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落幕
這是林青崇抽的第四根煙。
他看著佳兒在屋子裡走進走出，忙裡忙外，像一隻勤勞的小蜜蜂。
這是第二天午夜，佳兒在往草坪和房子周圍倒酒精。
除此之外，還有少量汽油作為助燃劑。
民國時期是有汽油的，不然滿大街的汽車總不可能用蒸氣或者煤油當燃料吧。
事實上，民國時期的汽油都是由洋人買辦經營的。主要集中在港口城市，如中海和津港等地，價格昂貴，一升相當於普通百姓家兩個月的日常開銷。
因此就算是宋公館這樣的大富大貴人家，也只儲備了很少的量，藏在地下室，大概不到百來升用於老宋平時坐車出門使用。
百來升汽油不多，而且因為味道太大，容易被人發現，所以佳兒只放了很少的量，主要還是以酒精為主。
不夠這也夠了。
其實林青崇之前就一直很奇怪一個問題。
那就是後世的內山公館整體結構是用民國比較流行的紅磚砌成的，有些類似於西式小洋樓，外庭是一塊草地，後院則是花園，還有迴廊連接著后屋，地方很寬敞，比之現在的宋公館要大近一倍。
而他回到三十年代，看到的宋公館主體卻是木質結構，地板、門、書桌、衣櫃、樓梯，整個房子，除了牆壁是水泥外，基本都是木質，佔地面積也比後世小很多。
原來早在三十年代初，這裡就被烈火付之一炬，甚至因為這場大火，很有可能讓宋公館兩側的樓房也遭受了火災，被夷為平地。
內山公館則是在這個基礎上后建的，佔地面積才比原來要大很多，區別於曾經的宋公館，是兩棟房子。
佳兒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那麼多酒精，再加上少量汽油，鋪滿了整個庭院。
沒有人知道她在做什麼。
因為她溜進了廚房，在晚飯里下了安眠藥，就連僕人家丁護院里的飯菜都沒有放過。
從這裡就能看出來，佳兒應該是預謀了挺長一段時間的。或許說，魔鬼早在她心裡生根發芽，欠缺的，只是一個契機而已。
宋秋白提供了這個契機。
林青崇看到佳兒布置好一切后，回到了二樓的房間里，不是她自己的房間，而是宋秋白的房間。
她吃力地把宋秋白從屋子裡帶出去，丟在了外面的馬路上。
然後取出一盒火柴。
不過她遲疑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什麼。
地下室！
林青崇跟著她來到地下室。
地下室很大，大概有一個籃球場大小。裡面堆積如山的雜物，雖然經常有人打掃，但頂部卻結滿了蜘蛛網。
佳兒打開燈光，走到了地下室最裡面，扭動一個機關，牆壁后出現了一道暗門。
暗門裡其實什麼也沒有，只有一個保險柜。
佳兒知道密碼。
打開保險柜，裡面是厚厚一疊銀鈔，以及一列一列的金條。
民國二十年還沒有法幣，通用貨幣為銀元，也就是俗稱的大洋。大洋當中比較著名的，就是袁大頭，在現代的收藏界非常熱門，普通老百姓都知道它。
而存儲這些銀元的東西就是銀鈔，類似於銀行卡，拿著這些鈔票去相應的銀行兌換，就能拿到銀鈔上對應的大洋。
至於金條，那就屬於硬通貨。
盛世古董亂世黃金，保險柜里金條不下百根，隨便拿十來根，就能在中海任何一個地方過中等人家的好日子。
佳兒花了幾年時間，才從老宋的嘴裡把這個秘密套出來。
看著保險柜里的東西，她嘴角露出一個冷笑。
現在。
是她復仇的時候了。
她正準備伸手去拿，靜謐的夜晚，忽然聽到腳步聲音傳來。
「佳兒！」
樓梯口，宋秋白跌跌撞撞地走下來，兩隻眼昏昏欲睡地喊道：「你在這裡做什麼？」
「表哥！」佳兒有些驚慌失措地站起來：「沒，我什麼都沒做。」
「為什麼我會在睡在院子里，為什麼我頭好暈。」
宋秋白是在馬路上迷迷糊糊醒來的。
他隱約看到有個人往後院走，一路跟過來，看到佳兒去了地下室，因為暈乎乎的，他暫時還沒弄清楚狀況和異常。
甚至都沒反應過來佳兒為什麼會半夜三更來地下室，只是晃晃腦袋說道：「算了，早點休息吧。」
他正準備回去，樓梯上又傳來腳步聲，一個穿紅色睡衣的女人走下來。
李玉芳！
佳兒最擔心的一個不穩定因素出現了！
今晚上只有李玉芳借口不舒服沒有吃晚飯，哪怕佳兒送了一杯參安眠藥的咖啡送進去，她依舊不確定李玉芳喝了沒有。
現在看來，李玉芳並沒有睡著。
「秋白，佳兒，拿一在做薩窩？（你們在幹什麼？）」李玉芳奇怪地看著他們。
剛才就覺得樓下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她還以為家裡進賊了呢。
「我在地下室找東西。」
佳兒冷靜下來。
暗門的位置是在地下室最裡面，雜物太多，李玉芳和宋秋白都不會看到。唯一的問題是不能讓他們過來，過來的話，一切都化為烏有了。
「哦。」
李玉芳看向哈欠連天的宋秋白，說道：「吃力了就快睏告（困了就快去睡覺吧。）。」
「嗯。」宋秋白點點頭，搖搖晃晃地上了樓。
李玉芳則走下來說道：「儂辣辣尋啥么，阿要我幫儂。（你在找什麼東西，要不要我幫你找？）」
佳兒聽得懂中海話，一邊不動聲色地把暗門關上，一邊點點頭說：「好。」
「尋啥么？（找什麼？）」
「一個筆記本，我小時候寫日記的，不知道丟在哪裡去了。」
佳兒隨口說了句謊話，把李玉芳誘騙到地下室裡面。
「么子伐要落特，好好辣海，尋起來難尋。（東西不要亂丟，好好放好，找起來很難找。）」
李玉芳蹲下來，埋頭進雜物間里幫忙找。
佳兒從身後的架子上抽出一個榔頭，狠狠地砸在了李玉芳的頭上。
第一次敲人的腦袋沒什麼經驗也沒什麼手感，佳兒感覺滑了一下，沒有敲中位置。但李玉芳還是悶哼一聲，癱軟在了地上。
佳兒看到李玉芳的屍體並沒有感覺到害怕，而是興奮得顫抖起來，能感覺得到她的精神特別亢奮。
現代社會，大部普通人在殺人作案後會非常慌張，大腦一片空白不知所措，下意識會逃跑，將自己的作案證據留在案發現場，然後被警察輕易抓住。
這是很明顯的正常人反應。
而又少部分人在作案的時候卻會異常的興奮，哪怕是第一次作案，也會有異於常人的冷靜和判斷力。
他們有可能會冷靜地清理案發現場，冷靜地將屍體處理掉，輕而易舉地瞞過警察的搜查，讓警察找不到任何證據，從而矇混過關。
國外犯罪心理學家研究過，小時候經歷過虐待、身心扭曲的兒童長大后，最容易出現這種問題。
佳兒一榔頭錘下去，並沒有太多感覺，而是舉起榔頭，再狠狠地敲了一下。
她還想補第三下，但忽然想起還有正事要做，感覺上來說，第二下已經將李玉芳的頭骨敲碎，死得不能再死，就沒必要再補第三下，回到暗門拿了一疊銀鈔和幾根金條，走到了屋外。
是該結束了。
她這麼想著，拿起火柴，把火柴扔在了後院。
之所以先點後院，是二樓的結構覆蓋了後院。後院是僕人們的居所，樓上則是老宋。
宋秋白住的位置是在進門大廳二樓樓梯口，離後院有一條很長的走廊距離。
熊熊大火燃燒了起來。
佳兒跑到前屋，想上樓把宋秋白再弄出來。
她看到宋秋白坐在樓梯口上昏昏欲睡，一副想睡卻又沒有睡的樣子。
「表哥？」
「啊。」
宋秋白驚醒過來，詫異問道：「怎麼是你，姨娘呢？」
「別管她了，起火了，快跑。」
火勢很快，直接躥到了前院。
宋秋白整個人瞬間驚醒過來，慌張地道：「不行，必須找到她。」
他推開佳兒，急急忙忙向後院跑去。
佳兒瞪著眼睛看著他的背影，臉色蒼白，失魂落魄。
在這一刻，她終於知道宋秋白愛的是誰。
佳兒走出屋子門口，站在門口想了三秒鐘，然後回過頭，也奔向了後院。
你愛她，可我愛你呀。
佳兒眼角的淚水流了下來，毅然決然地走向了火海里。
林青崇又給自己點了一根煙。
這一次，他沒有跟過去。
因為他發現那火像是真的一樣，躥得老高，熱浪撲鼻，讓他不得不走到了屋子外面的馬路上，等待著這場戲劇的落幕。
火焰熊熊燃燒，將附近的居民驚醒。喧鬧的響聲讓周圍的人們快速爬起來，走到了大街上。
人們把宋公館圍了起來，沒有人去拿水桶救火，沒有人衝進火海救人，他們遠遠地觀望，嘴裡發出嘖嘖的聲音，指指點點，很像現代社會那一群拿著手機拍攝，然後發布到網上的人們。
林青崇彈了彈煙灰，瞳孔忽然一縮。
他看到一個人。
一個從火海里走出來的人。
她穿著紅色的睡衣，披頭散髮，搖搖晃晃地從後院走出來。
大火始終沒有燒到她身上。
但奇怪的是，周圍的人好像都沒有看到她一樣，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她。
最後，她穿過了人群，消失在了茫茫黑夜裡。
林青崇看著她消失在夜幕里的背影。
忽然有些明悟。
事情原來是這麼回事。
所以在幾十年後，她回來了。
回來報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