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藝博會
賀楚書是四顧軒的熟人,不用多言做了引領者,帶著他們參觀,這裡平日除了文人學士與研習者們,便是學生居多,今天不是假日,沒什麼學生,相對來說不算擁攘。
秀娥對參觀書畫沒興趣,才走了一個廳便去園內的亭子里坐著休息了,思卿一人跟著賀楚書邁進下一個展廳。
這個廳亦是畫廳,但沒開放,賀楚書是能帶她進來的,裡面只有兩三幅畫在牆上掛著,一眼望去,卻與方才那廳內的山水畫截然不同。
若說山水是側重水墨,著色都淡雅,眼前這副幾乎佔據了一面牆的「巨畫」,便是濃墨重彩了,雖同是風景,但整張畫上沒有一處留白,處處景色處處顏料。
用秀娥後來見到這畫的評價來說:「他們的水彩不要錢是嗎?」
雖顏料用得誇張,但其明暗與光影表現的非常好,思卿也注意到,這幅畫並不是用宣紙畫的,而是用了亞麻布,當然那顏料好像也不是水彩,大抵是用其他材料特製的。
賀楚書簡單做了介紹:「這是西洋的油畫,不是真的由洋人畫的,是有人臨摹的,這個顏料在我們國畫顏料基礎上,多調和了亞麻油進去,這些畫藝博會成員大多不太喜歡,廳里就這兩三副,也沒展覽過。」
思卿道:「其實我覺得挺好的。」
「藝術的確應集百家之長。」賀楚書也表示贊同。
兩人就畫作之事簡略閑聊一番,思卿想起方才聽到的話,問道:「先生真的要離開孟家嗎?」
賀楚書本一開始就想解釋此事,但思卿一直沒問,他沒好說,現下聽她開口了,便道:「我已經教習了懷安五年,該教給他的東西全都教了,他雖沒什麼長進,但我也沒東西該告訴他了,便是再來十個五年,也是一樣的。」
思卿隱隱有些遺憾,又問:「爹同意嗎?」
「孟兄已經允許,只是央我待月底庭安回來,看一看他在國外的學習情況,便可以離開了。」
「三哥月底要回來了?」她笑了笑,笑里有些尷尬,自家兄長回來,竟還要從旁人口中得知。
「是啊,出去快三年了,且看他成果如何。」賀楚書道:「倘若學業有成,也不枉我領他入門,起碼我得覺得,在孟家這五年光陰沒有白費。」
他言中深意思卿聽得明白,思索著想替懷安美言幾句,但那傢伙學了五年一無長進是事實,又不知從何處來將他美化。
正想著,聽賀楚書又道:「我聽懷安說你是喜歡畫畫的,你也有天賦,若是有機會來藝博會就好了,可惜……」
可惜孟家的規矩他太了解了,讓一個女子拋頭露面出來工作,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思卿心裡也明明白白,她輕聲一嘆:「我於繪畫還是外行。」
「並不,你上手很快,只需要有人提點一些就好,何況,繪畫這件事兒,三分技藝,七分領悟,畢竟每個人對於美的看法不同,眼界也不同,若都是條框之中的千篇一律,反倒是失去了它的意蘊。」
賀楚書說著,似想到什麼,頓了頓,試探著道:「反正我在孟家還有十餘天要留,不如這些天你過來,我系統教你一些東西?」
思卿淡淡一笑,想起老太太和孟宏憲的態度,沒有答話。
對方看穿她的心思,勸誡道:「你不是為了孟家而活的,為了討他們歡喜而淹沒自己的才能,這沒有用。」
見她仍是不語,卻不好再勸,只好引領著她往下一個地方走。
前面繞過一個小門,是處院子,旁邊掛一豎木牌,上書「回瞰閣」,這是四顧軒的別院,另一邊有自己的進出門,隸屬四顧軒又相對獨立。
院子雖小,但修葺的雅緻,三間屋子分三面坐落,格局與外圍展廳差不多,院中有一個小亭子,亭中有些塑陶或瓷的胚子,還沒成型,許是釀出來許久,已經被風乾了。
「這個院子原本是瓷藝研習社,相較於書畫而言,瓷藝並不常見,大多數人是不精通的,起初還有幾個人在此研討,現下沒人了。」賀楚書道。
「我爹應當……」說起瓷藝,思卿立刻想起了孟宏憲。
「四顧軒有邀請過你爹來辦這研習社,被他拒了。」賀楚書先她一步回答,瓷藝方面,其他人當然也能立刻想起孟宏憲。
「你爹現在著重於窯上的燒制,瓷上繪畫他基本不沾手了,而四顧軒偏看重的是瓷繪這一方面,好歹懂畫的人都能說上一二,何況,這裡不許見明火,不可能建窯的,他就更有理由不來了。」
賀楚書接著道:「我也曾勸過他,但他當年入宮之後就封筆,勸誡也無用,哎,能展現我們藝術風骨的唯瓷器莫屬,這是他國望塵莫及的東西,卻不知能否傳承下去。」
「孟家幾代做瓷繪,傳承應當是沒問題的,不為別的,就單為了孟家人的飯碗,也不會荒了這門技藝。」思卿回道,這一點她對孟宏憲還是有信心的。
賀楚書卻搖頭:「所謂傳承,是去其糟粕取其精華,不是一味的刻板複製,要不然,即便不是自己荒廢掉,也會被時代淘汰。」
思卿怔了怔,似有所悟:「先生說的極是。」
「可你爹不是聽得進去勸告的人。」賀楚書一笑,與她出了院門,走了幾步猶回頭看了看:「但願有朝一日這研習社能夠有人辦起來吧。」
半個晌午的時間,展廳觀完,思卿打道回府。
賀楚書今日告了假,不用回孟家,兩人就此告了別。
今日所賞無一不讓思卿驚嘆與佩服,她心裡如潮水般澎湃,久久不能平靜,莫名的開始回想賀楚書的話,想著想著,端著口倔強的氣,不知不覺的握緊了手。
秀娥見她神色凝重,問她緣由,她將賀先生的話複述了一遍,反問秀娥:「我覺得我應該去跟先生學畫,對不對?」
只需要一個人,不管是誰,給她一個肯定,她就能堅定下信念。
可秀娥回道:「老爺不是不讓您去學嗎,您還是別惹老爺生氣了!」
那口氣瞬間就被打消了,她整個人的精神也突然變得頹廢起來。
秀娥察覺出不對,又道:「其實,小姐你之前不是替二少爺畫畫也學了不少東西嗎,要不您還替他畫,照樣可以學習的,這樣老爺還發現不了,反正二少爺也不想學,我看他巴不得有人替呢。」
她搖了一下頭:「不管二哥想不想畫,我不應當剝奪了他學習的權利,先前是他手受傷了不得已,現在沒有什麼理由,我不能這樣。」
低頭說著,剛好跨出四顧軒的門,卻不及防撞上一人。
還沒抬頭,便聽那人破口大罵,聲音卻是有些熟悉,待她抬眼看清那人時,那人也看清了她,立刻改了臉色轉怒為喜,變臉之快猶如風雲莫測。
那人笑呵呵的道:「原來是四妹妹啊,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
思卿後退一步回禮:「見過程公子。」
來人正是程逸珩,思卿認得,秀娥卻是不識的,她見對方言語輕佻,不由橫眉:「你誰啊,怎麼稱呼我們家小姐的呢,誰是你妹妹?」
「嘿,我是孟懷安拜把子的兄弟,叫你家小姐一聲四妹,沒逾矩吧?」程逸珩冷哼了兩句,往門裡跨。
才走了一步,又回頭,嬉笑著道:「小丫頭剛才說的沒錯,孟懷安那小子見到顏料就頭疼,他肯定是不想畫畫的,四妹妹你替他畫,我還能得空把他叫出來呢,一舉兩得,他也高興,憑我對他的了解,這事兒他指定同意。」說完拍了拍胸脯,轉身進去了。
這邊秀娥瞪大了眼睛,合著兩人適才的談話這傢伙全都聽見了啊?
聽見倒也無妨,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兒,只是秀娥頗為感慨,想不到二少爺還有會來逛藝博會的朋友呢!
回了孟家。
思卿不知不覺的來到了書苑。
書苑是孟宅在前院東角隔出來的一處小苑,專供幾個子女學習所用,以前還熱鬧,現在是十分冷清了。
賀先生今日告假,孟懷安定然不會在這裡好好獃著,她便帶著那一絲絲抹不掉的奢望,想在這裡走一走。
卻沒料到,孟懷安今日老老實實的在裡面,還很安靜的翻著一本線書,從外表看,他讀的十分專註。
見她到來,對方才將書往案几上一放,起身相迎:「你怎麼到這兒來了?」
「隨便看看。」思卿笑道:「倒是你,平日里賀先生按著腦袋讓你在這呆著,你卻千方百計的要跑,今日先生告假了,你怎麼會在?」
「哎,我在自己院子里呆著,幾個老資歷的下人奉著爹的交代,見我做什麼都會叮囑上兩句,還總能扯到學畫上來,不如這裡清凈。」
說罷一頓:「你怎麼知道賀先生今日告假了?」
思卿如實答今日在四顧軒見到了賀先生,還告知他也見到了程逸珩,而提起程逸珩,想起他的話,又見眼前人一說起繪畫便不耐煩的神色,一陣心絮湧起,思索良久,小心翼翼地問:「你當真這麼討厭畫畫嗎?」
「是啊。」懷安癱坐在椅子上,懶散的說:「孟家瓷繪自有庭安來接,我何必費這門心思?」
她詫異的看了看他,原來他對孟宏憲的偏心是十分清楚的,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這人其實知曉自己不是孟家親生子。
但聽對方又道:「庭安從小就比我安靜,坐得住,這苦差事他不接,誰接?」
原來只是怕麻煩,思卿嘆口氣,想來是方才高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