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人間陰晴最無常

第八章人間陰晴最無常

第八章人間陰晴最無常

轎輿平常只坐熊酌一人剛好,現在多了樊玶坐在身旁便窄小許多。

「你真是太笨了,怎麼會想到跑到水裡藏著。」熊酌真是被樊玶的愚蠢打敗了。

「我以為可以從水裡逃出去啊,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大秘密……」樊玶故作神秘道。

「什麼秘密?」

「不告訴你。」

「嗯。」熊酌絲毫沒有打聽的慾望。

樊玶忍不住道:「我發現了一個水牢!」

熊酌的眼睛里閃過一絲詫異:「什麼水牢?」

「關著一個女子,叫觀青雲。」

熊酌沒想到冷宮後院的池塘可以連接到水牢,這是巨大的疏忽:「這件事你不要過問,不要探究,與你無關。」

樊玶直覺關押觀青雲的原因絕不是像她本人說的那麼簡單:「告訴我一點點都不可以嗎?」

「不可以。」

「……」

樊玶無趣地擺弄幔帳,百無聊賴地問道:「你什麼時候把我身上的幔帳解開?」

熊酌動手幫她鬆綁,樊玶三下五除二就解開了。

「先別收起來,披上。」熊酌道。

「為什麼?」

「等會你就知道了。」

熊酌在應對方面更有經驗,樊玶將信將疑地披上幔帳。

他們的轎輿路過東闕時郎中們正在逐一排查。

「慢著,宮中剛才有不明之人潛入,爾等進入正宮須檢查。」守衛的郎中攔下他們。

「你可知道這是誰的轎輿就敢攔!」元子家喝道。

「我管你是誰的轎輿,進去必須檢查!吾等是奉楚王之令,疏忽一個人就是抗令,如果我沒記錯得到話,你是四王子身邊的元仲歸吧。」郎中仔細瞧看元子家:「如果想進東廣一線就守點規矩!」

元子家的手緊緊握住劍柄:「你!」

「子家,無妨,讓他們查。」熊酌的聲音從轎輿中傳出。

「拜見四王子!」守衛的郎中齊齊下跪。

樊玶抓著熊酌的袖子,瞪眼看著他。

「無礙,照我說的去做。」熊酌輕聲附耳對樊玶道,溫熱的氣息吐入樊玶耳中,樊玶只覺得耳朵瘙癢發麻,聽後面色漸漸泛紅,無奈眼下只能按照熊酌說的去做。

郎中檢查完轎輿外,拱手道:「四王子,轎輿里也要搜查,得罪了。」

「嗯。」

郎中掀開轎簾,眼前的春光讓眾人瞠目結舌。腳下似乎是隨意丟棄的少女紫色紗衣,熊酌一手扶著樊玶的肩,一手勾住她的腿,身上白色的外袍剛好罩住她的身子,露出一小塊圓滑光潤的肩膀,紗衣從白袍下掉出。樊玶的面容挨在熊酌鎖骨前,根本看不清長相,一兩縷頭髮濕漉漉的貼在鬢邊,彷彿大汗淋漓一場。熊酌雖然發冠整齊,但他臉上還有意猶未盡的情慾,銳利的雙眸中還帶著些許迷離,嘴唇瑩瑩泛光。明月高華的四王子懷抱美人在轎中如此香艷,讓眾人不禁浮想聯翩。

「看夠了沒有。」熊酌的聲音威嚴還帶著略微沙啞。

郎中連忙放下轎簾,惶恐拱手道:「王子恕罪,吾等立即放行!」

元子家命令起轎進入東闕門。

樊玶在熊酌身上下來,把衣襟拉好,她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臉上的潮紅還沒退下,她轉頭看熊酌,他早已恢復成平時的清風朗月。

「事有所迫,不得不如此,還望姑娘理解,在下向你道歉。」

「嗯沒事。」樊玶氣惱,為何熊酌能如此鎮定,而自己卻那麼浮躁,她試探地問道:「你看起來那麼熟練,不止一次這麼做吧?」

「第一次。」

熊酌說完,轎輿里陷入安靜,這種安靜讓兩人的心躁動不安。轎輿里因為坐著兩個人,比平時還要悶熱,兩人還緊挨著,不由想起剛才的親近,身上的味道。

「阿嚏!」樊玶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轎外的人不由偷笑,都以為是熊酌太過心急,讓姑娘著了涼。

「是著了風寒?你臉怎麼那麼紅?」熊酌問道。

「紅?會嗎?轎里可能太熱了。」樊玶眼神躲閃。

「你剛才不是還打噴嚏。」

「……」

熊酌的手附在樊玶額上,樊玶的呼吸不由加快了。

「你發燒了。」

「哦,這樣啊。」樊玶感覺是有些頭暈。

「到了甘泉宮我命人煎藥給你。」

「好。」

樊玶雙手抱臂,打了個哆嗦,

「你以後別亂跑,有什麼事先和我商量。」熊酌突然道。

「和你商量有何用。」

「總比你出去被澆了兩次水強。」

樊玶額上滲出細細的汗,頭越來越沉:「你要是早和我說你有辦法,我也不會跑出去呀。」

「我,我有說啊……」

「那……你告訴我辦……法……」樊玶眼睛越來越模糊,暈倒靠在熊酌的肩膀。

熊酌瞬間懵了,轉頭看原來是樊玶暈倒了。

樊玶醒來,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甘泉宮了。她看到塌旁的一碗葯,端起來便一飲而盡,穿上外裳去找熊酌了。

熊酌正在和一些大臣在正堂商量事情,樊玶只好在外等候。過了一會兒,他們議事完,樊玶就上前去,大臣們看到樊玶跑進殿中,邊走邊小聲議論:「這就是大王賜婚給四王子的樊姑娘,沒想到人還沒嫁過來就住在甘泉宮了。」

「看來四王子頗為喜歡啊。」

「聽說姐妹倆長得一模一樣。」

「我還聽說昨晚四王子在轎里和一女子……」

「難不成就是這樊姑娘……」

「噤聲,噤聲。」

熊酌看到樊玶搖搖晃晃地跑過來:「你病還沒好,快去榻上躺著。」

「你說你有辦法,什麼辦法?」

「你嫁給我。」

「你,你不是開玩笑吧……」樊玶的心中似乎有些許期待。

「你嫁給我,假裝是你妹妹,她就可以順理成章地嫁給我王兄,正好你和你妹妹長得一樣。」

「可……」

熊酌放下手中的竹簡,看著樊玶:「你放心,我和你不會有夫妻之實。」

樊玶心中不知是開心還是傷心,為何熊酌講這句話的時候她的心抽了一下,那似有若無的期待就像是幻覺,一下湮滅。

「你王兄同意了?」

「你覺得可以的話,我去找我王兄商量,他中意的是你妹妹,不是你,雙方各有所需,應該能答應。」

「嗯,如果出現什麼差池,有什麼罪我來扛。」樊玶擔心道。

熊酌笑起來,明媚如初晨的陽光:「不會的,我王兄一直把你妹妹留在衡陽宮不送過來,也沒吩咐人把你送過去,已經表明心意了。」

「四王子,范大夫求見。」元子家進來稟報。

「讓他進來。」

師傅來幹嘛?樊玶心道。

「四王子,微臣有急事!」范山急沖沖地脫鞋進堂,看到樊玶他臉上顯猶豫之色:「這是大玶吧?」范山分不清樊玶和樊瑛。

「是我,師傅。」

「哦,那就好。」

「范大夫有何事?」

「四王子,大玶就要被賜給王子旅了,該如何是好?」

「這個啊,已經解決了。」熊酌把辦法告訴范山:「這事務必保密,王令不可違抗,父王言出必行,更不能讓父王收回成命,只能如此了。」

商臣是出了名的鐵腕,如果有人違背或是欺騙他,他絕不姑息。

「還好樊氏姐妹長相一樣,大家都以大樊小樊稱呼,並不清楚她們的名。」范山這才鬆了一口氣,不然他湊成的鴛鴦被拆散了那得多難過啊:「大玶,你和四王子都違背了楚王的命令,今後要好好在一起,珍惜對方。」

樊玶十分的冤枉,她成人之美,范山還以為她和王子酌兩情相悅,不惜抗令:「不是您想的那樣。」

「你和你師傅好好說,我去找王兄商量。」

「好。」

熊酌離開了正堂。

「師傅,你現在可以教我武功了吧。」關於她和熊酌的事,解釋給范山聽也沒用,樊玶直接繞過。

「嗯——可以了。」

「那之前為什麼不可以?」

「還不是擔心你逞能逃出去有危險。」范山從袖中掏出兩三本羊皮做的內力心法給樊玶:「這個給你,有助於你修鍊內力。」

「多謝師傅,你袖子里真是百寶箱啊,隨身帶那麼多好寶貝。」樊玶驚喜道。

范山既然收了樊玶這個徒弟,就要用心教她,何況這個徒弟還天賦異稟。

「你想出宮嗎?」

樊玶的心咯噔一下,她以為范山知道昨晚的刺客是誰了:「不,不想。」

「別不想啊,我帶你出去玩玩,郢都的街上可多好玩好吃的了。」范山向來不受拘束。

「嗯,好吧。」樊玶也想出宮見識外面的世界。

郢都是楚文王時期從丹陽遷都至此,東西約有兩千丈,城牆約有五丈高,因位於紀山之南,所以也稱紀南城。它背靠大巴山,臨近雲夢澤,控江扼漢,溯江而上,可通巴蜀,北向中原,順江而下,可連吳越。此處銅礦資源豐富,農產富饒,人口稠密,故所謂「楚人都郢而強,去郢而亡」。

紀南城主要分為宮殿區、貴族府第區、市、平民居住區、手工作坊區。楚王宮位於外郭城南部,離宮別館苑囿分佈在蜀東山林之間;貴族府第區規模亦是宏大,裡面的亭、台、榭、館、閣……都體現建築曲線的柔美瑰麗;而「國人」居多的平民區則位於城西北部;為了更快將貢品貨物等運到王公貴族手中,貴族區和宮城區旁邊就是作坊區,冶鍊制陶,日用裝飾品,應有盡有。

依據「面朝後市」的制度,宮城以北,貴族區以南,三河匯聚處,也是城內水井最多之處便是市了。這裡不僅有各種商品呈列的「列肆」,也有商品單獨販賣的專市,比如蒲胥,也就是蒲席的專市,還有魚市、錦緞店等。市中店鋪鱗次櫛比,人來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熱鬧。

樊玶一身男裝,第一次在熙熙攘攘的繁華市井行走,第一次見到外面湛藍的天空配上星羅棋布的瓦房是有多美,店鋪門口懸幟隨風翻卷,寶馬雕車從她身邊經過,夥計們叫賣、雜耍喝彩、商人們趕集……對她而言無不新鮮,比待在宮裡有意思多了。

她盯著小販從鐵鍋里盛出熱乎乎的肉羹,從蒸籠里拿出白花花的蒸餅,來來往往扛著扁擔叫賣郢都小吃,街市的煙火氣深深刻在她的腦海里,她呼吸著不同於宮中錦衣華服,山珍海味的淳樸香味,打開了新視野,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新奇,卻又黯然神傷,是不是以前樊城的街道也如此景象,她是不是再也見不到了,她的子民是否如他們般生活。

「大玶,走快點。」范山在前頭催道。

「師傅,我們這是去哪呀?」

「你平常待在宮裡沒什麼好玩的,帶你走走街市,免得你傻了。」范山腆著肚子在前邊走著。

樊玶撇撇嘴,注意力又被一個賣胭脂水粉的小攤吸引了,這裡的胭脂水粉沒有像宮裡的琳琅滿目,用炫彩精美的瓶子裝著,而是裝在古樸小巧帶花紋的鐵盒裡,整齊地碼在案上。

一對夫婦走到小攤前。

「你喜歡這個嗎?」男子道。

「不,這個味道不好聞,我喜歡這個。」女子拿起另一個鐵盒,給身旁的丈夫嗅。

「嗯,的確好聞,夫人好品味,你喜歡就給你買。」男子用食指颳了刮女子的鼻尖,笑著道。

二人執手對望,愛意濃濃。

當一個普通人,和疼愛自己的丈夫逛街市就很幸福美好了,樊玶竟有些羨慕起來,目不轉睛看著女子手中的胭脂盒。

「客官,你也要買胭脂嗎?」樊玶看得太久,老闆娘以為她也要買。

「不不不。」樊玶連忙道。

是因為樊瑛有了喜歡的人,自己也想兒女談情了嗎?樊玶搖了搖頭,拋之腦後。

「哎呦,大玶,找你找半天了,怎麼落在那麼後面了。」范山調頭回來終於找到她。

「師傅,你走太快了,街上的景我都沒有仔細看。」

「你仔細看得看到猴年馬月啊,來來來,和我走。」

樊玶納悶為何師傅那麼著急,還是跟了上去。

范山帶著她走出了列肆,遠離了喧囂,爬上南山,到了一個茅廬前。

「師傅,這是你住的吧。」

樊玶看著破舊凌亂的小草屋,旁邊是一個菜園子,大概有兩畝那麼大,種著綠油油的菜,籬笆前還有粉色的小花,結著橙黃果子的果樹。

「那是,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范山擺弄著園子里的菜道:「大玶,別愣著,快來幫忙。」

感情范山把她騙出楚宮是叫她來幹活的,果真是清儉的好師傅,得了徒弟就叫來使喚。

「你可別小看翻土,挑水,這些體力活宮裡做不到,你抓緊機會好好乾干。」范山兩手叉腰欣慰地看著地上的菜。

「師傅,你叫我幫忙就幫忙唄,非得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樊玶第一次握鋤頭,稍不留神就把菜給刨了。

「大玶,你小心點!別刨到苗。」

「哦!」

范山教樊玶如何種菜插秧,使喚樊玶挑水澆糞,樣樣都不馬虎,看樊玶做得有模有樣,他才放心道:「朝里還有些事,我得趕回去,你在這幫我收一下菜。」

「哈?師傅,你真厚臉皮。」

「你多勞動,把身體底子練好了才可以承載你的內力,這是為你好。」

樊玶掄著鋤頭,哦了一聲。

「等會自己懂得路回去吧?」

「師傅,我都多大了,路還是認得的。」

范山拍拍腦門:「對啊,你快及笄了,都快嫁人了,哈哈哈。」

「你不走就趕你了啊。」樊玶揮動鋤頭做樣子。

范山趕忙下山,樊玶這麼虎,加上內力不同尋常,自己回宮應該並無大礙。

范山走後,樊玶輕鬆許多,不用再聽他的嘮叨和廢話,幹活更加利索。她把菜園子伺候好了,提了一桶井水,舀了一瓢咕嘟咕嘟喝完,井水甘甜清涼,好不痛快。

「暢快啊!」

樊玶望著南山這塊地,無人打擾,沒有勾心鬥角,眼前只有青山閑雲,在這混吃等死真的不錯。

她噗嗤一聲笑出來,自己真好笑,出一次宮羨慕的東西那麼多,自己過的也不是很不堪吧。

樊玶將葫瓢丟進水桶,擦了擦汗,按照原路下山去。

終於回到熱鬧的街市了,這次沒有范山催著,她可以好好逛逛街,帶一兩個小玩意回宮玩。

「老闆,這是什麼?」樊玶指著蒸籠里白色糰子道。

「這是芍藥糕,軟糯可口,客官買兩個回去嘗嘗?」老闆笑盈盈道。

「來兩個。」樊玶接過老闆用荷葉包的芍藥糕,轉身就要走。

「嘿,看你文質彬彬的怎麼不給錢啊!」老闆變臉橫道。

「錢?」樊玶從沒有出過宮,根本不知道錢的概念。

「五枚蟻鼻幣,概不還價。」老闆說得很大聲,引來周圍人側目。

「這……」樊玶靈機一動,將腰上的紅瑪瑙扣了下來:「這,行了吧。」

樊玶雖然不知道貨幣的價值,但她知道貢品是什麼,送給天子東西肯定差不了,像瑪瑙、珊瑚珠、翡翠,這些如果換不了區區兩個芍藥糕就說不過去了。

老闆立即兩眼放光,雙手捧著瑪瑙,笑傻了說:「可,可以了客官。」

樊玶無奈地拿著芍藥糕,邊走邊吃,味道雖好,但是用瑪瑙買真是太虧了,下次出宮一定要帶錢!

她看看腰封上,呵好傢夥,還有五顆小的玉石,雖然玉質看起來不算上乘,但是也夠她買東西了。

她開心地買了一碗魚丸吃起來,嗯!竟比宮裡的還要鮮美好吃。吃完魚丸她溜進了酒市,打了兩壺楚國特有的「醉郢」,心滿意足地聞了聞,心醉神迷,酒香不醉人自醉啊。她出了酒市,又買了兩條鹹魚,剛好拿回去配酒……

這一逛就到了日暮,可樊玶還意猶未盡,她還想欣賞夜晚的郢都,她摸摸腰封看看還有什麼可以拿出來換的,腰封已經被她扣得開線破洞了。

「真掃興。」

如果可以,樊玶想一直待在宮外,看盡這美麗的繁世。雲興霞蔚,她望著人流攢動的街道,各家各戶窗里透出昏黃燈光,升起裊裊炊煙,她心頭一暖,這才是人間啊。

「讓開!都讓開!」

一陣刺耳的威喝聲從遠處傳來,打破市井的祥和,雞飛狗跳,犬吠雞鳴,竹籠扁擔被撞飛在天上,不少行人被撞倒在地,發出哎呦聲。

樊玶定睛一看,原來是一輛華貴的馬車疾馳而來,馭手耀武揚威,指不定是哪家的紈絝子弟又在當街作惡,大煞風景。

「娘子!」男子扶起被馬車撞倒在地的妻子。

這不是買胭脂的夫婦嗎,樊玶走上前,她倒要看看是哪家的王八蛋乾的。

馭手居高臨下揮動著馬鞭道:「快閃開!別擋著析公子的道!」

男子緊忙拉著妻子離開。

「慢著。」車簾掀開,一位身著華衣,油頭粉面的男子下了馬車,他抹了抹自己的鬢角道:「你可以走,小娘子留下。」

話音剛落,隨行的家奴就把女子往馬車上扯,男子寡不敵眾,被拳打腳踢,遍體鱗傷,猶如一個麻袋一般扔到街邊,早上買的胭脂從他衣兜里掉出,灑了一地。

「夫君!」女子撕心裂肺地喊著。

樊玶氣得咬牙切齒,站出來:「喂,放了那個女子!」

析公子趾高氣昂地看著樊玶:「你是哪冒出來的東西,也敢對本公子指手畫腳!」

春秋時期不是誰都可以稱為公子,只是公族裡的男子才可以被稱為公子,表示其地位的高貴和其品德的高尚,那個王八蛋自稱公子簡直讓樊玶作嘔。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礙著我的眼了。」

析公子上下打量樊玶,看到樊玶破爛的腰封,嘖嘖道:「窮酸邋遢,就憑你還敢和本公子說話。」

「廢話少說,快點放人,我管你是哪門子的公子。」

析公子估計是沒料到樊玶敢這麼沖和他說話,怒瞪著她,大手一揮:「我還沒見過你這麼不怕死的!給我打,打死她。」

家奴們一哄而上,樊玶手一揮,把酒壺準確無誤地甩到他們臉上,第一次動用內力來了個掃堂腿,內力震人,把家奴全部打趴下,周圍人暗暗稱快。

析公子滿臉抽搐,威脅道:「你,你可知我是誰!析邑邑宰析公之子,析滿,得罪我,我要你的命!」

「呵,小小邑宰之子就如此狂妄,趕緊放人,不然……」樊玶一腳踩在倒地家奴的頭上:「等會你的頭就這樣被我踩在腳底。」說完,樊玶腳下狠狠用力,家奴苦不堪言。

析滿見鬥不過樊玶,就放了那名女子,臨走前還不忘說一句:「你給我等著!」

「多謝恩公相救。」女子感激涕零道。

「沒事,趕快去看看你夫君吧。」

女子行了一禮,趕緊扶起男子,心疼地為他擦傷口上的血。

樊玶摸摸腰封,確實沒有值錢的可以扣出來了:「我身上今天沒帶錢,你們把這些收下吧。」

樊玶把「醉郢」兩壺酒、鹹魚、荷葉包的燒雞……她今天買的所有東西都給了夫婦。

「恩公這怎麼行,受你搭救,怎能還要你東西呢。」女子一手扶著男子,一手推拒著。

「收下吧,如果我今天有帶錢,我定會給他買葯的,這些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他快點好起來。」

「多謝恩公!」女子感激道。

「沒事。」樊玶對自己懲惡揚善特別滿意:「那個析滿簡直太猖狂了,郢都都敢肆意妄為,真是嫌自己命太長。」

女子懷裡的男子咳嗽幾聲,無奈道:「恩公還是不要和析滿計較了,他壞事做盡了都沒人敢管他,他爹是析公,和王子燮是兒女親家,我們惹不起。」

「王子燮是誰?」

「王子燮是先王的兄弟,是楚王的叔叔。」女子道。

原來仗著自己和王室有姻親就胡作非為,樊玶一口氣憋在胸中無處發泄。

「恩公之後要小心他報復,這小人記仇記得特別牢。」女子不安道。

「多謝提醒,你們也一路小心。」樊玶拱手道。

夫婦擔心地回禮。

樊玶走在回宮的路上,今天的好心情全被析滿攪了,那王八犢子改日一定要懲治他,把他送進官府……如果官官相互怎麼辦?看析滿的架勢已經不是一天兩天這麼蠻橫了……

就在樊玶思考之際,不知不覺走到了一個小巷,空無一人,樊玶警覺這裡有所異常,想要離開已為時已晚。

巷子里的窗戶插出一支支細細的竹管,吹出乳白的迷煙,樊玶來不及閃避倒在地上,在意識模糊之際,她看到了析滿醜惡獰笑得嘴臉,之後眼前便一片漆黑,毫無知覺。

析滿踢了踢樊玶的手臂,確認她已被迷暈,猙獰地笑道:「打啊,打啊,你不是很能打嗎,敢和本公子叫板,我看你是活膩了。來人,把她帶回去關起來,我讓她知道什麼叫生不如死,哈哈哈……」

已到戌時,甘泉宮劍拔弩張。

「范大夫,你帶樊姑娘出宮,你回來了,她怎麼還不回來?」熊酌目光一凜,他回到甘泉宮就再也沒見到樊玶,已經焦躁到了極點。

范山惶恐跪下道:「微臣不知,微臣已經派人出去找了。」

「她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要了你的命!」熊酌向來不說狠話,說明此時已是暴怒了。

「臣,臣知道,臣知罪,臣這就去找。」范山連忙跑去找,樊玶失蹤他身為師傅也很著急,樊玶是他帶出宮的,如果出了事他會自責一輩子。

熊酌放在案上的手不由緊握,他看著一桌沒動過的飯菜,眉頭緊蹙,從什麼時候開始樊玶的一舉一動牽動著他的心。

「子家,派人查詢她的蹤跡,一點都不要放過。」

「諾!」

不到半個時辰,子家趕來稟報:「王子,有人說日暮時在東市口,析公子把一對夫婦撞倒了,樊姑娘把析公子的家奴收拾了一頓,之後就不見蹤影了,會不會是析公子把樊姑娘……」

「是析滿。」熊酌清冽的目光冰冷了幾分。

「正是。」

「他們現在在哪裡?」

「析公子今日陪析公來郢都述職,住在招待賓客的和館里。」

熊酌用內力將架子上的佩劍吸到手裡,目光凌厲,出了正堂。

元子家趕忙跟了上去:「王子,你這是去哪?」

「和館。」

元子家加快腳步:「王子不用擔心,范大夫已經到和館了,想必馬上就可以找到樊姑娘了。」

「備車。」熊酌並不理會元子家的話。

元子家自知多說無益,趕緊去備車。

「嘀嗒嘀嗒……」

一滴冰涼的水滴在樊玶臉上,她睜開沉重的雙眼,用手臂艱難地支撐起身,可身體怎麼會那麼沉?伴隨樊玶的動作,套在她手腳的鐐銬拖地聲格外響亮。

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頭頂上的氣孔透出一束光亮,可以看到空氣里的浮塵,這是在哪裡……

「啾啾啾……」黑暗中響起不知名的聲音,好像是小動物的……

窸窸窣窣,一旁的乾草里似乎有什麼東西,樊玶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她拖著沉重的鐵鏈往另一邊挪了挪,不小心碰到另一邊的乾草堆。

「啾啾啾,啾啾啾……」這聲音像是炸開了鍋,老鼠們密密麻麻地從乾草堆里跑了出來,黑團團的拖著長長的尾巴從樊玶腳邊蹭過。

「啊!」樊玶凄厲的叫起來。媽呀!長那麼大她還沒見過這麼噁心的東西,她渾身雞皮疙瘩立起,雙手抱緊自己。

是析滿,他來報復了,小人!見打不過就使陰招。

樊玶忍耐著老鼠的窸窣聲,摸黑尋找出口。她手向前摸索著,摸到一把刀,往下摸到一根鞭子,她的眼睛漸漸適應了黑暗,她看清楚了,這是一套刑具,斧鉞、刀、鋸、鑽、鑿、鞭、杖……看來析滿是想在這裡對她用刑了。

為了防止她用內力,析滿在把她關進來時用針刺她的穴位,封住了她的內力,還用沉重的鐐銬套住她手腳,防止她脫逃傷人。

樊玶現在束手無策,不知熊酌和范山會不會找到她。

「好癢啊。」樊玶撓了撓自己的手背,放在光下一照,手背上都是暗紅色的斑疹。她頭一回待在這麼不幹凈的地方,跳蚤毒蟲見到這香肉絕不會放過。

樊玶望著透氣孔,這是她唯一和外界的聯繫,她想到水牢里的觀青雲,能在幽暗孤獨的牢里待上十多年還不會發瘋,可見意志力極其堅強。

樊玶注視著唯一的光源,一朵粉紫色的小花竟從透氣孔飄了進來,苞片呈圓形,兩面長著柔毛,這是銅草花。樊玶經過樊瑛提醒,看過冷宮架子上的竹簡,認識這種花,它生長在藏有銅礦石的山野里,是人們找到礦藏物的標誌。

這裡難道是在礦山附近?

「哈哈哈,那個窮豎子怎麼樣了?」外面傳來析滿的聲音。

「稟告公子,裡面有動靜,應該是醒了。」

「好好好,趁她清醒,本公子要玩死她。」析滿發出幾乎變態的笑聲。

樊玶凝神運作內力,可是怎麼都使不出來,她直冒冷汗,沒有內力輔助武功她就是個沒有底子的普通人。

外面的家奴把木門踹開,火把的光亮照進來,析滿背著手,得意洋洋饒有興趣地看著樊玶:「哼,你這會兒怎麼不吵了?要不要我把你舌頭拔出來瞧瞧?哈哈哈。」

「我只怕你不敢動手。」析滿吃硬不吃軟,樊玶在他面前決不能示弱。

「呦吼,你現在還敢那麼囂張,真當爺是不敢動你啊,你現在在劫難逃。你知不知道你的內力被封住了,沒人知道你在這裡,沒人會來救你。」析滿笑得愈發張狂。

「你知道我是誰嗎?」

「我管你是誰,就算是楚王來了,也無濟於事。還愣著幹嘛,把她給我綁住,上架。」析滿呼喝著周圍的家奴。

家奴們立馬把樊玶的雙手和腰綁在架上,整個人呈「十」字型被架起來。

「生火。」析滿命令道。

家奴將備好的木炭放到一個鐵盆里,用柴火點燃。析滿興奮地看著木炭燃起藍色的火光:「你是不是也迫不及待地想被燙掉一塊皮肉,別著急,我會慢慢幫你燙的,讓你聞到烤肉的香味,哈哈哈!」

冷汗浸濕了樊玶的衣裳,這就是現實,沒有樊國的保護,沒有了倉葛的保護,沒有楚王室的保護,她意氣用事終將會付出代價,她害怕了,但她不後悔救了那對夫婦,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享受到了鋤奸扶弱的成就感,她覺得她做的還不夠,她還能做更多,做得更好,這比她在王宮裡渾渾噩噩,飽食終日,不知人間疾苦來的更加有意義。

她不曾去過樊國的市井,她希望樊國的市井人家也能像郢都人一樣過得開心幸福,如此的美好不應該被析滿這樣的人破壞,那樊城也不應該被趙盾強奪,她還沒見過樊人笑。那些欺壓弱小的人到底是怎麼想的,他們有權有勢還要如何!以欺負他人為樂嗎?可笑!

她突然什麼都不害怕了,可能是逞英雄帶來的意氣太過強烈,這樣的自己不應該害怕皮肉之苦,決不能在析滿面前表現出懦弱。

她恨,恨自己沒有防備留心,才大意被他抓了,若有下次,她一定會親手了結他,不會再給他機會造次。

析滿滿意地看著烤紅的烙鐵:「這該死的鮮紅,太美了。」他把烙鐵在樊玶眼前晃了晃,讓樊玶感受烙鐵的溫度:「看你伶牙俐齒,不如嘗嘗這烙鐵的滋味?」

樊玶不屑地看著他。

析滿還沒見過如此凜然之人,在刑具前面不改色,往常那些人早就哭喊著求饒,求他開恩。他似乎被挑了釁,氣得拿起鞭子往樊玶身上抽,直到把衣服抽出一道道裂口,再用烙鐵毫不留情地燙在被鞭子打得開綻的肉上……

和館之中,洋溢著和睦。

「不知范大夫來臨,在下有失遠迎啊。」析公笑盈盈地拱手道。

「我聽說貴公子也到郢都了,不知人在何處啊?」范山難得地眉頭緊鎖。

「犬子並不常來郢都,對郢都的人情風貌十分喜愛嚮往,此時又不知去哪了。」析公苦笑道。

「恕我直言,犬子的行為作風一直不入大王的眼,恐怕有一天會有禍事降臨。」

「哦?還請范大夫指點一二。」析公躬身請教。

范山心道這老狐狸還在裝傻:「和你家公子說,若那人損傷一根毫毛,析公,你的命也難保。」

析公略明其意,范山鮮有嚴肅之色,顯然此事不小,他不由氣躁起來:「多謝范大夫指點,在下定會問清犬子近來之事。」

「不用你問了。」熊酌還沒進堂,聲音已經傳進堂內。

「叩見王子酌。」范山和析公紛紛下跪行禮。

「析公,我現在就要見析滿,現在。」熊酌的口吻不容置疑,他特意強調「現在」。

析公面色為難:「回稟四王子,微臣不知,不知犬子在何處。」

「他綁架了父王的恩人,也就是我的夫人。我再給你一次機會,最後一次,別怪我沒先禮後兵。」熊酌直言了當,訴其嚴重。依析滿睚眥必報的性格,樊玶走失的時間地點,熊酌已經判定是析滿抓走了樊玶。

析公十分驚愕,如此看來析滿得罪了楚王也得罪了熊酌。這是熊酌給析公最後的台階,范山給析公使了個如刀鋒的眼色,給析公警示,析公左思右想起碼自己是王子燮的親家,此時就算禍到臨頭還有王子燮撐腰,認罪才沒有後路:「微臣,確實不知犬子在何處。」

「析公,我原本想留析滿一條命的,既然你如此不識趣,析滿的命我要了。」熊酌句句誅心。

「四王子,析滿到底做錯了什麼?沒有證據可不能冤枉他,你也不能觸怒你的叔祖父。」

熊酌的叔祖父就是王子燮。

「你這是威脅我?若你眼中還有楚王,還有楚法,你就不會放任你兒子胡作非為,他做的事別說我知道,天下人都知道了,難道你作為他父親你會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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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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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人間陰晴最無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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