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劉氏不停手,收著阮姣的鋪蓋,一臉得理不饒人的模樣:「才剛老太太的話你可聽著了,阮姑娘本就是大爺帶回來的,就該分在我們房裡,我來收拾她的東西,這就搬過去。」
「真是現世報,剛才是誰一推二掇的不肯收留,說我們家昧了阮家的財產了?現在倒又弄這樣的洋相,真正是惹人笑話。」顧小鳳拍手道,氣的面色漲紅,倚著門拿手扇風。
「阮姑娘,你說,你是到我們那兒去住,還是跟姑奶奶住在一起?我聽你的。」劉氏抱著阮姣的鋪蓋,眼睛卻盯著門口。
阮姣朝門口瞟了一眼,見顧名正站在台階上,朝這邊望,面色憂傷。
因為顧名的緣故,阮姣覺得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可就這麼去了大房,卻實在對不起姑奶奶對自己的一片情誼,遂咬咬牙,上前扯過劉氏手裡的鋪蓋,朝廚房走去:「我不過是個寄居之人,身無分文,也不敢花你們顧家的錢,我誰也不跟,就跟劉嬸一起過,從此只當是你們顧家的丫頭罷了。」
「阮姑娘,這話可不能隨便說!」劉氏和顧小鳳一齊喊道,上前來攔她的路,奪她手裡的鋪蓋!
阮姣不肯給,正在這難纏難分,只聽院子里傳來老太太的嘆氣聲:「夠啦,一群不爭氣的玩意兒,凈在外人面前丟我顧家的臉面!」
劉氏與顧小鳳聞言,縮回手,諾諾的垂手立到一邊去。
顧老太太扶著菊花的手走過來,臉上堆下笑,伸手拉過阮姣的手輕輕拍著,開言:「阮姑娘,我知道你對剛才老婆子把你分到大爺那邊有意見,其實我吧,也是一片苦心,心想著你是大爺領回來的,自然跟他們熟絡些,留在大房過起來想必省心,既然你住在我們家,你父親和余年又有交情,老婆子我哪能虧待你呢!那豈不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老太太言重了。在這裡白吃白住的,阮姣心中也很是不安。」阮姣回她。
老太太卻又笑道:「什麼白吃白住,原是應該的,既然她們這樣不堪,那就誰也不跟,阮姑娘給老婆子個面子,就跟著老婆子一起過活可好?」
「我還是跟劉嬸一起住吧,反正平時我也跟她一起幹活,這樣也方便,不必麻煩老太太了。」阮姣堅持自己的意見。
劉嬸一臉不安的跑過來,拍手笑道:「啊呀,阮姑娘,老太太都這麼說了,你就不要慪氣了,不是我說,能跟著老太太,是你的福氣。有老太太調教你兩年,將來一定能嫁個好人家是不是?」
阮姣瞅瞅劉嬸的臉,那張臉分明透著緊張和不安,她驀地的就明白了,自己這主意於她,肯定是不好的。
便只得就梯下樓,朝老太太施個禮,笑道:「蒙老太太不棄,那阮姣卻之不恭了。」
「這就妥了,還是跟我一起住吧,你一來就跟我住,住了這幾年也習慣了不是。」顧小鳳趁機笑道,奪了她手裡的鋪蓋,拉著她的手朝屋裡走去。
「小鳳,替我好好照顧阮姑娘。」老太太在她身後吩咐道。
顧小鳳便應著,便牽著阮姣進了屋。
劉氏被老太太擋了一道,心中自是氣憤,卻又不敢言語,只得朝她施個禮,無精打彩的回了屋。
顧名正在桌子前寫字,見她進來,問聲好,要繼續寫。
劉氏上前去,扯過他寫字的紙,幾下撕爛,嘴裡罵著,卻不知該罵誰,只是混罵。
顧名坐到椅子上,在筆洗里洗著筆,一言不發。
「你敢是啞巴了,一句話也不說,你和那丫頭是有婚約的,現在看著別人把她搶走,你高興?」劉氏把手裡的紙擲到兒子頭上,質問他。
顧名把撕爛的紙放在桌子上展著,苦笑一聲:「娘,你只放心,一年後我參加鄉試,必得高中,到時候肯定讓你揚眉吐氣,不再過這樣的苦日子。」
劉氏聽他這句話,一下子又勾起傷心事來,不由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
當初她不顧家裡反對,一心一意要嫁給顧余年的時候,顧余年也是這麼對她說的,她信了他,結果怎麼樣?受了這半輩子苦,直到現在也沒翻過身,倒是那個一直往她家裡送聘禮她卻看不上的豬倌張三如今成了財主,娶的三妻四妾的,讓人看著眼紅。
顧名在展開的破紙上繼續寫字,心中悲苦,卻只聽外面門響,劉氏哭的廢寢忘食,不去開門,他起身去開了門。
門外站的是阮姣,潤紅的面兒,一雙眼睛水汪汪的正看著他。
顧名咳嗽一聲,手攀著門扇,半天才問一句:「有事?」
「大奶奶在?」阮姣問。
「我娘她,她睡了。」不善撒謊的顧名因為一句哄她的話紅了臉。
阮姣掩嘴笑一聲,將手裡一個小小的包袱遞過去:「大奶奶剛才去姑奶奶屋裡落下的,姑奶奶讓我給送過來。你交給她。」
顧名接了,躬身跟她道謝,她輕笑一聲,轉身走了。
回到屋裡,顧小鳳見了她,便笑道:「大嫂可好些?」
「沒見著,大少爺出來開的門,我把東西給他了。」阮姣笑道。
顧小鳳垂頭繡花,嘆口氣:「大嫂也是可憐見的,你別怨恨她。我卻知道她的心意,必是覺著縣尊夫人下帖子請你,從此以後你就是人上人了,分到他們房裡,也能幫她補貼下家用,不至於過的這般辛苦。卻不知,我是心疼你的,好好一個小姐,卻跟她去當丫頭子去?別說你自己不樂意,我也看不下眼,寧肯讓你跟著我,就算過的苦些,好歹不受氣。」
阮姣聞言,心裡發酸,眼圈子便紅起來。
「阮姑娘,你不會怪我吧?那塊緞子本來是留著上秋要給你做件新衣裳的,也只好給了她,上次去縣裡聽戲,她非要去,結果只是去丟人現眼,明後天為了平兒入選的事,全家又要去的,她要是還那樣,我怕她再有個好歹可怎麼好,畢竟兩個兒子,名兒準兒才多大,我是知道沒娘的苦處的。」顧小鳳啰啰嗦嗦的說著。
阮姣坐到她身邊,看她繡花兒,她繡的是鴛鴦戲水的枕套,兩隻鴛鴦繡的活靈活現,好看的很。
「姑奶奶,你的手藝真好,我就不行,手裡這個香囊綉了半個月了,綉了拆,拆了綉,只是不滿意。」阮姣笑道。
顧小鳳瞅瞅她手裡的針線,笑一聲:「你哪裡是干這個的人!我和你這麼大的時候,還不如你繡的好呢!現在只是沒辦法,不綉怎麼辦……」
她還要往下說,卻又頓住,抬頭看阮姣一眼,住了話頭。
阮姣知道她的意思,她做綉活並不是自己用,而是要拿出去賣錢的。她的嫁妝一分沒要回來,在家這幾年都是吃公里的,雖然有老太太護著,可二奶奶早就對她虎視眈眈,成天說她的風涼話,如今二爺又出這麼個明裡在一起,暗裡分家的餿主意,想她們以後的日子更不好過。
「阮姑娘,我這付枕套有人下了訂,這兩天交貨就有錢,趕明兒我們去布莊,給你買塊新布做入秋衣裳好不好?」顧小鳳見阮姣一時無話,以為她是因為沒了新衣裳不開心,故出言安慰道。
阮姣笑笑,滾到她懷裡,摟著她的脖子,嬌俏的笑:「姑奶奶,你那件綢緞長衫都洗的發了白,不要了罷,明兒我給你買件新鮮花色的可好?」
顧小鳳摟住她,敲她暴栗:「傻丫頭!姑奶奶我也沒什麼得意的事兒,穿什麼新鮮花色衣裳,沒得讓人笑話去。」
阮姣只管嘻嘻笑,不回她,她手裡的銀子足夠給她們倆人一人買一件綢緞衣裳穿的,原本她只是想攢著做本錢,買些制胭脂膏子的原料和工具,可現在實是在感恩顧小鳳對自己的好,再說此番縣尊夫人下帖子請她,必會有一番作為,也就不想再藏著她那點小積蓄了。
要不是顧小鳳私下做綉活補帖生計,她還沒處編排她的銀子出處,這樣倒好,只說是姑奶奶做綉活賺來的倒也罷了。
剛才劉氏和老太太的作為她看的再清楚不過,本來都緊著往外推的人,一聽說她被縣尊夫人請去赴宴,竟然掙著搶著往自己屋裡攬了,這要是她真的賺了錢,還有她的好?豈不都被她們摳了去,不如繼續這麼藏著拙,等有機會自己出去,再大展抱負才好。
劉嬸拿著艾葉進來給她們熏屋子,阮姣要自己動手,劉嬸攔著她,笑話道:「如今你可是縣尊夫人的座上賓,連老太太都敬你三分,我哪還敢讓你幫我做活兒?豈不是要折壽?」
「劉嬸,休要笑話,就算是座上賓,也不過是個生意人,縣尊夫人看上的是我的手藝,難道要請我去做個小姐不成?」阮姣笑道。
「你說阮姑娘這也是老天爺賞飯吃,也沒個正經人教過,怎麼就學了這一手好手藝呢!趕明兒老劉的閨女出嫁,你好好給她化化,再送她兩盒你制的胭脂膏子,讓她也在婆家長長臉。」顧小鳳跟著打趣道。
眾人正說話,只聽院子里傳來一聲怯怯的喊聲:「這可是顧餘糧顧老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