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尋仇
思卿還想考慮一下,孟懷安卻已指示秀娥去拿他的工具了,秀娥不敢違背,把紙筆墨拿了過來。
懷安將東西往她手裡一塞,做了個拜託的手勢,二話不說,找了地基稍微高一些的牆邊,再踩上石板,這次終於翻了出去。
他去的沒影兒,思卿無奈的幫了他這個忙,反正閑著也是閑著。
攤開紙張,她認得這是生宣紙,適合寫意畫,現下市場盛行的瓷器上的畫,大多是寫意,在孟宏憲的授意下,賀先生教習懷安也偏向這個。
按照平日里的習慣畫法,一條魚畫的很快,她想了想,又加了一朵浮於水面的蓮花。
秀娥在旁邊讚不絕口,瞧了好些時間。
下午,孟懷安翻牆進來,對畫作十分滿意,只指著那右上角一片空白道:「不是說提上字嗎,你怎麼空著啦?」
「畫跡或可以偽裝,筆跡是瞞不了的,我幫你寫了很容易露餡。」她如實道。
懷安聽著有道理,拿起筆著了墨,不用問她,寫下「蓮蓮有魚」四個字,晾乾后拿去給賀先生交差了。
交了畫便可以出門,他倒也沒食言,又回後院來找思卿。
思卿看了看那院牆,擔憂的道:「算了,我可爬不上去。」
懷安詫異的笑起來:「誰說我還要爬牆出去,今兒有你幫忙,我現在自由了,可以從大門走。」
見思卿還呆立著,上來敲了敲她腦袋:「本看你挺有靈氣的,原來是個笨蛋。」
思卿向後退了一步,因他的話微有不悅。
不過仍跟了他出門,她已經很久沒有呼吸孟宅外面的空氣。
出來才發現,孟懷安的狐……不,是好朋友真的很多,不斷有人跟他打招呼。
剛繞過北大街,又遇上幾個熟人,其中一人穿著白西裝尤為顯眼,他上前攬著懷安便要拐彎,大概是想帶他去什麼地方。
懷安已跟著走了幾步,想起今天還帶著個人,回頭望了望。
思卿便道:「你去吧,我先回了。」
懷安猶疑了片刻,朝身邊的人擺擺手:「今兒帶我四妹出來逛逛,不方便,下次去,下次去。」
那白西裝一聽,笑道:「就是你家那個嫁不出去的四妹?」
聲音很大,並不擔心思卿聽到。
懷安臉色微變,心虛道:「那是我四妹不想嫁。」
「得了吧,誰不知道是你這個小霸王闖的禍。」對方說著看了一眼思卿,「我以為是個醜八怪呢,這不長得挺好看的么,要不我幫你妹子尋覓尋覓?」
「就你,你朋友有幾個是靠譜的?」
「嘿,孟懷安,你這一網打盡連自己都不放過啊?」
「去去去。」懷安黑著臉推他,「我們要走了。」
白西裝玩笑開夠了,讓了步,與另幾個人慢悠悠的在街上晃蕩。
懷安回頭招呼:「走吧。」
思卿快步上前:「其實你可以不用管我的。」
「我答應了帶你出來玩么,總得說到做到啊,跟他們一起去左不過是喝酒,時間多得是。」他說完,停了一下腳步,側身望著她,「那個……你怪我嗎?」
「什麼?」
「柳家的事……」他小聲道。
思卿聽得稀奇:「你這是知道自己錯了?」不容易啊!
「我……當然沒錯,你沒嫁過去那是好事。」眼前人嘴硬,神色卻帶了妥協,「就是……娘說,我一時衝動,毀了你一生的幸福,哎,我也沒料到除了柳家,別人家也不願意啊,現在竟連我朋友都知道這事兒了……對不起了!」
他後退一步,面色嚴肅的跟思卿作了個揖。
思卿見他如此認真,微愣了下,道:「二哥你不用這樣,我沒怪你。」
不但不怪,還應感激他,與其去另一個牢籠嫁給一個素不相識的人,面臨未可知的未來,還不如留在這個牢籠,起碼要過的日子是清清楚楚可以看見的。
懷安鬆口氣,也笑起來:「那就好,這結婚還是得建立在有感情的前提上,哪裡能沒見過就結婚啊?」
「是啊,所以我還要感謝二哥你。」她道。
懷安不好意思的撓撓頭,瞥見路邊賣糖人的遊走攤,走過去買糖人。
思卿在路中央站著等待,忽然間,一短襟長褲的男人沖了過來,面目猙獰來勢洶洶,等她抬頭看見那人手中的扁擔時,人已近眼前。
大腦一片空白,腳下忘了挪動,好在有人猛撲過來,帶著她撲倒路邊,同時落地的,還有個已摔成兩半的糖人。
倒地瞬間,但聽「咔嚓」一聲,身後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男人眼眶通紅,再揮動長長的竹木扁擔過來,而這一次,被孟懷安方才那幾個還沒走遠的朋友攔住了。
兩人好不容易站起來,思卿見懷安捂著右胳膊,想起剛才「咔嚓」聲,忙問:「可是摔斷了?」
「哎,還不是為了救你。」
她正要道謝,聽孟懷安又道:「你說你看見人來了怎麼不躲啊?」
滋生的感激與擔憂被噎住,她紅著臉說:「他太快了。」
懷安想想也是,到那人跟前:「你跑那麼快乾什麼,看不見有人啊?」
而對方瞪著他,眼裡彷彿冒了火,要不是幾個人拉著,現下已是要衝上來,看這情形,明明是有意沖著他們來的。
還是那個白西裝,對著來人肚子就是一拳,對方吃痛,仍然瞪著孟懷安:「你還我兒子的命來!」
孟懷安睥睨著他:「你兒子誰啊?」
「你打了他,還裝傻,你……這世上還有沒有王法……」
白西裝適時拍了拍胸口:「喂喂喂,這裡我就是王法。」
對方愣了愣,忽的哈哈大笑起來:「好啊,我沒法跟你們斗,可是,今兒我就是死了,也得給我兒子討個說法!」
說著就要往路邊的小攤上撞,無奈身子仍束縛著,沖了幾次都被拉了回來,孟懷安還沒想起他是誰,又問:「到底哪個?」
對方喘著粗氣道:「我兒子前幾天替我送貨,在街口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出手打他,現在人還沒醒,他要是有個什麼,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原來是你!」懷安這才想起來,咬著牙道。
為他出手打人這件事,孟家可沒少責怪他。
他朝白西裝望過去:「上回你也在,你看見了,是那小子說話難聽,明明是他撞了我,不道歉還罵我……」
白西裝點頭:「沒錯,而且也是那小子先推人的,把我們哥們推倒了,腿也摔腫了,還沒找你賠呢,你倒先來耀武揚威了,還敢當街打人!」
「你們又不缺錢,憑什麼要我們窮人賠,反正我兒子住院了,這個仇我必須要報!」
「不是,你兒子看上去身強體壯的,哪裡能如此不經打,我就打了一拳而已,又沒打到要害,怎麼可能會這麼嚴重?」懷安質疑。
「別跟他廢話。」白西裝道:「還看不明白嗎,這就是訛錢,給我把他弄走。」
幾人聽了吩咐,把人強拉走了,罵咧之聲漸漸消散,看熱鬧的人也慢慢散去。
懷安的胳膊摔傷,再繼續逛是不能了,只好與思卿打道回府。
回去的路上,思卿勸誡道:「他既然想要錢,你要是不缺錢的話,不如賠給他,也免得以後麻煩。」
懷安小聲說:「我以為孟家已經賠了。」
他闖禍,孟家善後,這對他來說已是習慣。
思卿想起老太太說過,賠一次就有無數次,如此看來,孟家是一分錢也沒給過。
「算了,我回去叫人送些錢過去。」懷安又道:「今兒這事你別說出去啊,被他們知道,我又沒好果子吃。」
思卿瞥了瞥他的胳膊:「這你怎麼瞞?」
「其實沒摔斷,只是有些疼罷了,我等會去找個醫館包紮下,然後藏在袖子里,他們看不出來,在他們面前我就不用這隻手。」
「可是,你不是每天都要畫一幅畫嗎,不用右手怎麼畫?」
「這個么……」懷安想了想,看著她,若有所思的笑起來。
她頓覺不妙。
兩人從醫館出來,偷偷摸摸的回去,一進門,最先碰上的是賀先生。
賀先生這會兒正坐在院里的桂樹下,手裡拿的便是今日思卿代替的那副「蓮蓮有魚」。
兩人要回去,必須得從他眼前經過,沒辦法當做看不見,只得硬著頭皮去請安。
懷安挪逾著道:「老師,這麼巧啊。」
他對這位老師還是十分尊重的。
賀先生起身:「不太巧,我在等你。」
而後看向他身邊:「這位想必是四小姐了?」
思卿點頭問好,之前對賀先生雖有耳聞卻未曾謀面,她知道他年歲並不大,只剛過而立,但眼下見他一身藍襟長衫,不苟言笑,卻有種老先生的刻板姿態,與他那清雋的臉格格不入,不由的生出些怯意。
賀先生回了禮,轉向懷安,攤開那幅畫,問:「這是你畫的嗎?」
兩人一驚,該不會是露餡了吧?
綳著神經,聽賀先生道:「畫的還不錯,比之前有進步。」
兩人鬆了一口氣。
「但是……」
兩人再次提氣。
「但是我之前教你的筆法,你只怕是全都忘記了。」
賀先生沒有看到他們的表情,指著那畫道:「寫意雖說以形就意,筆墨行走不需拘泥小節,可基本運筆方式不能隨意,諸如這畫上蓮葉,懸腕執筆,中鋒運筆,先大筆重墨畫葉,再小筆濃墨畫脈,你這幅畫縱然形神生動,卻毫無價值可言,基本功不掌握,他日在瓷胎上作畫,焉能運用自如?」
他的語氣和緩,倒沒有責怪的意思,思卿聽得糊塗,不由看向懷安,見他連連點頭,眼神卻在到處飛,一看就沒聽進去。
賀先生也看得出他敷衍,嘆口氣:「我已教習你許久,現在卻還要嘮叨基本功,也不知是我的問題,還是你當真不肯學,若實在不願意學,就跟你爹說一下便是,我也落的清凈。」
懷安回過神,賠笑道:「是我的錯我的錯,我會好好學的,下次會注意。」
說罷,不等賀先生再說,拉著思卿快速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