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雪夜話
風聲嘯嘯!夜色如蓋!
庭院深深,走廊過道之內,十步一崗五步一哨,儘是驍風營武士的身影。就眼前所見,此處宅院已然堪稱戒備森嚴,若是算上那些隱藏在暗處的陰影和機弩箭頭湛射的幽光,誇張些講,即便用龍潭虎穴來形容也絕不為過!
「朱鵬展此子果與教內傳言相合,為人不但多謀善斷且行事小心謹慎。」
鍾常離面色不變,心中已然暗自做出了評斷。一念到此,先前的念頭不禁又一次於腦海中浮現。
稍時可先觀其言行,若是所談相投,或可與他一同籌謀參詳。倘若其人與魏坤之流相仿,同屬那笑裡藏刀之輩,自身發現的那些許疑點便任其爛在肚裡也就是了。
思忖之間,前方引路的宋輝身形一頓,已然在一座小樓前停下了腳步。將照路的燈籠交於左手,右手抬起捏掌成拳,在厚厚的門扉之上一重兩輕,叩擊了三下。
「吱呀」一聲輕響,門扉應聲而開。
「原來是宋頭領,統領大人已在樓上等候多時了。」開門的驍風營騎士手扶刀柄,迎著火光抬眼一瞅,見扣門的是宋輝,肅然的臉上頓時多出了一抹笑容。又側過頭一瞥緊隨在後的鐘常離,見左右無甚異狀,這才將身形往門后一站,讓出了進門的道路。
「就你小子心眼多。」宋輝微微一笑,將燈籠遞了過去。抖了抖身上散落的雪花,轉身注視著鍾常離抱拳一禮。
「先生自行上樓便可,宋輝在樓下恭候。」
「如此便有勞了。」鍾常離點了點頭,料想此人定是得了朱鵬展的吩咐行事。當下也不多話,伸手摘下頭上的斗笠放在一旁。邁步走上了扶梯。
眼見走至扶梯盡頭。注視著身前虛掩的房門,鍾常離身形一頓,正待出聲。
「門外可是常離先生到了?」
隨一聲略帶些許沙啞的清越話音傳來。房門輕啟,一人髮髻高挽,身著箭袖(胡服騎射衍生的短裝上衣,袖口緊窄,多為武者穿戴。)雙足未穿鞋履,僅著厚襪。正眉眼含笑立於門后。觀其面相,正是僅有數面之緣的驍風營副統領朱鵬展。
「鍾常離見過副統領。」
鍾常離雙手抱拳,輕施一禮。臉上無悲無喜,一派雲淡風輕。
「呵呵,總算將先生給等來了。千里迢迢,大雪封徑當真有勞先生了。」
「哪裡,哪裡,蒙副統領相召常離怎敢耽誤。況且,先有宋頭領雪夜立於城外相候,如今又有副統領不履相迎。人言見客倒履已顯其誠,副統領不及著履便出門相見,卻教常離受寵若驚了。區區千里路途,與之相比又算得了什麼?」
「應該的,應該的!先生還請屋內坐下說話。」朱鵬展聞言臉上笑意更盛,抬手做了個請,將鍾常離讓進屋中。
就在鍾常離擦身而過之際,他滿是笑意的眼中卻有一絲陰霾悄然閃逝。
鍾常離言下之意他安能聽不出來。非是什麼客套謙讓,更不是奉承誇獎!就差把虛偽做作四字貼在了自己的臉上。除此之外也不乏取笑自己大驚小怪,事情不明便千里相召的意味。此人的脾氣果然還是如那茅廁里的卵石,又臭又硬。如此,稍時言談間還需多加斟酌才是!
兩人進屋隔案落座,沒寒暄幾句,便有驍風營武士提著食盒走上樓來。
「朱某略備薄酒,替先生去去風寒。」朱鵬展舀起一提熱騰騰的酒水倒入了鍾常離的酒盞中。又給自己盛了一盞,隨即雙手端起,先飲為敬。
「多謝副統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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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常離眼見朱鵬展喝下,這才將酒盞端起,淺嘗了一口便即放下。
「不知統領千里想召,所為何事?」鍾常離略一思忖,眉目一展,當即開門見山問道。
「白日發生之事先生可曾知曉?」朱鵬展見鍾常離問的乾脆。放下酒盞的同時,臉色一凝,肅聲反問。
「有所耳聞。」
「此事先生怎麼看?」
「若鍾某所料不差,此事只怕已傳揚開來。」
「哦?先生如何如此肯定?」朱膨脹目中幽光一閃,雙眼眨也不眨,直直注視著鍾常離。
「呵呵,副統領這是在考校鍾某了。那比對畫像的尋人之法雖看似笨拙,實則最為直接有效。一旦查到眉目,必定直擊要害。如此短的時間內便能確定真兇,可見一斑。不過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害。副統領弄出如此大的動靜,沿途尋訪之人恐怕早已被有心人給惦記上了,比如說那陸四!」
「先生此話怎講?」
「正如陸四發現端倪純屬機緣巧合,那殺他之人極有可能亦是適逢其會。」
朱鵬展聞言眉目一動,鍾常離所言正同自己料想的一模一樣。
「依先生所見,那白日行兇之人為何如此?須知惹上我歸一教,一旦事發,此生必定永無寧日。」
「呵呵,這天下雖大,能與我歸一教相抗的勢力固然屈指可數。然而除此之外,亦有不少隱世高門,平日里不曾見其顯山露水過問俗事,可若是和那件事物有關,恐怕就難說了。」
「先生之意,此事乃是隱派仙宗所為?」
「鍾某僅是臆斷。不排除有此可能。此外尚有如十二樓一般的存在。只不過其賣的不是人命,而是消息!」
「天機閣?」朱鵬展聞言急忙將頭湊到了桌前,目視著鍾常離,聲音壓低至僅兩人可聞,小心翼翼地問道。
「無錯。關於那件事物,風吹草動早已不是一日兩日,除去他們鍾某著實想不到還有何人能從中謀得巨利。」
朱鵬展緩緩點了點頭。確實如鍾常離所言,以販賣消息為營生的天機閣對於白日的事情有著極大的嫌疑。不過天機閣歷來行址不定,其宗門在何處從來無人知曉。買賣消息的手段更是一絕,即便明知是其所為,也無可奈何。在某種程度上,比起十二樓更加令人寢食難安,可怕之處有過之而無不及。
只因無論下至個人,還是上至門派或多或少總有自己不可告人的秘密。一旦惹惱了天機閣,或許一夜之間,秘密便再非秘密,因此會有怎樣的結果,不用細說便可知道!
「依先生所見,此時朱某該當如何舉措?」朱鵬展拿起酒提將鍾常離的酒盞添滿,恭聲請教。
「副統領已向統領大人傳信調請影殺了吧?」
朱鵬展臉色微微一變。這等絕密之事,鍾常離定然無處聽說,十之八九便是他推測所得。與其否認,莫不如直承。且看他後面說些什麼?
「無錯,確有此事。」
「如此一來,事情已沒有半分調和的餘地,若是能尋到真兇下落追回那物便好,雖然頭功無份,分潤些好處卻是必然的。若是不然。」
「若是不然怎樣?」
朱鵬展身軀一挺,似要離席而起!鍾常離的一席話語正戳中他最為擔心之處!
「萬一事敗,總壇追究下來,到時大統領恐怕另有一番說辭。副統領若是以為就此可以減輕自身干係,恐怕有些過於想當然了。大統領掌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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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西北驍風營的時日已然十多載有餘,至今仍安坐釣魚台,無人可撼動其地位分毫,又怎會簡單到哪裡去?」
說話間,鍾常離將手中的木箸(筷子)往案桌上輕輕一扣,目視著朱鵬展微笑不語。
「先生之意,朱某成為替罪之羊業已坐實,再無半分迴轉餘地?」
「副統領當初接下這差事便已心知肚明,又何須問我?」
「呵呵,先生說的極是。常言道:不做不錯,做多錯多。能明哲保身可求一時平安,卻終歸難將命數掌控於己,到底還是受制於人,終身為棋。所謂富貴險中求,這份風險放在朱某眼中卻是難得的一份機遇。如今事已至此,眼下唯有破釜沉舟一途。朱某不才,雖未見得有什麼頂天立地之志,這放手一搏的勇氣卻是不缺的!」
鍾常離聞言目中幽光一閃。朱鵬展此人果然心思機敏,這番言語分明便是說給自己的聽的。自身因得罪副教主卓天賜,不得已遠離總壇,以求苟且。此事教內人盡皆知。如此來看,此人傳信急召自己前來,那請教二字純屬無稽,其用意分明是存心拉攏自己,想藉此事做一番文章,謀得出位才是真!若是真能就此尋回那物,換而言之,對於自己未嘗不是一份機遇擺在面前?
「久聞副統領心思機巧,能言善辯,今日一見方知所傳非虛,鍾某深感佩服。如今上下人等皆將目光鎖定在那方芷晴身上,此女參與圍殺祁香主在先,謀害同門在後,毋庸置疑。可若是因此便篤定那件事物一定在她手中,未免有些草率!」
「先生言下之意是指方芷晴極有可能已將那物轉交他人之手?除她之外,此事另有主謀?」
「非也。如此要緊的事物,怎會輕付他人。不過鍾某在青石鎮踏勘之時卻曾發現些端倪,興許那夜自鎮中離開的並非只要方芷晴一人!」
「什麼?先生此話當真?為何此事朱某從未聽大統領提起?」朱鵬展臉上驟然色變,果如鍾常離所言,原本已然明朗的事情便又橫加了一樁變數!
「絕無虛言。在今日之前,鍾某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還望副統領為之守口。」
鍾常離略一思忖,便將鎮外河灘邊,以及鎮內失火的屋社內所發現的疑點向朱鵬展細細講述一遍。
「一者,兩處火源皆距離宋德元藏匿之處甚遠,尤其河灘邊那處,骨灰殘骸更有被人收攏過的跡象。只此便足以斷定,鎮內必然另有人生還。其二,青石鎮舉鎮上下皆被屠滅,其人能在方芷晴和柳溪雲眼皮底下藏匿行蹤躲過殺劫,若非運氣好到了極點,便是身手不弱。而做出焚屋逃逸之舉,極有可能在此之前曾親眼目睹事情始末。若能將此人尋獲,一切疑難須臾盡解!」
朱鵬展聞言連連點頭。鍾常離所言絲絲入扣,合情合理。而且他既然肯將此等要緊之事明言,攜手之意已然表露無疑。對於自己來說無疑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
「朱某得先生相助,此番必有所得!先生但有所需,朱某便是傾盡所有亦絕不皺眉。」
「呵呵,朱統領言重了。常言道合則兩利,統領不甘屈居人下,鍾某又何嘗願意待在這西北之地受苦。此事還需好好謀劃一番。不過當務之急,必先遣心腹之人前往尋訪那人下落才是。」
「對!對!對!先生之言對極!朱某這便差人秘密前往,務必要將其尋獲!」
與此同時,位於千里之外的一處雪窟中,正抱雪而眠的沈清驀然從酣睡中驚醒。隨著腹中一陣難捱的飢餓感升騰而起,莫名的驚悚順著後背須臾之間覆滿了全身!一切便好似當初在那石隙之外面對那群大狼時一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