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遭遇寒冬(三)
第三章(三)
10
轉眼一個月過去了,馮家偉仍然沒有找到工作。
這天,吃過早飯,馮家偉正在院子里溜達。陳鳴鶴打來電話說,在萬泉酒店訂了包間,讓他趕過去。
馮家偉問:「還有誰?」
陳鳴鶴笑著說:「還能有誰,四個快槍手唄。」
馮家偉心中納悶,問:「鳴鶴,我們有必要在那麼高檔的酒店訂餐嗎,不會有什麼事吧?」
萬泉酒店是北陽區最高檔的酒店,酒菜貴得驚人,只有有錢人或是有身份的人才敢去消費。陳鳴鶴也算有錢人,可他很少去萬泉酒店吃飯。
陳鳴鶴嬉笑一陣說:「可能你還不知道吧,郭乘峰考上公務員了,到區政府辦公室上班。你說咱們是不是該給他祝賀一下?」
馮家偉哦了一聲,許久才悵然若失地說:「應該……的確應該……」
人都有嫉妒心。儘管馮家偉和郭乘峰是好朋友,儘管他已在查看筆試成績時知道名列第一的人是郭乘峰,可是,他從陳鳴鶴口中聽到郭乘峰考上公務員時,肚子的壇醋子還是翻了個底朝天。
以往陳鳴鶴約他吃飯,每次他都是剛吃過早飯便往城裡趕,提前幾個小時到達就餐地點,這次他卻遲遲不動身,在院子里來來回回走了很長時間,直到近午時分,才不情願地出了門。
今天真是邪門兒,等了很久,也不見有公交車駛來,路邊聚集了不少等車的人。
一輛黑色轎車「嘎」的一聲停在馮家偉面前。轎車是急剎車,車后留下兩道黑色的剎車痕迹。
馮家偉還沒緩過神來呢,車窗玻璃落下來,一個黑亮的大腦袋探出車外,說:「表哥,你要到城裡去嗎?上車吧。」
這時,馮家偉才看明白,開車的人是徐海順。
去宏運財務部上班才半年,原本是泥瓦匠的徐海順,如今變了樣兒,西裝革履,滿面春風,重要的是,還開著一輛讓人羨慕的轎車。那時,轎車可是普通人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
見是徐海順,馮家偉像是被黃蜂蜇了一下,感到一陣疼痛。要知道,他當初若是去宏運公司上班,眼前這一切,都是他的。
一同等車的人都用艷羨的目光,望著馮家偉上了車。
他剛在座位上坐好,徐海順問:「表哥,去城裡有事嗎?」
馮家偉支吾一下,說:「也沒什麼事……想去城裡轉轉。」
見馮家偉說話吞吞吐吐,徐海順便不再問。他說話向來很有分寸,很少讓人難堪。
沉默片刻,馮家偉忍不住問道:「海順,這車是你買的嗎?」
徐海順笑了一下,說:「表舅給配的。」
「哦……配的……」短短的三個字,馮家偉彷彿使出吃奶的勁兒才說出來。
到了區城,馮家偉從車上下來,目送徐海順駕車遠去的時候,他肚子里酸溜溜的感覺許久揮之不去。
去萬泉酒店的路上,他暗自慶幸,前幾天,馮母去過徐海順家,自己沒考上公務員的事,徐海順肯定知道。剛才這件事他卻隻字沒提,與村裡人相比,這是他為人的高明之處。
11
這是馮家偉第一次到萬泉酒店來。走進大廳,他便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兩隻眼睛有些忙不過來。這時,陳鳴鶴氣宇軒昂地走過來,與他閑聊幾句后,他便緊跟在陳鳴鶴的身後,生怕在這個皇宮般的建築里迷路。
萬泉酒店隸屬雷氏集團。雷氏集團是一家集房地產、電氣、服裝、酒店等多種經營為一體的集團公司。雷氏是納稅大戶,公司的經營狀況直接影響到南州市的財政收入,對南州市的經濟發展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雷氏集團的創始人雷萬霆是一個傳奇人物。上世紀八十年代,他憑藉一個幾十人的建築隊,在商海上摸爬滾打幾十年,將一條勢單力薄的小木舟,成功打造了所向披靡的巨輪。
作為商界精英,雷萬霆也獲得了許多榮譽與桂冠,是集千寵於一身的人物,他既是省勞動模範,也是省人大代表。在南州市,他是擁有超強影響力的人物。
7樓寬敞的包間里擺放著一個大圓桌。一走進來,馮家偉便有了舒適、愜意的感覺。別說吃飯,即便是在這樣恬靜的地方待一會兒,他也心滿意足。
郭乘峰和馬岳已經來了,四個人見面難免會開一些玩笑。
馮家偉見到郭乘峰的一瞬間,感到無比尷尬,木然地握住他的手,說:「祝賀你。」
郭乘峰表情有些凝重,說:「家偉,查看成績時我見到了你的名字,其實……你考得很好……真可惜……下次你一定能考上。」
馮家偉羞愧難當,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一臉漠然,想說些什麼,可嘴巴嚅動幾下,還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陳鳴鶴驚奇地看著馮家偉,問:「家偉,你也考了?」
不等馮家偉回答,郭乘峰搶先說:「家偉和我報考的是一個職位,成績很不錯,第四名,怪可惜的。」
馬岳若有所思,說:「怪不得家偉不去宏運公司上班,原來他報考了公務員。」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為馮家偉感到惋惜。
陳鳴鶴勸道:「家偉,別把這件事放心上。你那麼優秀,再努力一把,明年一定能考上。到時候我做東,還在這個包間,我們一醉方休!」
馮家偉費了半天勁兒才擠出一絲笑容。這件事看似就這樣過去了,可他心裡有隻毛毛蟲爬來爬去,讓他難得安寧。
酒菜上來了。飯桌上空氤氳著濃濃的香氣,四個人開始喝酒吃菜。
馮家偉一點胃口也沒有,他像一隻木偶,怔怔地坐在高背椅子上。別人喝酒,他就舉起杯子;別人夾菜,他就拿起筷子;別人說笑,他就咧咧嘴。
「放下」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做到就難了。這種挫敗感放在誰身上,想短時間內忘得一乾二淨,都是不可能的。
幾杯酒入肚,其他人顯然已經忘掉馮家偉考試失利的事,傷疤不在自己身上,當然感覺不到痛。他們推杯換盞,喝得不亦樂乎。馮家偉心事重重,每次都是酒杯見底。
不一會兒,四個人已喝得面色酡紅。喝了酒,話也多起來。三個人輪番向郭乘峰敬酒,還說些日後飛黃騰達別忘記弟兄們之類的話。郭乘峰滿面春風,臉紅潤得如同盛開的桃花,嬉笑著說:「忘了誰,也不會忘了當年的快槍手啊。」
於是,他們又聊起上學時的事。
酒精是醫治傷痛的良藥。在酒精的麻醉下,馮家偉似乎已經忘掉盤踞在心間的傷痛。他漸入佳境,熱情極度高漲,唾沫橫飛地跟三個人閑侃著。
他們彷彿又找到了上學時的感覺。為爭論班上一個女生與哪個男生談戀愛更合適,馬岳忽地站起身,一捋袖子,指著郭乘峰說:「乘峰,你說得不對!」
郭乘峰毫不示弱,也站起來,額頭的青筋綳得老高,說:「馬岳,這事你弄錯了!」
馬岳說;「你說得不對!」
郭乘峰說:「我沒錯,錯的是你!」
……
兩個人像是要打架,服務員見了,嚇得躲到一邊。陳鳴鶴和馮家偉卻捧腹大笑,笑得滿眼都是淚花。陳鳴鶴伸開雙臂,把兩個人分開,問:「你倆有完沒完?別人的事,你們急什麼?事情過去那麼多年了,人家已經情有所屬了,你倆還是先關心一下自己的事吧。」
馬岳和郭乘峰面紅耳赤地坐下來。片刻后,馬岳像換個人似的,笑眯眯地舉起一杯啤酒,說:「乘峰,干一個。」
郭乘峰二話沒說,舉起酒杯乾了。
一切都是上學時的樣子,暴風雨般的爭吵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在笑聲中化為烏有。
大家興緻很高,連平時很少喝酒的陳鳴鶴也是杯到酒干。常言說,酒逢知己千杯少。不喝酒的人體會不到酒和知己有什麼聯繫,其實,裡面的學問可大了。喝酒,只有知己一起對飲,才能達到寵辱皆忘的境界。若是心靈不相通的人在一起喝酒,幾杯酒下肚立馬變成醉鬼。
馬岳顯然是醉了,身體搖搖晃晃,幾次差點癱倒在地。他漲紅的臉頰像抹了雞血,看上去有些嚇人。他的舌頭已經變成鋼板,再也打不了彎,說:「大丈夫……志在四方……鳴鶴……借你的錢……這輩子怕是還不了了……」
陳鳴鶴也喝高了,扯著嗓子喊:「馬岳……千萬別提錢的事……」
馬岳緩緩抬起頭,空洞的目光透過玻璃窗凝望著遠方。誰也沒有料到,在毫無徵兆的情況下,他忽然兩手掩面哇哇大哭。
事發太突然,包括服務員在內的所有人都怔住了。馬岳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嗚嗚地抽泣著。大家愣了許久,才緩過神來,圍住馬岳勸他別哭。喝醉酒的馬岳,真像淘氣的孩子,在三個人的勸說下,他又破涕為笑。
馬岳將酒杯舉在半空,喊道:「倒……酒!」
這時,陳鳴鶴的腦袋一下子清醒許多,知道馬岳不能再喝了。於是,他一把奪過馬岳的酒杯,說:「不喝了!」
馬岳倒也聽話,沖陳鳴鶴齜了齜牙,做個鬼臉,然後趴在桌上一動不動。
陳鳴鶴眯著眼睛環視一下包間,說:「馬岳喝醉了……咱們走吧。」於是,他們扶著馬岳,搖搖晃晃地走出包間。
從樓上下來,走到酒店大廳時,一塊白色面板上的一則招工啟事讓馮家偉恍惚的眼睛頓時一亮,醒目的「招工」二字,讓他清醒了許多。近些天來,他對「招工」兩個字特別敏感。他喝了很多酒,幾乎連人都認不清了,那則招工啟事卻能看得真切。
馮家偉前後晃了幾下,獃滯的目光終於精準地落在那則啟事上。
那是萬泉酒店的招工啟事,內容是要招收廚師和服務員若干名,還招一名文員。
馮家偉的醉意頓時去了大半。儘管他暫時還不知道文員究竟是做什麼的,但他感覺到,這項工作肯定適合他。廚師的工作肯定適合馬岳。
那則招工啟事彷彿給馮家偉注入了巨大的能量,他腳下生風一口氣追上了陳鳴鶴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