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雖愛卻不得
這裡沒有照亮他面容的燭台,沒有那風度翩翩的那人,沒有舒適的床鋪,更沒有他用來消愁的美酒。
因為這裡是牢房,看押他惡貫滿盈的繡花大盜的牢房,而不是六扇門捕頭金九齡的房間。
手臂粗細的蠟燭上那閃爍不定的黃豆大小的火光,在這間數丈見方的牢房中只能夠令人看出更遠一些物品的輪廓,這微弱的光怕是也只能照亮放置著它的那張破舊的因為沾染了太多污垢而使得看起來是黑色的木桌了。牢房除卻那扇以玄鐵製成的牢門之外,其他的都是由著堅固的麻石砌成,完全的密不透風,也密不見光。
在這牢房之外又會有誰透過厚重的石壁來窺探這縱然只是方寸,但卻無法掙脫的黑暗中的那個惡貫滿盈虛偽狡詐之人呢?
金九齡一笑,這牢房倒是比之他見過的那些牢房更牢固些。
隨著時光一天一天流逝,溫度越加低了。現如今的溫度就連一個成年人也無法隻身著一件單衣。這正是他想要的,不是么……只是,現如今他的這番處境倒是像極了那時候,不過那人是再不會再出現再救他一命再對著他溫柔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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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可以,已經在這裡逗留多日的現在才十三歲的金九齡也不想留在這沒有可以棲身的這片小樹林中。
只不過,金九齡是被殺父仇人逼進這片小樹林的,他暫時是不敢出了這片樹林,畢竟【斬草除根】這個說法已經延續了不知多少年了。至於為何這人沒有進來,或許是因為這小樹林中有什麼令他(殺父仇人)也感到害怕的東西吧。不管是為何,他也註定了要在片小樹林生活下去,直到擁有了能夠除掉那人(殺父仇人)的資本。
後來在金九齡見到與自己年齡差不多大小的世子之時,他才知道為何。
——這片小樹林中其實那令一直勤綴不止之人(殺父仇人)戛然而止的追殺不僅僅是這林中毒物甚多,而是因為在這林中試煉之人的身份。
最初見到那個人之時,金九齡才將一條要攻擊他的毒蛇打死,正靠在一棵不斷掉落著葉子的梧桐樹不停地喘著粗氣,心裡還在計算著該怎麼活下去。
殘陽似血灑落一地凄涼,衣衫襤褸的金九齡靜靜地靠在不斷飄落著枯葉的梧桐樹身,那不斷吹過的帶著些微冷意的風捲起枯黃的樹葉打著捲兒漸漸遠去……再遠去……
正當金九齡墜入新一輪的走神之中之際,突然有一抹藏青色的身影出現在金九齡的視線中。
縱然突然出現了一個身影,但是金九齡相信自己的推斷,來人並沒有惡意。故此並沒有躲藏起來亦或者是一副戒備隨時準備戰鬥的狀態。
來的是一個看起來與金九齡不相上下的少年。
「你不冷么?」少年看著衣衫襤褸的金九齡,眼中閃過了些現在的金九齡才看穿的意味的暗光。少年走近金九齡,蹲下|身子手也覆上了金九齡被凍的微微顫抖的手。
少年時期的金九齡一愣,隨即看向少年的目光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從來沒有人與金九齡如此親密過。正是因為從未與人如此親密過,才會更加渴望能夠有一個人與他如此親密。縱然他(金九齡)曾如今如此渴望過,但在這一瞬間來臨的時候,自然而然也難免會出現現如今【愣了一下】這樣的情況。
少年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金九齡那複雜至極的眼光一般,顧自解下自己的外衣為金九齡披上,末了還勾起一抹溫柔的笑:「現在你就不會覺得冷了。」
金九齡感覺著少年披在自己身上的外衣上殘餘的餘溫,心早就已經被這少年的舉動所軟化,但心裡卻還保有著最後的戒備:「你有什麼目的?」
原本金九齡以為少年會滿是怒氣,卻不曾想這少年卻是收斂了溫柔的笑意而是一臉嚴肅地看著他:「我想要你做我的幫手。」
風輕輕吹,吹走了落日的餘暉。此地只留下夜幕即將降臨的寧靜與兩個少年。
「……好。」
其實少年就算是怒氣沖沖地命令金九齡為他(少年)賣命也並無不可,因為金九齡的精力就快要崩潰了。就算是為了讓自己活下去,金九齡也會選擇跟隨他的。只是這樣的話,辦事的效率以及忠心程度可就不好說了。只不過現如今這少年如此認真嚴肅地對金九齡說要請他(金九齡)幫忙,縱然狼狽不堪卻也沒有讓自己的自尊被人踩在腳下,這對於自詡有著自己驕傲的金九齡頓時心甘情願地選擇了服從。
此後金九齡與少年一同習武一同讀書寫字,既然金九齡答應少年要做少年的幫手,自然也少不了要好好學習作為屬下該有的計謀。
也不知道少年究竟是何等心思,在他有意識地培養他與金九齡的主僕之情(?)之時卻是做了不少能夠與金九齡親近之事——
譬如他經常與金九齡一同前往溫泉沐浴,早晨也經常與金九齡一同練劍對招等。也許正是因為少年與金九齡常做這些親密之事,才會令金九齡的心深藏下對生出少年那份心思。
金九齡早就已經忘了,忘了自己對少年生出那般心思又有多久了,但卻始終還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發現了自己對少年的心思的——這點他是永遠也不會忘的,也不能忘記。
那日正是金九齡十五歲生日,少年為自己忠心的屬下安排好了兩名美艷可人的少女,就此昭示自己(少年)對金九齡的看重。
只是少年永遠不知道,第二日清晨與之練劍的金九齡看他的眼神之中涌動著複雜的神色不是因為金九齡對於他的那份體貼下屬的感激,而是金九齡對於自己(金九齡)對他(少年)心中暗藏已久但卻不能夠宣之於口的感情。
少年是世子,是早就有著想要成為這天下之主的世子。
既然他的世子想要成為帝王,金九齡自然是不介意被【高鳥盡、良弓藏,走兔死、走狗烹】的。
因為金九齡試探他的世子多次也沒有發現他的世子對於他生出了如同他對他的世子生出的情感,故此,待到他的世子成為帝王,那時候他的世子三宮六院七十二妃,他又有多少把握自己能夠笑著看著他的世子天天與那些女子被翻紅浪?
他一直都知道他的世子聰明絕頂,所以他相信,就算他將計劃提前了也不會有什麼大的問題。
只是,他的世子啊,你究竟知不知道,金九齡選擇將計劃提前不是因為其他的什麼,而是因為愛而不得啊。
愛而不得終會成為瘋魔——就像本可以一世榮華的他因為再也忍受不了自己內心深處那份愈加煎熬起來的感情故此現在會處於死牢之中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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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是九月十五,西門吹雪與葉孤城的決戰之夜。也是那人實施計劃的最佳時機。也不知道那人的計劃成功了沒有。
正當金九齡心中暗暗揣測之時,忽然聽得一聲聲嘹亮的【吾皇萬歲萬萬歲】,心中似乎就在這一瞬間丟失了什麼,眼前一黑,隨著人體摔倒在地的聲音金九齡已經沒了聲息。
世子,金九齡會一直在奈何橋等你,等你算完這一生你欠下我金九齡的那些帳。金九齡今生遇見你就此愛而不得終成了瘋魔,下一世你我換個身份可好?你我再不如此折磨如何?
早就已經服下的毒藥終於發作,結果了已成瘋魔的金九齡的性命。
倘若此時金九齡的世子能夠看到金九齡現如今的表情的話,一定能夠發現,金九齡的表情並沒有因為毒藥的發作而變得猙獰,而是給人一種很安靜的感覺,就算是閉著眼睛也能夠令人覺得一種金九齡就算是死了但他其實也還是很釋然的感覺。
就在金九齡死去的那瞬,也在京城等待著最後一瞬的到來的世子心中突然生出一下刺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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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一直以為金九齡會等著他(世子)的人去劫獄救他(金九齡)出來的,卻不曾想,當他派去的人劫獄回來之後,帶來的卻只是金九齡那還未冷透的屍體。
就在世子看見那張熟悉的容顏之後,心突然一陣空洞,不等他明白自己的心思,理智便告訴他應該先讓他的屬下們下去。
銀色的月光逐漸散去,自己的心似乎也跟隨著散去的月光一般變得越加空洞起來。
看著毫無聲息的那人就這樣躺在地上,腦海中忽然劃過一道亮光——他丟失了一件對於他來說很重要的東西。這件東西丟失了,就算傾這一世也找不回來了。
世子的腦中一片茫然,他蹲下|身子細細打量著那與自己有著青梅竹馬之誼的金九齡,那雙眼再不會溫柔地注視著他,那粉色的唇再不會因為他而緊抿……
金九齡金九齡金九齡……
究竟是何時起,金九齡侵入了他的生命之中?為何如今當自己看到這疑似背叛了自己的已經死去的金九齡讓他覺得沒有了人生中就此沒有了金九齡就是一種很單調無趣的感覺?
他沒有忘記孫秀青,也沒有忘記自己在強迫孫秀青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後心中出現的那抹愧疚,更沒有忘記在強迫孫秀青時心中不斷閃現的【一定會後悔】的感念以及心中的那瞬刺痛。
可是為了能夠早日得到自己想要的,他把這一切全部當做沒有發生過。現如今,他的夢醒了。是自己毀了這個夢。
想到這裡,世子猛地站了起來,眼中帶淚,抑不住內心的悲傷,聲音帶著幾分絕望仰天大笑:「想不到想不到,真是想不到啊……」
想不到自以為無心無情之人的自己竟然會有喜歡上一個的時候,更想不到竟然就是自己毀了自己喜歡的那個人……
愛而不得終成瘋魔。
金九齡已經成為了瘋魔,他現在比之金九齡無過而不及……可能不瘋魔么?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看似什麼都有實際上卻是孑然一身的自己可能將唯一屬於過自己的金九齡自自己心上就此抹去么?
金九齡是因為他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的時候死的,故此,他一定會將那樣東西牢牢地抓在手中。不為別的,就算就只因為那人一直在為自己的夙願而努力,也為了……只剩下自己想要的東西了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