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史上最短命穿越者
四野無聲,靜得令人心悸。
赤紅色的天穹被筆直的灰與黑色的枝椏切碎,倒映在方然眼中。
他的皮膚白得嚇人,就像病榻之上盤桓終日的病人。可他蒼白的皮膚之下,有妖異的鼓動一聲連著一聲,像飢腸轆轆的猛獸,潛伏著,似要破體而出。
「咚,咚……」
方然的心跳正在逐漸失控。
「我不是在公司加班寫代碼的嗎……怎麼到了這裡?荒無人煙的好嚇人啊這地方……是在做夢?剛才是有點困……然後忽然頭疼得跟針扎一樣……卧草還在疼……」
方然手捂著痛得要裂開的腦袋,踉踉蹌蹌地從飛奔之中停下,不自覺地蹲在了地上,蜷成一團。
一幕幕畫面在眼前飛速閃過,不知是幻象還是記憶,無序而混亂。
那些畫面裡面,既有一行行飛速滾動的代碼、變更頻繁叫人煩躁的需求、擁堵的街道和嘈雜的鳴笛,也有一群人在這片赤紅天空之下倉惶躲藏、用匪夷所思的方式操控飛劍戰鬥、一場場爭執和聚散別離。
來自兩個世界的記憶正在迅速融合,就像人活兩世。這個過程中,方然不由自主一陣一陣地恍惚。
恍惚之間,腳下赤紅荒原如同被水浸過的畫卷一般,洇開褪色,連同扭曲的枝椏和觸手可及的天空,一起從一幅重彩,退作一卷潑墨的大寫意。
「加班加出幻覺來了?」
方然皺皺眉頭,習慣性去扶鼻樑上的眼鏡。
鼻樑上空無一物,哪有什麼眼鏡。
倒是突然闖入眼中的那一隻乾瘦蒼白骨節分明的手,讓方然嚇了一跳。
那並不是他記憶里自己的手。
腳下一直熾熱卻堅實的地面像是瞬間被抽離,方然身體失衡晃了一下,再抬眼時,什麼天空什麼枯枝什麼無際的荒原全數消失不見。
展現在眼前的,是一片無邊無際的純白空間。一點墨跡似從飽蘸濃墨的筆尖滴落一般,突兀地出現。
茫然的方然自然而然地將視線聚焦在了這一滴墨跡之上。
隨著方然的注視,這一滴墨跡向四周舒展開來,就像是在宣紙之上洇開。墨跡很快就充滿了整片空間,恍若垂天之翼。
「這是……什麼東西?」
方然謹慎地挪動著步子,一點一點走近那幅圖像。隨著他的接近,那幅圖像也陡然平添了更多靈動和細節,正循著某種常人難以理解的方式穿行奔流。
最初的一點墨點構成了這副圖像的中心,洇開的墨跡正是以這一點墨點為樞紐匯聚。
方然視線跟著一條墨線移動,經過一個匯聚點,然後是下一個,又一個……
這種流動……似曾相識!
「不會吧……」
方然一邊喃喃自語,一邊退後幾步,好讓視野正好可以覆蓋這一幅圖像的全部。
「這裡假如是處理器的話……這是顯卡……音效卡……南北橋……內存……配置這麼寒磣,只有一根內存?不是……這是一台電腦的主板架構圖?」
空蕩蕩的純白色空間之內,方然驚訝的聲音傳出,又從不知哪裡回蕩回來,堆疊成一重一重的迴音。
隨著方然情緒的這一瞬間波動,那幅墨圖之中墨跡的流動也同時加速,帶動著這片純白色天地都一陣顫動。
「難道這玩意兒是我?我特么穿越了?」
方然有點驚恐地盯著這幅潑墨大寫意主板,腦袋裡面莫名地蹦出來這麼個想法,緊接著腦洞如同脫韁的野狗一般,撒著歡開始肆虐。
這一塊主板寫意到極致,和方然見慣了的那種差別頗大。可憑藉著多年老碼農的經驗,他依舊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應俱全的各種介面。
心念初動,天地共鳴!
「你好,世界。」
碼農界寫代碼永遠王道的第一句話。
墨跡開始流動,然後墨圖與方然之間的空間中,一筆一劃,如同有一隻看不到的手捏著一桿看不到的筆一般,四個字款款流瀉而出。
是方然自己的筆跡。
「我現在算什麼……人機合一?人形電腦精?」
方然的臉上帶著震驚,卻也有掩飾不住的激動:「實現快速排序?放個倉老師典藏版?怎麼都是純黑白色塊沒法看啊……艹!你還自動快進!算了你給我推個哥德巴赫猜想吧……」
劇烈的頭痛再次襲來,一瞬間如重鎚一般衝擊方然的腦袋。他在這片純白空間之內的身體不自覺重新跪倒在地。
「靠……算不了直說啊……」
他呻吟道。
在這失神的一瞬間,剛才曾出現過的某些幻象又重新席捲而來——
一個明麗女子,黑髮如瀑,眼中含著關切也有著決絕:「小然,記住這本古卷中的內容。如果我死了,你就是溯河古卷唯一的傳人……」
「方晴雨……姐姐?」
女子的名字和身份浮現在方然腦中。一幕幕景象雖然凌亂,卻也清晰,浮現在方然眼前,正是兩人自小相互扶持相依為命,相濡以沫的過往。這讓方然心頭生出一股柔軟而溫暖的親近感。
伴隨著她的身影,同時出現的還有巨大的轟鳴、利刃破空的銳響、還有滿目的煙塵。
一道劍光破空而來,幾乎擦著方然的腦頂飛過。即使知道這只是幻象,方然依舊本能地縮了縮脖子。
方晴雨跨出一步,擋在方然面前。她長袖揮動,打碎了接踵而來的餘下兩道劍光,自己也被強大的衝擊力擊退數步,撞在方然懷中,不等方然反應過來,就又倔強地重新站穩。
她肩頭顫了顫,滴滴鮮血落在地上,顯然受傷不輕。
方然心頭一緊,伸出手去,想要扶住幻象中的姐姐。
可是不等他觸到幻象,方晴雨已經轉過身來,微笑著伸手揉了揉方然的頭。
她的動作溫柔,帶著寵溺,也隱含著無比的堅毅:「……別皺眉毛了。所有人都看不起你,覺得你懦弱,可是姐姐知道你不是……」
說著,方晴雨從脖子上解下一串紅繩,紅繩上系著一小塊殘破的白玉。她把這塊白玉掛在方然脖頸間,然後勉力笑笑。她努力讓微笑顯得自然一些,但是嘴角卻還有著沒有抹去的血跡。
方然心中如同被鈍刀攪動。
「小然,這是最後一塊斷離符……淵默之野上,只有它能保護你不被靈力風暴撕碎。帶著溯河古捲逃走吧……一定要活下去!」
說完這句話,方晴雨在方然胸口輕輕一推,表情瞬間變得凜冽而嚴肅。
她從腰際緩緩拔出劍來,一種如山海般的氣勢隨著她拔劍的動作而升起。
她轉身,對著不知名的敵人邀戰:「你要的東西就在我手上,有本事,自己來拿!」
方晴雨長裙捲動如火,佔滿了方然全部視野,這也是幻象的最後一個畫面。
方然彷彿還能感受到最後那一幕時方晴雨決絕的意志。
方晴雨給方然的是可以隔絕淵默之野上狂暴靈力的斷離符,也是她身上唯一的一塊。接著她親自拖住了不知來歷的來襲者,換方然能夠逃出一條生路。
這正是穿越之前的這個身體,在這片荒原之上漫無目的奔逃的原因。
方然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腦袋。那裡似乎還殘留著方晴雨手的溫度。
「姐姐……」喊出這個稱呼的時候,方然感覺到一股血肉相連的親近感。他雖然有著穿越而來的靈魂,可血脈之中至親的聯繫卻是無法抹去的。
「姐姐託付給我的……是溯河古卷?」
隨著方然的自言自語,如同某種機關被觸動,一部殘破書卷浮現在了墨圖前方。
書頁自動飛快翻過,方然腦中也自然而然浮現出來這每一頁之中對應的文字。只是……
「果然……看不懂啊……」
每一個字都是認識的,可是它們拼成的句子卻說不出的晦澀艱深。
方然頹然長嘆出一口氣,然後伸手從空中摘下那冊古卷。
古卷除了老舊泛黃,沒有任何特殊之處。書頁翻來翻去,也依舊是那些艱澀的詞句。
晃晃腦袋,再抬頭看看墨圖,方然嘀咕了一句:「我可是電腦精誒……死馬當活馬醫吧,書……不也就算是張光碟嘛。」
這一冊應該本是極其珍貴的書卷,被方然直接丟向了那幅正緩緩流轉的墨圖之中。
「走你!」
古卷砸在墨圖之上,瞬間便有墨跡攀附而來。泛黃的紙頁上,一個個字跡就像活過來一般,從紙張上滑落,再重新融入了那墨圖之中!
周圍景象突變!
純白色的空間無聲退去,變成了一個看上去乾燥舒適的石洞。
洞壁上劍痕累累,方然就站立在這個石洞中心。
某種凜冽的氣機在洞內蠢蠢欲動,鋒利無比,如若劍芒,似是要將所有闖入之人切碎成齏粉。
「嚯,VR?」
話音未落,一道青色虛影自方然所站立的位置一步跨出,道袍長袖一揮。
方然看得真切,一共三十七道劍光從長袖之中劃出,切入石洞牆壁。
這一瞬間,石洞彷彿不再是一個石洞,而是化作一張血盆大口,擇人而噬。
而那三十七道劍光,便是一顆顆泛著寒光的尖牙!
長袖揮舞時沒有發出任何聲音,方然卻似乎聽到了一聲巨響,要將天地切開!
靈魂彷彿要被凍結!
一揮袖之後,石洞消失,一切重回一片純白。
唯余方然一身冷汗,濕透衣衫。
荒野上連日逃竄,方然都撐了下來,可此刻只是看到虛影這一揮袖,竟險些讓方然心志崩潰。
艱難地吞下一口唾沫,方然自言自語:「這麼強的嗎……要是學會了這招,誰還敢跟我提改需求?」
「想要學會」這個念頭剛一出現,純白空間之內,剛才那個石洞的幻影便浮現了出來,連最細微處都嚴絲合縫,絲毫不差。
「這算……建模?」
方然似乎抓住了什麼關鍵,某些已經成為慣性的、屬於碼農的思維在這一瞬間建立,海量的信息被規整,然後沖入他的腦中。
龐雜信息繁雜眾多,常人本該絕對難以處理,可在方然在這台電腦精眼中看來,清晰明了。
「溯河古卷是吧?很久沒人能參悟是吧?這可是我的主場。只要能拿來算,還能有我算不出來的東西?」
方然習慣性扶了扶鼻樑:「建模,完成。解析,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