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兩情若是長久時(3)
酣睡一夜,夢醒時分。
蕭明庭醒來時,天剛剛放亮。此時屋內還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光線透過淺綠色的床帳灑了進來,朦朦朧朧的模糊成一團微亮的光。
阿續睡在他身邊,眉眼舒展,恬靜無聲。她的一頭烏髮幾乎要鋪滿整個枕頭,與他的頭髮糾纏在一起,不分彼此。
蕭明庭側頭盯著她的睡顏發獃,心裡暗自想道,這大約就是老人說的結髮夫妻吧。彼此的頭髮糾纏在一起,此生難再分離。思極此,他不由得抬手摸了摸阿續的額發,將散亂在她鬢邊的髮絲輕輕拂在耳後。
阿續被他這些動作驚醒,猛地睜開眼看著他。她眼神迷離模糊,愣愣的看了許久,才清醒過來,嗓音柔軟嬌憨的喊了一句:「三爺。」
「你醒啦?」蕭明庭微微一笑,抬手給她掖了掖被角道:「入秋了天氣涼了下來。你是個睡覺不踏實的,極愛蹬被子。日後記得讓綠蘿多放床被子!。」
「哪有!」阿續看了他一眼,被他調侃著羞紅了臉。只好探頭看著外邊轉移話題道:「現在天才亮呢!你今天什麼時候出發啊?」
「這麼想我走啊?」蕭明庭失笑:「在點將台祭祀過神靈就出發了。」說著又湊了過來,笑著問道:「你想我走還是不想?」
瞧他湊上前來,阿續立馬把頭縮進被子,溫聲溫氣故意嘴硬道:「想。」
「胡說八道,我才不信。」蕭明庭爽朗一笑,伸手拉著被子,露出她的頭來:「此話當真?」
「當真!」
蕭明庭抬手就給她一個腦瓜崩,笑著說道:「叫你撒謊!請你吃個炒栗子!」說著他便翻身坐起來道:「天亮了就起床了,一會還有好多事情要做,耽誤不得。」
他正要下床,不料阿續突然坐起身,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又順著往下一滑輕輕握住他的手道:「其實是不想你走的,不過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我挽留也沒有用的。」
蕭明庭回頭對上她濕漉漉猶如小鹿般的眼眸,心中一陣柔軟,只捏捏她的手勸慰道:「我曉得的,開玩笑罷了。」
兩人洗漱換好服,平安將蕭明庭的戰袍鎧甲拿進來,阿續接過替他穿著,又吩咐平安道:「傳早飯吧。」
「是,柳姑娘。」平安連忙應下。
「叫什麼柳姑娘?沒個眼色嗎?」蕭明庭佯怒瞪他一眼。
平安一吐舌頭,不敢接話一溜煙小跑離開了。
「轉過身去!」阿續含笑拍拍他道,蕭明庭聞言照做。
阿續一邊將後邊的衣領抹平一邊說道:「叫姑娘也沒錯。何苦凶他?好了。」她眉眼彎彎:「三爺快去吃飯吧。」
蕭明庭驚訝:「那你呢?不一起么?」
阿續笑了笑道:「我梳洗一下,等下隨太太去送你。一會兒送行的人多,我未必能和你說上話。三爺千萬小心,老太太,太太都等著你回來。」
「那你呢?」蕭明庭笑著追問一句。
「妾身亦然。」阿續抿嘴輕輕扭過頭去坐在梳妝台前梳著長發,不再看他。
縱是蕭明庭心中有萬千不舍,但此時天色已經大亮,出征迫在眉睫,離別就在眼前。他一咬牙說道:「你好好在家,等我回來。記得給我寫信。」說著便大步走出房門,不再回頭。
待腳步聲再也聽不見時,阿續才緩緩地放下手中的梳子。她抬手摸了摸微微發燙的臉頰,一時心緒複雜,說不清是悵惘還是失落。
因為事出緊急,出征儀式一切從簡。
點將台上,皇帝攜皇后落座,文武百官在台下列隊,蕭明庭一身銀戰袍,紅色披風,手持銀槍站在軍隊之首。他身後是三萬精兵,個個英姿颯爽整裝待發。
是時,正是朝陽蓬勃而出,整個點將台如同鍍上一層金輝,無數將領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司儀占卜凶吉,風卷旌旗,旌旗獵獵,鳳舞上天,為大吉也。皇帝大悅,一聲令下:「祭祀神靈。」
司儀高聲傳令:「殉陣!」
全體出征將士列隊,士兵屠宰牛羊獻祭祖先,又將屠宰后的牛羊在隊列左右各轉一圈。
司儀再次傳令:「釁鼓!」
定遠將軍蕭明庭親自將牲血淋在軍器上,將作戰使用的旗號、戰鼓、金鐸、兵器等都淋上一點牲血,祭祀神明。
阿續站在眾多女眷中踮腳眺望著遠處那一抹銀色的身影,心中感慨良多。此時她的眼中再無他人,這一刻,秋風冽冽,旌旗蔽空,蕭明庭昂首挺立,氣宇軒昂,銀槍在手,彷彿整個世界都在他腳下。
馮氏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不知是因為離別還是因為擔憂。
號角吹起,軍旗一揚,士兵列隊準備出發。蕭明庭翻身上馬,追風嘶鳴,撒蹄前行。他振臂高呼:「守我大梁,平定楚王!」語氣鏗鏘有力,震耳欲聾。士兵跟隨高呼:「殺!殺!殺!」三萬人齊聲回應,士氣十足。
臨別時,蕭明庭突然間回過頭看向女眷們,目光流轉,似乎在找什麼人。但他的視線只停留片刻,很快名字便回過頭去,策馬向前行去。
長長的隊伍排隊出城,百姓夾道歡送。馮氏微微踮著腳,看那高頭大馬上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中,才回慢慢過身來。
祭祀過神靈后,皇帝擺駕回宮。文武百官待皇帝走後,也紛紛散去。
人群中,阿續突然見到了許久未見的高謙玉,他看起來依舊是以前那副漫不經心平平淡淡的模樣,只是渾身都散發著頹敗的氣息,沒有一點生氣。
兩人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
行軍五日後,蕭明庭趕到了饒州,饒州太守許敬和蔣軼一起開城門相迎。
蔣軼大半年未見蕭明庭,又是激動又是心急,上來便給他一掌:「你小子,可算是來了,再不來,我們饒州也要守不住了!」
「邊走邊說。」蕭明庭吃痛,只皺了皺眉頭詢問道:「如今是怎麼個情況了?」
饒州太守許敬連忙說道:「將軍快救救我和饒州百姓吧!將軍不知,前幾日楚王攻下了原州,立馬就派人來勸我投降,說是不投降就要強攻我饒州!我已經讓城中守衛守著城門,這幾日拖著他,實在是撐不下去了!還好將軍來了!」
「這幾日楚王可派兵來過?」
「來過!來過!三天兩頭的來,在城門下罵陣,哎呦喂……」許敬無奈,痛苦道:「我也是為了保護城中百姓啊,才故意拖延時間,誰料他今早抓了我妻兒做人質,還揚言道,三日之內我再不投降,就傷我妻兒!將軍說說,這可如何是好!」
「這個楚王!他就是個無恥賴!」蔣軼狠狠地啐了一口罵道。
「要挾人的事情都能做的出來,可見此人不是什麼好人!」蕭明庭安撫他們道:「你們莫急,總會有法子的。」
一行人到了饒州知府,許敬和他手下的人向蕭明庭等人詳細講述了現在的狀況。
楚王高昊如今佔據六個州,正準備拿下饒州,信州,撫州。先是勸降,再以武力強攻。先前池州、甘州、太平州三州就是這樣被拿下的。不過拿太守家人做人質,並以此要挾的,暫時只有饒州一州。
楚王兵力雄厚,造反蓄謀已久來勢洶洶,一時間各州太守根本無力對抗。
蕭明庭沉思一會,突然開口問道:「我聽聞,楚王信任妻弟,可有此事?」
「此話不假!」許敬點頭說道:「楚王妃楊氏,也是金陵人,她哥哥楊道載在江州為官,她弟弟楊道恆就是楚王最信任的謀士。」
蔣軼連忙補充說道:「哦,楚王手下還有一人叫斐安。聽聞多次科考未中,投奔楚王,也頗得楚王的信任。」
「那楊道恆和斐安兩人關係如何?」蕭明庭追問一句。
「這個就不得而知了,據說二人一文一武,是楚王的左膀右臂。」蔣軼聳聳肩道:「不過,若非他二人,楚王也不會有今天。」
許敬認同:「確實是。」
「那楊道載為人如何?」蕭明庭又問道。
「往日都不曾留意過此人,也是楚王叛亂后,才得知此人名字。」許敬答。
「此人現在還在江州么?」蕭明庭追問。
「還在,並未與楚王匯合。」
「一個得勢的王爺,一個功勞巨大的弟弟,一個受寵的妹妹。這麼大的餡餅,還不能讓他丟下事務趕去投奔,這個楊道載真是不一般呀!」蔣軼感嘆一句:「我們倒是可以會會他!看看他究竟在想什麼!」
蕭明庭思索片刻,擺擺手道:「此事不急,我們到了饒州的消息不出幾天就會傳到江州,到時候看他會不會來!他不去找楚王,可他又不可能袖手旁觀,且看他是不是要找我們便能知他的意圖!」
「也好!」蔣軼認同,吩咐手下的人:「你們去打聽打聽楊道恆和斐安的關係,越詳細越好!」
是夜。
阿續收到了蕭明庭的來信,薄薄一封家書,給了她莫大的安慰。
「卿卿阿續:
一切安好?
再兩日可至饒州,今日途中突遇大雨,吾正處鄉野一破廟間寫此信。同行者曰此為月老廟,為求姻緣。軍中有士對其主位跪拜,吾亦想拜,可身為主將,恐被他人恥笑,只好作罷。。
安好勿念,望汝珍重。
書短意長,不贅。
蕭君毅。」
他這封信寫的很有意思,阿續彷彿看見了他在破廟裡一邊寫信一邊看士兵拜月老的樣子,她不由莞爾一笑。
昏黃的燈光下,阿續微微一笑提筆寫道:
「三爺親鑒。
信已通閱,深謝惦記。
家中一切安好。
太太甚思念汝,每食必言,吾三兒最喜此吃食也。
另,行軍多險,請君多保重。若有空,請常與太太書信。
手此,敬頌旅安。
柳氏阿續。」
寫完后,又忍不住多加了三個字:「盼君歸」。
阿續慢慢放下筆,含著笑容滴蠟封好交給小廝:「明日把這個和大太太的信,一起送出去。」
「是。」小廝得令退下。
阿續又拿起蕭明庭的信來,反反覆復看了半天,突然湊近燭光,瞧了半天問:「綠蘿,你看,這信紙上是不是有雨滴的痕迹?」
綠蘿撇撇嘴:「姑娘簡直是走火入魔了!不就是一封信么!看過來看過去,有什麼好看的?」
阿續飛快瞥她一眼,眉眼含笑:「你不懂,你還小呢!」
綠蘿只顧著收拾衣服,不再理會阿續。自從姑娘嫁給蕭明庭,就像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