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父親母親 下
在嚴方任後悔的日子到來之前,他還是把小女孩一路扛到了城外的森林裡。
他剛停下,小女孩立刻從他肩上跳下來,一聲不吭,轉身就走。嚴方任一把拉住她:「你去哪兒?」
小女孩甩開他的手,繼續往前走。
嚴方任沒繼續拉,只是起身跟在她後面:「你一個人不管去哪兒都太危險。」
小女孩不置可否:「沒什麼危險的,你們比起阿爸都差遠了。「
「要是再碰上昨天那樣的事情你要怎麼辦?」他指的是字面意義上的少女殺手印樂知。
「我自己能搞定。「小女孩高傲地抬起下巴,然後低下頭努力思索了一會兒,恍然大悟般想起自己該說什麼,轉了個圈面向嚴方任又道,「不過昨天還是,謝謝你。」
嚴方任不禁莞爾:「說起來,你叫什麼名字?你阿爸又去哪兒了?」
「不知道。」她說著,突然頭一偏,腳下用力,踩著旁邊一棵樹的樹榦,幾步就鑽進了樹冠,腳步卻輕到樹幾乎沒有搖晃。嚴方任先是細細看了女孩的輕功,回想起早上她躲貓時的身法,愣是沒從驚風閣的資料庫里找到對應的信息。再定睛一看,原來是一顆桑樹,估摸著小女孩是上去找桑葚吃了。想到自己今早還沒吃上東西,他也跟著小女孩跳上了樹。
小女孩正在摘桑葚,看他上來走到她身邊,也沒說什麼。嚴方任一手和她一起摘,另一隻胳膊悄悄圍在她身側以防她摔下去,嘴裡又問了一遍:「你叫什麼名字?」
小女孩可能是怕自己不回答的話他能一直問下去,只好回答:「瑞安瀾。」
「姓瑞?」嚴方任心想,這麼特殊的姓,如果驚風閣的情報里出現過,他一定會記得。然而,他毫無印象。他可以保證,最近幾十年的記錄里,絕沒有出現過瑞姓人士。
「瑞安瀾,那你阿爸是誰呢?」
瑞安瀾在樹榦上窩成一團,捧著一把桑葚,吃的頭都不抬一下。這是不知道還是不想說,嚴方任猜測是後者。看來這個小女孩,和你說話都看心情數著說幾個字的。直問不行,嚴方任只好旁敲側擊:「你阿爸給你取這樣的名字有什麼用意嗎?」
這次瑞安瀾回答了:「阿爸說,如果有人問你這個問題,你就回答:這世界現在太過安穩,希望我能帶來驚濤駭浪。平安中的波瀾,不失為一種祥瑞。」
「……」嚴方任再次失語。從目前的信息推測,瑞安瀾口中的阿爸可能根本不姓瑞,只是為了湊那個用意才選了瑞為姓。也不是什麼正經人,可能還有嚴重暴力傾向。當今江南中原一帶的江湖由降襄山莊、驚風閣和坎水宮經過數十年的磨合才形成穩定的掌控局勢,阿爸是這三個幫派內部人員的可能性極小。小幫派無法動搖這三足鼎立的根本。如果不是江南中原的人,很可能就是南疆那裡來的。但南疆巫王不久前剛過世,南疆人應該無暇插足江南事務才對。剩下有威脅江湖的資本的幫派中,有哪些人可能教出瑞安瀾這樣僅十歲就能攔下印樂知一刀?嚴方任在自己記憶里排除著,卻被一聲驚叫扯回了魂。他忙定睛看像瑞安瀾,看到她攤開雙手,不知所措地看著自己裙擺。
原來是她不慎將桑葚汁滴在裙擺上,暈染出點點紫色痕迹。瑞安瀾茫然的神情讓嚴方任心中好笑:「洗不掉的。「
瑞安瀾聞言,手微微顫抖。
嚴方任伸手拍拍她的頭:「下去吧,看看今天我們能不能到最近的鎮子上,我給你買件新的。不過我買不起這麼好的料子。」
「哦。」瑞安瀾依言跳下樹榦,甫一落地就抬頭問,「是往西邊走嗎?」
「是的。」嚴方任低頭看到她小小軟軟地蹲在地上,語氣都不自覺變柔軟了。降襄山莊就在江南西部,嚴方任打算把瑞安瀾送到順路的鎮子上,給她找個客棧,放出消息,好等她阿爸聞訊趕去。
仔細一想,這小姑娘不知道是不是第一次出遠門,心是真的大,到目前為止沒問過他的名字,去向,身世,就這麼跟著自己走。換做別人,指不定把她打暈了賣給人牙子。
兩人就這麼結伴一路走著。瑞安瀾有時看到一些花花草草蘑菇什麼的也會好奇,研究沒一會兒就薅下來往嘴裡送,嚇得嚴方任攔下好幾次。光他扔掉的毒粉褶菌就有三次,被瑞安瀾偷偷吃掉的東西他都沒看見是什麼。好在她一直沒有什麼不良反應,看來沒吃下去什麼不得了的東西。
不知不覺就到了晌午,離鎮子還有好長一段距離。眼看瑞安瀾薅不知名生物的頻率越來越高,嚴方任不得不找了一塊大石頭,把瑞安瀾抱上去坐好,嚴肅地叮囑她不可以亂吃東西,他這就去覓點吃食來。
瑞安瀾一開始還在顧左右而言他,嚴方任千叮嚀萬囑咐,總算看到她點了點頭算是答應,這才放心離開。他走出幾丈遠,回頭確認已經聽不到瑞安瀾那裡的動靜后,背靠在一棵杉樹上,對著面前的空氣說道:「出來吧。」
樹葉簌簌地響了一陣,一個穿著偽裝衣物,臉也裹得嚴嚴實實的人從樹上跳到了嚴方任面前,拱手道:「見過第五少堂主。」
嚴方任擺擺手:「第一堂從今早便隨余走了一路,可是閣主有話要講?」
驚風閣第一堂是印樂知直系下屬,他們的出現一般代表著印樂知的意志。果然,來人點頭道:「昨晚我們兄弟幾個跟丟了那個小姑娘,今早才又追著她的蹤跡。閣主大人對此較為重視,吩咐少堂主務必跟緊,調查其背景,可能與少堂主身上的另一件任務有關。」
花萬轉?確實,瑞安瀾的出現有些過於巧合。嚴方任沉吟道:「既是如此,可有見過與其同行之人?」
來人搖搖頭:「我們一直只見到她一個人。」
「余昨夜寄居人家如何?」
來人頓了一秒,回答道:「我追著你們不久后看到那個方向起了黑煙,遣兄弟去看了一眼,燒光了。」
「怎會?!」嚴方任失聲道,「官府不管?」
「兄弟說,看官府來人把兩具燒得焦黑的屍體拖走後,就沒出現過。少堂主,需要我們去查嗎?」
「……罷了。」嚴方任搖搖頭,一面之交而已,怕是也沒留下什麼線索,「且回稟閣主,無須遣人跟隨。余能處置。」
來人倒是答應得乾脆:「是,少堂主。」
嚴方任心裡惦記著還沒給瑞安瀾找吃的,正想打發來人走,來人又補充了一句:「閣主大人還有一事交代。」
「嗯?」
「閣主說,就算那是個孩子,也請少堂主當下狠心時不要猶豫,為了驚風閣的利益。」說罷,沒等嚴方任回答,那人就轉身幾個起落,消失在了森林裡。
「……「這下看來,整個驚風閣怕是都知道自己的毛病了。
第一堂的人走了,嚴方任去采了些野菜,叉了兩條魚,打了點清水,便往安置瑞安瀾的地方走。遠遠地看見瑞安瀾等得無聊,整個人已經攤平在了石頭上,手上也沒拿什麼奇怪的東西,似乎是乖乖聽話的。嚴方任溫柔地笑了,在他看來,雖然她的阿爸還身份不明,但她不過是個暴躁了點的幼童,不諳世事,像嬌嫩的花朵一樣讓人忍不住去呵護。
這樣的孩子,怎麼需要被毀滅?
又不是,像他當年那樣。
一旦觸及到了過去的幾年,嚴方任整個人從指尖開始冰冷,眼前似乎也籠罩上了一層黑霧。霧中,只有瑞安瀾那裡是明亮的。瑞安瀾注意到他的歸來,此時已經坐起身,小手急不可耐地拍打著石頭,像是在催他過去。
他提步向前,指尖卻依然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