02親事
姜老太太是在分家風波后的第二天醒過來的,姜菀到銅雀苑時,她正就著崔嬤嬤的手在用湯。
「祖母……」
來這裡十年,從抵觸到迷茫,到後來的適應,卻是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恐懼。她是一覺醒來便成了姜菀,彼時這小姑娘還只有三歲又是剛巧父母俱亡,幸而祖母疼惜,護著她長到如今,可如今眼看著老太太的身體一天比一天差,她真的擔心。
她怕沒人護著她,更怕老太太的離開。
十年陪伴,她早已將老太太當做是親祖母。前世她是孤兒,雖在七歲那年被一對好心夫婦收養,只可惜三年後這對夫婦有了自己孩子,雖不算對她有過虐待,但總歸是親疏有別,她看得出來,所以從小學起她便念寄宿學校,免得讓人家嫌棄自己多餘。
可老太太不是這樣,老太太是真的把她當親孫女看待,十年來如珠如寶,是她兩世為人來真正的親人。
老太太擱下湯碗,伸手攬過姜菀,輕拍著她的後背,就像小時候初到異世,她每每噩夢時,老太太慈愛地輕撫她的後背,一遍一遍地說:「我的好小菀,祖母的好小菀哦!」
「老太太,仔細哭傷眼睛,如今您可剛大好呢!」
崔嬤嬤上前勸阻。
她自小就跟著老太太,年歲上雖比老太太小几歲,但這麼多年曆經風雨,她們這對老主僕的感情不是一般人能比。且這麼多年,崔嬤嬤對老太太的忠心無出其右,這也恰恰是為什麼這麼多年她能一直陪伴老太太的原因。
姜菀本來想把這件事暫時隱瞞下來,可看如今的樣子老太太必然已經知道了,心下便略有責備,也無能為力。
老太太得的是消渴症,也就是後世的糖尿病,這病不會輕易要人性命,只要調理得好,亦可以控制得當,只可惜,老太太還有心臟病,最是受不得刺激。
不過還好,她把事情解決了,及時攔著了那幾個蠢貨,將傷害值降到最低。
老太太又是哭了一會兒,這才是停下來,姜菀接過映紅遞上來的熱帕子,一邊仔細地給老太太擦拭著,一邊勸說:「祖母,莫不如把掌家大權讓出來給二嬸吧!」
老太太一生強勢,倒也不是說貪戀權勢,當初姜大夫人入門,作為長房長媳,老太太自是好好帶著她,即使她過門五年都無所出,亦是把掌家內院交給她。姜大夫人性格溫婉,治家卻是好手,豈料沒過幾年姜大太太跟著姜大老爺病逝,那時忠義伯府亂糟糟的,姜老太太見二房跟三房的都不是什麼事,便只好又把掌家大權攬在自己身上。
「這掌家之事如今小菀亦是學得七七八八,何不如就讓二嬸掌家,那二嬸也會少些怨言。」
姜菀接著說,不如把掌家大權直接放給李氏,且不說名正言順,更重要的也是安撫了她,這樣李氏便不會想著分家,剩下的鄒氏就更加好對付了。
姜菀的想法,老太太哪裡有不知道的,思索了半刻,她點點頭算是同意。
「我原以為挑你母親出身名門,性格溫婉,又不過分軟弱被欺負,當得起咱們姜家的長房長媳。你二叔三叔性格懦弱,也難當大任,便只要那家境好的陪嫁多點的,將來分家出去單過也不至於太落魄,門第上差一些也無妨,卻不想你母親竟然也這麼……」
說著,老太太再度哽咽。
姜菀知道當年姜大老爺與姜大夫人的雙雙離世給老太太造成了不小的打擊,她不好勸什麼,只得乖乖地替她拍著後背順著氣。
「罷了,罷了。」
老太太順過氣,對著姜菀吩咐:「去叫你二叔過來吧,我有事對他說。」
姜菀見此又不免擔心:「祖母剛好,不如讓三叔過來看看,也好安心些,可不能如此勞心費神。」
姜老太太卻是擺擺手:「老三的醫術我曉得,而且我的身子自個兒也是知道的,不礙事。」
姜三老爺從醫,只是醫術泛泛,並沒有真的繼承姜老太爺的衣缽,如今做著太醫院院判,這也是姜老太太心中的一大遺憾。
聞言,姜菀只得作罷。
姜二老爺已經得知老太太醒了,並且用過湯了。李氏在一旁見此,也是著急:「老爺,你說母親會不會?」
李氏性格雖比鄒氏沉穩,可是這麼多年在老太太高壓政策下,已經養成了習慣,此時見老太太一醒來就要找二老爺商談,心裡已然有些害怕。
「會什麼?那是爺嫡親的娘!」
二老爺心裡煩躁,嚷嚷道:「要不是你如此心急……」不敢多做耽擱,二老爺匆匆取了帽子跟斗篷就往銅雀苑趕。
得知老太太醒了卻只要求見二老爺,鄒氏心裡又是忿忿不平,「你跟二伯都是老太太嫡親子,何以見他不見你?」
三老爺是個平庸之人,這麼多年見慣了嫡妻的尖酸,今天又因為要分家的事情鬧得自己在侄女面前沒臉,他心裡本就不快,如今也是沒好氣:「怪就怪四弟是這忠義伯府的爵爺,我只不過是個小小的太醫院院判!」
說完也是取了帽子跟斗篷往門外走去。鄒氏急了,不顧規矩地強拉著三老爺,急哄哄地問:「你這是要去哪裡?」
三老爺眼裡滿是厭倦,沒好氣地說:「我今晚去孫姨娘那裡!」說完,就是一扯衣角往外走去,氣得鄒氏差點暈了過去。
二老爺到了銅雀苑,此時老太太已經半靠著軟墊坐著,手裡握著一串絳紅色鳳眼菩提念珠正在念經。
自打姜大老爺與姜大夫人雙雙離世,老太太便開始茹素,十年來除了病了的那幾日,她沒有一日歇下念經。
「母親。」二老爺恭敬地道。
老太太放下手中的絳紅色鳳眼菩提念珠,示意丫頭們都退下,一時間屋裡只剩下老太太跟二老爺兩人。
「照兒,下午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
老太太直接說道。
「母親,都是兒子不孝,治家不嚴所以才會鬧出如此鬧劇。」
二老爺聞言,撲通一聲就是跪下。
「若說這治家不嚴,豈不是也是我老婆子的錯?」
老太太眼皮子抬了抬卻沒有叫兒子起來。
「為娘且問你,這家你可當真是要分?」
不等二老爺說話,老太太問。
「高堂尚在,哪裡有分家之理,且我跟三弟乃一母同胞的親兄弟,更是沒有分家的道理。」
聽了這句話,老太太緊皺的眉頭這才是舒展些,「你起來吧,幾十歲的人了,如今又吃著朝廷的俸祿,哪裡能動不動就下跪的。」
「母親教訓的是。」
大冬天的,二老爺額頭上冒出了一層冷汗,站了起來:「都是李氏跟鄒氏這麼些年勢同水火,我與三弟不堪其擾,才差點作出這等混賬之事。」
事情始末姜老太太早已知曉,李氏跟鄒氏鬧得確實過了,只是快過年了,家和萬事興,她不想再去做責罰,現今她只想著姜菀,只要姜菀好好地,隨她們鬧去。
「我人老了,也不知分寸了,你去跟你那口子說,過幾日我的身子好些就把這掌家之事交給她,也好讓她安心。」
這是李氏這麼多年來的心愿,二老爺如何不知,可如今二老爺的內心卻只剩下惶恐:「母親這可如何使得,母親身子尚硬朗,且李氏愚笨,還是……」
「李氏倒也不愚笨。」
二老爺話沒說完,老太太就打斷了他的,「就這麼定了,還有今晚我找你來主要也不是因著這件事情。」
老太太鋒利的眼睛掃過二老爺,心下終究嘆息了一聲,道:「唯今娘只不放心一件事,便是小菀的親事,不然哪天我下了地府,見到了你那命薄的大哥,還有你父親,都不知道該如何交代。」
想到自己中年喪偶,沒過幾年又是喪子,姜老太太不禁悲從中來,竟然小聲地抽泣起來。
母親的要強,姜二老爺自然知道,這麼多年姜家的風風雨雨何曾打擊到她,但說到底她還是一個女人,母愛是天性,無從改變。如今這一份母愛又從姜大老爺的身上延續到了姜菀的身上。
姜二老爺點點頭,說:「母親且放心,待您的身子好些,我便親自與傅兄提起此事。」
見兒子答應,姜老太太這才點點頭,嘴角扯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小菀的歲數是小了點,但咱們大齊也不是沒有這樣的先例,先進門不用圓房,等及笄后再行。」
姜二老爺點頭。
說了這些,姜老太太有點累了,姜二老爺親自扶著她躺下,等她睡去,他這才走出房門。
一出來,便看到依舊站立在房檐下的少女。
少女的髮髻有些微的凌亂,只用了一根玉簪固定著,披著厚重的白狐火里燒斗篷,依舊讓人覺得單薄。
「三丫頭。」
姜菀聽到呼喚,趕緊轉過頭,見姜二老爺目光沉沉地看著自己,不由得心生疑惑。她福了福身,問好:「二叔。」
看著和順的侄女,姜二老爺一時也不知道說什麼,幾不可聞地嘆氣后,便說:「你祖母睡著了,你也累了這些天,且回去休息吧。」
小菀雖然不舍,但看著姜二老爺的樣子,只得乖乖地點點頭。
一旁的小丫頭山楂聽到這句話,如蒙大赦,要知道這冰天雪地的,雖然是站在迴廊上,又有火爐子,穿得也暖和,但是那風吹過來還是感覺刺骨地疼。
站在姜菀右邊的銀燭白了山楂一眼,就扶著小菀往菀月居走去。
菀月居內,早已有丫頭準備好熱水,見小菀幾人進院子,同是大丫頭的流螢立馬衝上來,說:「那迴廊下,這得多冷啊!」
流螢跟銀燭不同,她為人直爽,又因為這些年姜菀並沒有拘著她的性子,讓她有時候更像朋友,而不是奴才。
姜菀不在乎地點點流螢嘟著的小嘴,說:「真是招架不住流螢的這一張嘴。」
說得整個屋子的丫頭都笑了起來,流螢更是漲紅了一張小臉。
當整個身子都浸在熱水后,一陣疲憊感襲來,姜菀便迷迷糊糊了。
跟著姜老太太這麼久,她的脾性,姜菀也是摸得差不多了,她大約能猜到姜老太太特意找姜二老爺當然不可能單單是下午的事情。
只是如今她已經累極,萬幸老太太活過來了,旁的她不願再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