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誰看到的才是真實的
「據本台報道,就在上午的八點十七分,警方又在城東郊外發現了一具身穿紅裙女性屍體,這已經是本月發現的第三具紅裙......」
不大的電視里正播放著雲城的午間新聞。
長相謙和,氣質有些文弱的年輕人目不轉睛地看著,鏡片上反射著冷光。
門外有車停下,身形高挑,穿著幹練的女人推門進來。她徑直走過來,看著櫃檯后的人。
「昨天給你安排的面試為什麼沒去?」她臉色微沉,語氣也不好。
方詩遠抬頭看她,很年輕,短髮,面容姣好,私人機場反倒更添英氣。她是施然,重組家庭里與自己沒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他扶了扶眼鏡,「施警官是在質問嫌疑人么?」
「我不想每次來都是吵架。」施然咬了咬唇,有些恨其不爭氣似的開口,「你是本科生,學校安排的工作不要,媽讓你去公司你不去,我託人給你找的工作你連面試也不去,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這不是在經營門店么?」方詩遠看著新聞,隨口道。
「一家冥店,你一年的收益夠做什麼?」施然無語失笑。
方詩遠沒有說話。
施然蹙眉看他一眼,伸手把電視關了。
「你到底想幹嘛?」方詩遠看著她。
施然輕聲道:「大學四年,你在學校待過的時間屈指可數,雖然不知道你在忙什麼,但我不想看著你繼續頹廢下去。」
方詩遠沉默半晌,「我有要做的事,也清楚想做什麼。」
施然指著店鋪里貨架上下碼好的燒紙香燭、紙人紙馬,「就是一輩子守在這裡?」
看著眼前的人,她難掩失望,「你怎麼這麼不求上進,爸的在天之靈要是知道了......」
嘭!
原本坐著的人猛地起身。
「我已經很努力了。」他的聲音很輕,很淡,低垂的眼裡好像壓抑著什麼。
施然嚅了嚅嘴,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對眼前的人還不夠了解。
方詩遠拿了手機,朝外走。
「哎,你去哪?」施然喚他,帶著擔心。
「去找秦朗。」
看著那人走遠,施然嘆了口氣,她不想吵架的,也不想惹對方生氣,那件事已經過去太久了,她想讓對方走出來。
她看了眼店裡,一切都收拾的很整潔,乾淨地過分。她笑了笑,在拔電源插頭的時候偶然看到了櫃檯下的報紙。
「紅裙女屍案。」施然雙眼眯了下。
……
「在你眼裡,我是什麼樣的?」
雲城的一切都籠罩在落日的餘暉里,車流如織。
這裡是生意不甚景氣的遊樂園,現在正是下班時分,巨大的落地窗前,方詩遠擦著眼鏡,隨口問道。
坐著的人穿著綠色的恐龍布偶外套,七月正是熱的時候,滿頭大汗的他正拿著濕巾捋頭髮。
「哪有什麼樣,對了你不熱嗎?」
秦朗看了眼站在窗邊的那人,夕陽撲面而來,對方就站在陽光里,溫和而友善。而他依舊穿著長袖襯衣,可沒看到額上有汗。
旁邊走過收工來打掃的保潔,她的腳步有些猶豫。
方詩遠看了她手上的黑塑料袋一眼,將手裡還剩半瓶的水遞了過去。
秦朗下意識看了眼。
「謝謝。」保潔低了低頭,走開了。
「你不是說,」方詩遠靠著秦朗坐下,聲音壓低,「你的眼睛,能看到不一樣的人么?」
秦朗愣了下,不以為意道:「瞎說的,這你也信。」
他轉了轉脖子,「行了,快給我把這恐龍脫了,悶死我了。」
「你還有七分鐘才下班。」方詩遠笑著晃了晃手機。
秦朗撇嘴,將恐龍頭放在了一旁。
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窗外的景色,臉上多是平靜。
因為是遊樂場的緣故,落地窗外視野尚算開闊,夕陽正在一點點地墜落,黯淡的陽光在腳邊地面上投下窗格的陰影。
「為什麼會想問這個?」良久,秦朗踢了踢腳,看著身邊那人的側臉。
方詩遠依舊看向窗外,一幢幢高樓大廈亮起了光,像是突然點綴起來的一個個小方格,填充著光芒。
「就是,想知道啊。」
他依舊帶著笑意,可秦朗知道,這只是敷衍。
「你好像對這種事很上心,」秦朗搖頭,覺得有些難以置信,「你竟然會相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
「說說吧,閑著也是閑著。」方詩遠看他。
秦朗沉默半晌,然後道:「我看到的,是怪物。」
「怪物?」方詩遠一愣,他張了張嘴,不太信的樣子。
秦朗笑了笑,有些發苦,「偶爾眼睛一涼,眼前好端端的人就變了個樣子。」
他皺著眉,「描述不出來,就是奇形怪狀地,也不嚇人,看著反而覺得想笑。」
方詩遠點頭,「有什麼規律嗎?」
「規律?」
「就是,嗯,出現這種狀況是什麼時候。」
「很難說,有時候會持續挺長時間,從一上班就這樣,有時候整天都沒事。」
「這樣啊。」方詩遠應和一聲,心裡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秦朗像是察覺出了什麼,笑笑,「怎麼,好像對這個答案不太滿意?」
「不會。」方詩遠轉而問道:「眼睛變成這樣,會不會不適應?」
「那肯定。」秦朗揮著笨重的恐龍爪子,「我一看著那些噁心的東西出來,就想殺了他們。」
方詩遠一怔。
他看著秦朗好像是有些眉飛色舞躍躍欲試的樣子,忽然覺得對方現在像是看著前邊的窗子,但其實是在看著自己。
不是人的眼睛,而是像某種獸類的眸子,有些冷。
「會是錯覺么?」方詩遠身子朝長椅上靠了靠。
秦朗搖頭,「不可能,這太真實了。」
「那可能是心理問題。」方詩遠思索片刻,握拳輕錘了下手掌,「有可能是一種心理暗示,在觸發到某種媒介的時候,腦電波接收到這種訊息,所以才在大腦里呈現出你看到的怪異畫面。」
「……」秦朗。
「你大學學的不是歷史么?」
「是啊。」
「那你還懂心理學?」秦朗嘴角抽了抽,「雖然我沒上大學,但也沒聽說能這麼跨科的。」
方詩遠笑了笑,「大學有心理諮詢的老師啊,我去過幾次。」
秦朗翻了個白眼,開始動彈,「快,給我把這恐龍扒了。」
方詩遠無奈,邊動手邊說,「要不趕明兒你還是去看看心理醫生吧。」
「哪來的閑錢去看那個。」
「不要錢。」
秦朗動作頓了頓。
「別誤會。」方詩遠說道:「那心理老師在市裡有家諮詢機構,像這種簡單的測試不收費。」
作為中學六年的同學,他知道對方每月光是湊齊醫藥費都有難度,自是不捨得亂花錢。
秦朗沒說話。
直到收拾妥當,兩人走出遊樂園的大門。
「一塊兒去吃飯吧。」方詩遠提議。
秦朗擺擺手,「算了,還得去醫院陪護。」
他說著,拿手機掃了路邊的單車。
方詩遠默默看著,他記得以前,對方還是有輛小摩托的。
「哦對了。」跨上單車的秦朗像是想起什麼,回頭道:「你還記得常福不?」
方詩遠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常福是他們高三時的同班同學,挺軟弱一男的,存在感不高,但學習成績很好,然後就給人寫了不少作業。方詩遠記得這人的主要原因,是對方有個當時在讀高一的妹妹,特漂亮,當時班上不少人還說起過。
「他前天跟我這打聽過你。」秦朗說道。
「打聽我幹嘛?」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想從你那買燒紙。」秦朗聳了聳肩。
方詩遠笑了笑,看著這傢伙蹬著車子風似的遠去了。
燈火通明的城市,眼前是川流不息的人和車,像是洪流,匆忙也讓人喘不過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