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5回:撕開偽面具
且說徐墨卿近來常常去往皇宮,被女皇召見本不是什麼稀罕的事。但這一次卻讓他心生疑慮,難不成真的是因為朱仙然請辭?尤其臨走時,燕歸晚又那樣叮囑他,令他的神經不自然地緊繃起來。
其實自打今早起,燕歸晚就覺得肚子很不舒服。起初她沒有當回事,以為又是腹中的孩兒在「鬧騰」。可一聽說徐墨卿要去往皇宮,她像是忽然想通了什麼,總覺得自己有要臨盆的預兆。雖然按照太醫的推算,還差七八天的時日。
待把徐墨卿送出府門外,燕歸晚已經堅持不住,忙得令九靈去請太醫來家,又命桃夭館眾人做好生產的準備。可是待太醫來問過診,才知道是她的錯覺,這孩子恐還得等幾天才能落地。
家裡眾人卻不敢再掉以輕心,尤其此時徐墨卿又不在她的身邊。是以燕樂施、燕禹城成等全部駐守在桃夭館里,弄得原本就緊張兮兮的氣氛,更加肅然壓抑。
徐墨卿則縱馬狂奔趕到皇宮,果不然,朱仙然還被女皇扣留在瑞祥宮中。女皇面色異常冷峻,較前些日子在月子里的狀態截然不同。而跪在地上的朱仙然更是風塵僕僕,一臉的疲憊風霜。
「行了,免了,用不著再拜。」徐墨卿才跨過宮殿門檻,女皇就焦躁地發了話。
徐墨卿微微欠身頷首,跪在地上的朱仙然直接轉過方向,向他拜了拜。
「皇姐,仙然將軍剛剛抵京,這是……」徐墨卿裝作一臉無知。
徐鍾卿將朱仙然累日以來,上表過的幾道請辭書甩到地上,憤然道:「九弟瞧瞧,這是朱仙然近來給吾的上疏。」
她又指向朱仙然:「怎麼,你朱仙然七老八十拿不動槍了,還是在涼城那荒涼之地待得膩歪了?」
徐墨卿趕快彎腰將那幾封上疏依次撿起,工工整整地放回女皇的玉案上,一眼都不敢多看。他已知打自己踏入皇宮的那一刻開始,處處都有可能是徐鍾卿給他設的迷魂陣。
「皇姐,這朝堂上的大事,怎是我一介男流能亂言語的?讓臣弟幫皇姐選個後宮男寵、去宮外跑跑腿還差不多。」徐墨卿苦笑,眼神極盡討好諂媚。
徐鍾卿睨著他,「九弟,你跟吾之間還需要這麼客套?裝什麼假?吾只問你,你覺得吾該放朱仙然致仕歸田么?」
「這,皇姐,臣弟……」
徐墨卿本想打個太極,卻聽女皇忽然拉高的聲調:「徐墨卿,吾讓你說!」
徐墨卿的心裡震了一下,以前,徐鍾卿從來沒有這麼對他講過話。再怎麼道貌岸然,臉面上也總得裝一裝。若不是當下的事情過於棘手,徐鍾卿應該不會這樣。
徐墨卿「撲通」一聲與朱仙然並排跪地,「皇姐,臣弟說便是。這這這,朱家乃我東梁棟樑之才,前有二十幾人為國捐軀,後有朱老、朱仙然、朱欣然,都是我東梁不可缺失的武將。」
「吾要你吹噓?吾要你講這些?吾是健忘還是沒心沒肺?」徐鍾卿神色一沉,大步走到徐墨卿跟前,一把扯起他的前襟,「徐墨卿,你那肚子里的墨水,以為吾不知道?」
「皇姐!」徐墨卿一時摸不到頭緒,徐鍾卿到底要他表露什麼?
跪在一旁的朱仙然向他使勁兒使眼色,「殿下,殿下……」
徐墨卿茫然地看著朱仙然,「將軍?」
「我母親生前與我互通的書信被……被人截獲……陛下全都知道了。」朱仙然壯著膽子說出來。
徐墨卿差點一口老血噴出來。
難怪當朝選任太尉這種大事,不讓丞相和御史大夫來商議,卻讓他這麼一個掛著虛名的永豐王來「妄議」。他不可思議的凝視朱仙然,朱袖淳和她之間的通信,到底寫了什麼內容?
徐鍾卿重新俯視在二人面前,「朱仙然,徐墨卿,吾只給你們一次機會。若你們還不跟吾講實話,休怪吾翻臉不認人!」
朱仙然搶在徐墨卿之前開口:「陛下,卑職之前所言句句是真。朱家對女皇對東梁絕無二心。我母親已過世,太尉一職不是我或者我妹妹應該覬覦的。只是我朱家姊妹皆在邊疆,無人在門戶族中主事,我母親再三斟酌,與我反覆商量,才決定待她過世以後,要我致仕歸家。僅此而已!」
「僅此而已?」徐鍾卿再次重複質問。
徐墨卿欲要開口,朱仙然立馬又搶到他前面,道:「陛下,我母親與老燕將是多年同袍,那九駙馬乃是我母親看著長大的女公子。涼城是軍事要地,我若回京,必須得找一個可靠之人去把守才行。」
朱仙然邊說邊望向徐墨卿,語氣更是加重許多。似乎是想讓他明白什麼一樣。
但聽她繼續說道:「九駙馬早年與陛下親征西洲,前不久又去往澤城突擊南海小兒。她、她有資格接管涼城邊戍。但這件事確實不該是我們臣子該議論的,定奪該由女皇來裁決。臣替母親請罪,臣也有罪,請陛下責罰。」
徐墨卿大抵聽明白了,她們母女通信只提到這一點,其他的並沒有提及。朱仙然如此著急,是怕徐墨卿坦白了不該坦白的事情。
徐墨卿跪爬到女皇身下,「皇姐,臣弟……請求分封!」
徐鍾卿愣住,這一點她始料未及。她立起雙眸,瓮聲道:「九弟在說什麼?」
「皇姐,臣弟請求分封,臣弟願領涼城一地為封地,從此與燕將鎮守涼城,保衛邊境安寧。沒有皇姐的旨意,絕不再踏足豐城半步。皇姐……臣弟和燕將之心日月可鑒!」
說著就給徐鍾卿磕頭,一下、兩下、三下……直到他的額前灘滿鮮血,徐鍾卿才讓他停下來。這較之前對待錢黎的態度相差甚遠。
朱仙然看的心驚肉跳,這件事情比她想象的要嚴重的多。莫說朱家前途未卜,就連徐墨卿妻郎的安危也被牽扯進來。
其實就算沒有朱家這檔子事,徐墨卿和燕歸晚也在劫難逃,只不過當下撞在了朱家的事情里。
「仙然將軍先回家吧,回去見朱老一面,明日下朝直接來瑞祥宮見吾。」徐鍾卿冷冷道。
朱仙然頓了頓,又看向徐墨卿,「卑職遵旨。」
朱仙然離開皇宮時,連身子都站不穩妥。若不是看在朱袖淳過世的份上,只怕女皇早就將她定罪。今日讓她安然回府,明日再進宮就未必能有這好的運氣。她忽然想到什麼,一股子涼意從天靈蓋里冒出來……
瑞祥宮裡只剩下女皇和徐墨卿。女皇看著跪在地上的徐墨卿,譏諷道:「九弟,你可知吾最痛恨什麼?」
徐墨卿不語,都已到眼前這個份上,他還能說什麼?說得越多,錯的越多。
「吾最痛恨被你揣度。幸而你是個男兒,你若是個女兒,這皇位還能輪得到吾么?自吾登基以來,吾的統治政績如何?吾有沒有辜負你當年的苦心綢繆?吾有沒有資格當這一國之君?」
徐墨卿仍跪在女皇身下,他看著這個睥睨一方的君上感慨萬千。
「為何朱老要替你和燕歸晚想好退路?為何慕家、李家、楊家甚至連嚴荼都在不斷地為你們妻郎說話?你跟吾說一說?為什麼在野、在朝的人都那麼看重你們妻郎?」徐鍾卿猙獰無比地叫囂道。
看著徐鍾卿變成這樣,徐墨卿也慌了神,她何時這樣過?
「母帝當年到底都跟你單獨交代了什麼?你這二年去往西洲到底幹什麼去了?你跟吾坦白過沒有?讓吾猜,讓吾暗查,你還當吾是你的三姐么?你和二姐、四妹、八弟他們還有何不同?」
徐墨卿忽然笑起來,笑的異常狂傲,亦很悲涼。他不再跪地而是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到徐鍾卿的面前。
「三姐?」徐墨卿撕開面具,眼神無比凌冽,「三姐可還記得九弟的好?九弟這半生,可對三姐有過半點不忠?小時候得三姐照顧,九弟銘記在心。在所有人都站在長姐那邊時,是不是九弟第一個公開站到三姐身邊?為了使三姐坐上這皇位,九弟差點把燕歸晚的命都交代出去!」
徐墨卿與徐鍾卿相互對視,兩個人的身份都冒起萬丈火焰。
「可三姐你呢?你的心裡裝得下整個東梁,卻獨獨容不下一個燕歸晚?她知道你什麼秘密?無非是她聽到了你和長姐最後的對話。無非是你怕我和她聯手,做出危害你皇權統治的事情!三姐覺得我們真的會么?」
徐墨卿忽然開始脫掉自己的衣衫,一層一層,很快露出裡面的胸膛。徐鍾卿登時驚詫一聲,徐墨卿本該光滑無比的肌膚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傷疤,太令人觸目驚心。
「三姐可看的仔細?這便是這兩年我和晚兒去往西洲的代價。到任何時候都沒有向人承認過我東梁皇裔的身份,這一路千山萬阻只為去見一人。」
「誰?」
「母帝最愛的男子,我的生父。一個本該死了很多年的人。這是母帝臨駕崩之前對我說出的秘密。我只是去見了他一面,沒有打擾他的生活,他的生活在西洲而不是東梁!若我有其他心思,何故還要回來?何故還要跟晚兒去往澤城,何故還要不畏性命去殺敵?那時候……晚兒已經有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