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阮姣說著客氣話兒,深知這老太太此番作為,不過是為了哄她,別讓她在縣尊夫人面前說這幾年過的辛苦之類的話,也好給他們顧家存些顏面,說他們是大善人家,這樣的年月竟能把故人之女閑養在家裡,實屬不易之事。

大家又聊一會兒閑話,阮姣方又換了衣服,走出屋來。

文秀跟出來,手裡拿件嶄新的腹圍塞到阮姣手裡,悄悄笑道:」這是我單給妹妹的,妹妹不要嫌棄,留著用罷,也是上好的綢緞,侮不了你那身衣裳。」

「這可使不得,我哪能要你的東西。」阮姣忙紅著臉推辭。

文秀眼圈子一紅,垂下頭,聲音嗚咽:「妹妹是瞧不起我這樣的人了?」

「不是,哪有,我還不如你呢,好歹你還有個名分。我不過是寄居在這裡的尷尬人。」阮姣忙安慰她,不得不收起她給的腹圍。

文秀方才露出笑臉來:「等空閑,找妹妹說話兒,妹妹莫要嫌棄。」

阮姣點頭應著,快步追上已經走進院子里的顧小鳳。

顧小鳳把老太太給阮姣的衣裳捧回屋去,比量著她的身材,把不合適的地方改了改。

阮姣便把文秀給的腹圍拿給她看。

顧小鳳笑道:「我說這是個人樣子,果然不錯,才來這一會兒,就知道該從哪兒下手,在這家裡立足了。」

「姑奶奶,你這話可差了,我就看她沒眼力勁兒,奉承我可有什麼好,我又不是顧家的人。」阮姣笑道。

顧小鳳「哧」的笑一聲,搖頭:「真是個傻丫頭子,你確不是顧家的人,可二嫂現如今不正得用著你么?平兒那一臉麻子除了你,誰有辦法?討好了你,有你幫襯著她,二嫂可敢對她怎麼樣?」

阮姣一下子苦起臉來,嘆氣:「我可不想卷進她們大小老婆的紛爭里,這腹圍我立馬還給她去。」

顧小鳳把腹圍扯過去,笑道:「她給你就留著,橫豎是牽扯進去了,不要白不要。」

阮姣傻了眼:「姑奶奶,怎麼就牽扯進去了?」

「可不是這樣,你跟她在老太太門口拉拉扯扯的,菊花她們可都看在眼裡了,就算你送回去,還不是一樣?難道她會對人說,你不領她的情,把東西又送回去了?」顧小鳳正色道。

阮姣撲到她懷裡,撒嬌:「姑奶奶,這可怎麼辦?二奶奶要是怪罪我,你可要幫我。」

「傻丫頭,我哪能不幫你,放心吧。」顧小鳳拿手比量著手裡的腹圍,笑道:「眼光不錯,這色兒正配你這裙子,依我看,二嫂那個直腸子未必是她的對手,只走著瞧罷了。」

堪堪到了日落,二奶奶拉著平兒,一臉不悅的回來。

劉嬸正在掃院子,見她們進屋,忙住了掃帚,問好,倒底是被二奶奶罵上了:「作死的撲我一頭灰!剛用雞卵洗的頭,晚上又得重洗。」

平兒跟在她娘身後,兩隻眼睛粉融光滑,一看就是哭過。

顧小鳳朝外面瞟兩眼,癟嘴:「看來是這規矩禮儀學的不順,咱們是私底下說,也沒有平兒這麼蠢笨的孩子,教過多少回,就是記不住,就一個簡單的跪拜禮,不是這兒錯就是哪兒不對,總不得展樣大方,也真是叫人無可如何了。」

「這可怪不得平兒,她長這麼大,家裡只有她一個女孩兒,原是放肆慣了的,冷不丁讓她學這些規矩,哪裡記得住?這可不是一朝一夕就練成的,我記得我娘教我走路的時候,我是頂了一個多月的碗,碎了十幾個碗,才學出來的。」阮姣笑道。

顧小鳳停下手裡的針線,瞧她一眼,滿臉惋惜:「從不聽你說這些。」

「有什麼好說的,人都不在了。其實學了又怎麼樣,我娘當初想必也跟二奶奶一樣的心,指望我能嫁個好人家享福呢。卻不知越是大家規矩越多,學起來越痛苦。這些痛苦是實實的,享福卻是盼著的,未必會變成真的。」阮姣笑道。

顧小鳳身有所受,不由連連點頭:「可不是這樣,越是有錢的人家越是苛刻,我是領教過的。偏偏世人又都嫌貧愛富,兩隻眼睛非要生在頭頂上,一心一意的想要攀弄富貴。」

劉嬸拍著身上的短襟,走進來,骨碌著嘴,不開心,嘴裡念叨著:「總是拿我這樣的蠢笨之人撒氣可有什麼,戳心窩子的人可在老太太那兒受著寵哩,看她怎麼處!」

「你這個老貨,明知道她氣不順,非要往她氣頭上撞,也怨不得她罵你。」顧小鳳笑道。

劉嬸翻翻白眼,趴到窗櫳子往老太太那屋裡瞅,低聲道:「拉著平小姐去老太太屋裡了,這下子有好戲看哩,不信二奶奶不鬧翻天。」

顧小鳳在她身後輕輕捶了她一下,苦笑道:「你倒成了看笑話的了,真正是沒天理了。」

劉嬸轉過身來,嘿嘿笑一聲,瞅了阮姣一眼,欲言又止。

「有什麼話是怕人的?阮姑娘你出去到屋檐下坐會兒,我聽聽她這狗嘴裡能吐出什麼象牙來。」顧小鳳笑道。

阮姣掩嘴笑著走出去。剛在屋檐下找個陰涼的地方坐了,只見平兒一個人無精打彩的從老太太屋裡走出來,腮邊的淚亮晶晶掛著,身子一抽一抽哭著。

阮姣忙低頭擺弄著手指甲,這事她可幫不上忙。若是能替她學,早替了她。

平兒偏偏看見她,走過來,在她身側坐了,輕輕抽泣著,只不說話。

阮姣把自己的手帕子遞給她,笑道:「快別哭,這麼哭下去,再好的胭脂膏子也哭沒了,該遮不住臉上的斑了。」

「阮姑娘,我學不了那些規矩,我娘就罵我沒用,我知道自己沒用,不嫁那些大戶人家不行嗎?嫁個平常農夫,過男耕女織的日子不好嗎?幹嘛非逼著我嫁給他們看好了的人家,嫁人的是我又不是他們,為什麼就不肯聽聽我的意思。」平兒拿帕子拭著眼淚,委屈巴巴的開口說道。

阮姣怔了怔,不知該如何回答她,自古以來,女孩子嫁人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竟也沒想過要自己作主嫁人這回事。

她是知道自己與顧名有婚約的,所以才肯跟顧名親近,且喜顧名也領會她的意思,對她也是極好的。

如今平兒這麼一說,她倒也有些想不明白了,平兒原說的不錯,明明是自己嫁人,為什麼不是嫁給自己看中的人,非要嫁給父母看中的人呢?

「那你打算怎麼辦?不學了嗎?」阮姣問她。

平兒哭的悲悲切切:「我娘說今兒要是學不會見人的禮兒,就不准我吃飯。為了束這條撈什子的破腹圍,中午就沒讓我吃飯,晚上又不能吃,真正是想餓死我。」

阮姣聽她說的凄涼,遂拽著她起身,往廚房裡來。

「阮姑娘,我娘不准我吃飯,你帶我到廚房來幹啥?」平兒問她。

阮姣開了櫥櫃,找了只瓷花大碗對著平兒的腦袋比量下,點點頭:「就是這隻了,底沿子正好扣在你的髮髻上,合適的很。」

「這是幹啥?」平兒傻愣愣的問道。

「這跪拜禮講究的是身挺背直,雙肩平,頭正眼平身不抖,要想做的好,免不了用點辦法,我當初學這個的時候,我娘就是讓我頂碗的,什麼時候練到頭上的碗不掉下來,這姿勢差不多也好了。」阮姣笑道。

平兒半信半疑的接過她手裡的碗,頂到頭上,撩衫子下跪,雙膝未落地,瓷碗先在頭頂上搖晃起來,眼見就要落地。

阮姣忙展手抱住那碗,幫她糾正姿勢。

「不信你有這本事,頂著碗還能跪的利索。」平兒不服氣,嚷道。

阮姣把碗頂到頭上,端端正正做了個跪拜禮。

平兒撅著的嘴放開,一臉羨慕:「阮姑娘,橫豎你是個貴人相,早晚是要發達的,我們原不同,比不得的。」

「可有什麼,都是練出來的,你先試試,這個容易,若真要嫁去官家,規矩嚴的,走路才是件大事,要在雙肩上放碗的,碗里還裝著水,不光碗不能掉,水也不能灑出來。」阮姣笑道。

平兒聞言,越發灰心失望起來,雙手托腮坐到小兀子上,一言不發,也不肯練習。

阮姣正要勸她,只聽院子里二奶奶喊:「平兒,去哪裡野去了,還不出來見過你文秀姨娘。」

「姨娘?!老太太屋裡那位小娘子原來是爹爹在外面納的妾?」平兒一激靈跳起身來,驚聲道,提裙子跑出去。

阮姣隨後跟出來,心中納罕,這二奶奶今兒卻是奇了,竟然這般和顏悅色的容下了文秀?

且說平兒走近前去,對著文秀福了一福,猶豫著喚了聲姨娘。

文秀趕緊扶住了她的胳膊,深深作個禮,口中謙虛:「當不得,當不得,原該文秀先見過大小姐的。」

「有什麼當不得的,她一個孩子,原該敬著我們,好妹妹,不要管她,我們進屋說話兒,我這就把東廂收拾出來,讓你住進去,我和平兒搬到西廂去。」二奶奶挽著文秀的胳膊,滿臉堆笑的往屋裡去,連平兒都看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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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妝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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