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將軍令(下)
我收到阿曼的書信的時候,還有一場硬仗將要吹響號角了。
軍事部署,兵力分佈,一切都安置妥當了。
其實如今早已到了兵窮末路的地步了,或許我是真的不能再赴約了,或許我的阿曼再也等不到我了。
我一定會死在戰場之上。
我的父親死了,幾月前那日他一人率千騎誘敵去了山谷,但是卻再也沒有出來。
我的大哥也在三年前死在了敵人的挑劍下,我騎在戰騎上親眼看見我的大哥倒了下來,他的心口鮮血立刻隨著挑劍的拔出灌湧出來。
他那痛苦猙獰的臉龐在我之後的夢裡常常出現,我想我以後死時也應該與我大哥的表情差不多罷,二哥早就沒了,如今可是到我了?
我征戰十年也沒有換得家國安寧。平定天下這樣的夢想還是太天真了,我以為以我之力能換得一國平穩,如此再回到我的阿曼身邊與她平穩一生,可是到底我還是回不去了……
阿曼說,又有人與她說給親事,我也常常思此----我與她到底算結過親的嗎?我耽誤這樣的好姑娘已經十年了,我多自私啊!
既要我的姑娘等我,也要在九死一生的戰場上馳聘。讓她守著『杳無音訊』的我,守著我許給她的無期的未來。
外面的將領戰士已經整裝待發了。他們士氣很足,如此無堅不摧的模樣。可是我知道我們走的是不歸路,是去送死,還不能----不能回頭。
我拿起箭羽筆沾了墨水寫在紙上,阿曼,我要休了你。因為你再也等不到我了。
死有什麼好怕的,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的姑娘等了一個十年又一個無望的十年卻也再等不到我。
我的傻姑娘,柳曼。
我沒有絲毫透露這邊戰事緊急,已經不能再挽回的地步,我不能再讓她為我擔憂。
她會再嫁罷。我的阿曼小時候就長的極為乖巧,長大了尤有更甚。她生得美,一顰一笑都有動人之姿。
這樣的好姑娘,如今可還嫁得出去罷?我誤了她十年光陰,我一邊留住她,一邊承了自己的命運。貪心了,到底還是太過貪心了。
我寫好了信便喚了腳兵將這封信送出去,一定要送到她手裡。只要她看了,她一定不會再等我了,她會好好出嫁,不再是嫁給我了。
我與她結親的時候,我年歲弱冠,她正好二八,阿母不讓年紀尚幼的我隨著父親奔波戰場,我便是兄弟之中唯一結餘親事的人。我母想要留住我,便早早就允了阿曼進門。
阿母想讓阿曼成為我的羈絆。
阿曼與我說:「沈護,不要走好不好?留下來與我一處,求你好不好?」
她那日在我的身後抱著我,我慢慢扣下她環在我身上的手指。
「阿曼,我不能不去,我的父親,兄長都在戰場上,我不能一個人活得這般安生,阿曼,若戰事平定下來,我就回來,回來之後再也不會離開你了。阿曼,好不好?」她的手漸漸放開了我的腰,我心裡一空,好似有什麼東西在逐漸消失,那種由心底而生的空落感快要使我窒息了。
那日是夜裡,阿母早早就休息了,我打算趁著阿母不在偷偷跑出去找父親。阿曼見我半夜起床便隨著我一道立身,可是她怎麼也沒想到我要出征。我那時想我要成為那戰場上馳騁的戰士,護住我的國家,我叫沈護不就是生來就是了疆土而活嗎?我到底還是沒有分清什麼才是我最重要的東西。
如果我回到當時我一定不會放開阿曼拉住我的雙手,果然人之將死其言也真!
如今可不是我才明白我的阿曼……
「沈將軍,我們該出發了。」我號令萬軍急沖沖的率軍西去。
那日阿曼求我了,她跪在我將要走出的門口,我踏出門口的時候回頭看了。
我望著她,她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伸開自己的雙手,打開懷抱承接著。
她沒說話,我也沒說,我久久得看著她,像是要把她的模樣刻在心頭。
「阿曼啊!我到底要拿你怎麼辦才好?」我問她。
「抱抱,沈護,抱抱我就好。」她的眼淚到底還是掛滿了她粉嫩的臉頰。
我走過去,緊緊地投入她的懷裡,她慢慢拍著我的彎彎的脊背。
她說,沈護既然要去戰場,那就要活著回來,我等你,一輩子都等你,你要答應我,換你平安。
我說,好。好,我答應你,我一定平平安安歸來,我不會讓你等太久,你是我妻,是我這一生唯一的妻。
我離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了,雖說我那時心狠,可怎麼也在這前半生專情得很,我到底都只愛了她一人。
我以為男人在愛情面前與女子不一樣,女子的愛情是一旦相愛便承若一生,而男人的愛情只是輝煌日子中的一部分,可有可無。男子那來兒女情長,到頭來,我錯的離譜得很。
如果……如果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才不做這戰場上的英雄,我要做她的英雄,一生不管長還是短,我都要陪在她的身邊。可是我早就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可惜這白白的一生。
我也從來沒想到這樣的『可有可無』讓我在戰場上牽絆思念,那般相思。
敵人包圍了我帶領的軍隊,我早知道我們的掙扎不過徒勞,皇上不會派來救兵。
皇上不派救兵我早就知曉一二了。那一日我聽見了我的父親與北將說,皇上覬覦將軍府在邊境的駐守幾十年捍衛不動的勢力,必定會藉機打壓,我們沈家早就註定會成為戰爭的犧牲品。
我的將士們他們都將會因為這樣的困窘喪命,而我----會與我的兄弟們一道下黃泉。
敵人的箭矢射滿了我的心窩,疼的很。我掙扎著站起身來,沒什麼氣力了。只要我剛剛抬起頭來我的身上便會又射一箭。
我死得沒有尊嚴,倒下的時候箭矢徹底穿透了我的身體,我眼前一黑,恍恍惚惚睜開眼睛的時候,看見柳曼了,她在我面前笑的歡,說,阿護,快點,快點,我帶你回家。
我伸出手來,她拉住了我的手,她的手可暖了。可暖了……
我的手裡拽著沾滿鮮血的將軍令,沒有放開過。
我握得緊,我想著或許這個是唯一能留給阿曼的紀念品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