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禍從何處(三)

第六章 禍從何處(三)

第六章(三)

8

我感激地看了徐老師一眼,匆忙去宿舍收拾了一下,就急匆匆地向車站趕去。等我坐上駛往家鄉的列車時,撥通了爸爸的電話。

爸爸的聲音有一些嘶啞,說:「小越,你坐上車了嗎?」

也不知是什麼原因,我聽到爸爸聲音的那一瞬間,淚水差點落下來。從他的聲音里,我感覺到他的喉嚨似乎已經裂開,並且還能聽出他說話的時候一點力氣也沒有。

一個不祥的徵兆倏地在我的腦海里冒了出來。

我急切地問:「爸,家裡發生什麼事了?」

電話那端,爸爸先是苦笑了一下。天哪,這哪是笑,簡直比拉破風箱都難聽。我知道,爸爸怕我擔心,想用笑聲讓我知道家裡並沒有發生什麼事。爸爸還把我當作小孩子,他以為還能騙得了我。

接下來,爸爸說:「沒啥事,你媽感冒得厲害,想你了,非要吵著讓你回來。」

我知道爸爸在撒謊,可我又實在不忍心揭穿他的謊言。畢竟我是兒子,他是爸爸。於是,我嗯了一聲,再沒說話。我本來想再問一下家裡的詳細情況,這時我眼裡已經盈滿淚水,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爸爸也是一句話也沒有說。我倆在電話里沉默一陣,還是爸爸先說了話,說:「路上要小心。」

我勉強答應一聲:「嗯。」

我只說了一個字,淚水已經淌滿了臉。我向來堅強,這次卻變得極其脆弱。脆弱得簡直不堪一擊,甚至用一根雞毛就可以將我擊打得粉身碎骨。

一路上,我揣測著家裡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我卻什麼也沒有猜測到。

9

到家時,已是傍晚。家裡的大鐵門緊緊地關閉著,上面鎖著一把大鐵鎖。我摸出手機給爸爸打了電話,爸爸告訴我說他和媽媽來了鎮上的醫院,讓我直接趕過去。

我到二叔家借了輛自行車,我問二叔家裡出了什麼事,他搖了搖頭,什麼也沒有說,只顧將那輛舊自行車推給了我。

二叔憂鬱的眼神讓我愈加感到不安。

我騎上自行車瘋了似的往鎮上趕去。在鎮醫院的病房裡我見到了爸爸,還有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媽媽。

爸爸的鬍子長得驚人,整個人也一下子瘦了許多。若不是他搶先呼喊我的名字,我恐怕會認不出眼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爸爸。

我驚呼道:「爸爸,媽媽怎麼了?」

爸爸沒有回答我的話,淚水先淌下來。媽媽臉色蒼白,緊閉雙眼,我大聲呼喊著媽媽,她卻沒有任何反應。

爸爸哽咽著一句話也沒有說出來。我如同五雷轟頂,淚水洪水一般洶湧而出。

心情稍微平靜后,爸爸終於將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

10

原來,前幾天,爸爸在給一個患有重感冒的村民打吊瓶時,那個村民毫無徵兆地變得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爸爸雖然對他採取了一些急救措施,可是,等120急救車將病人送往醫院時,那個村民還是停止了呼吸。

那個村民都七十多歲了,年齡大了,身上可是存在著其他某種疾病。這是爸爸的推斷。

爸爸做了二十多年的鄉村醫生,從來沒遇到過這種事,頓時嚇壞了。

第二天,死者家屬就將死者抬到我家門口,他們大吵大鬧要追究爸爸的責任。爸爸做事向來謹小慎微,從來沒有過違規操作。這一次,在對病人醫治的所有環節,也沒有絲毫不當之處。

爸爸再三解釋,死者的家人就是不聽,在爭執的過程中還將爸爸推倒在地。媽媽是一個心地善良的農家婦女,文化程度不高,只讀到初中,還沒有畢業。她最大的願望就是盼望著一家人能平平安安地過日子,哪裡想到過家裡居然攤上這種事,見爸爸被推搡在地,媽媽只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些死者家屬。

死者家屬完全沉浸在萬分悲痛之中,根本不聽爸媽的求饒和解釋。媽媽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嚇壞了,絕望之中摘下掛在牆上的農藥,喝了下去……

我雖然經歷的事情比較少,可還是懂得一些道理的,見媽媽病得厲害,急忙說:「爸爸,快送媽媽到區里的醫院吧!」

爸爸用獃滯的目光看了我一眼,如夢初醒一般,用手猛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說道:「看我都糊塗了!對,馬上轉院。」

媽媽被抬上了救護車,車子呼嘯著向區醫院疾馳而去。

來到醫院后,醫生對媽媽進行了全面檢查,一個四方臉的醫生說我們幸虧來得及時,否則病人就會有生命危險了。爸爸也是一名醫生,當然明白醫生話里的意思,他感激地望了我一眼

經過一番治療,媽媽的病情趨於穩定。

爸爸把我叫到了病房的外面,說:「死者家屬見你媽喝下農藥,知道事情鬧大了,他們也就不再鬧事。通過調解,咱家賠了對方一筆錢,這件事也就過去了。事情已經處理完了,你媽沒什麼事了,你就早些回去吧。千萬別誤了功課。」

聽了爸爸的話,我一聲沒吭,略微思索片刻,拔腿就走,爸爸大聲喊我。我也沒有停住腳步。

11

回到村裡,我和二叔一起去了死者家裡。他們一家人還處在悲痛之中,見到我,以為我來鬧事,一個個都充滿敵意。我沒有吵鬧,只是提出要對死者的死因進行醫學鑒定。他們不肯,我的態度很堅決,說:「所有人都有權利知道事情真相,再說這也算是給死者的一個交代。」

或許因為媽媽住進醫院,他們對我家也有了些愧疚感,也許是我的話的確有些道理,他們一家人商量了很長時間,終於還是同意了我的要求。

鑒定的事,我託付給了二叔。

回到醫院,我把事情說給爸爸聽,爸爸苦笑了一下,一聲沒吭。

第二天,媽媽醒了過來。她氣若遊絲地呼喚著我的名字,我把腦袋貼在她的胸前輕輕地呼喊著媽媽。因為我的出現,媽媽白紙一般的臉上竟然露出一些紅潤。

可見,兒子對媽媽究竟有多麼重要!

見媽媽醒了過來,爸爸總算鬆了一口氣。他再次對我說:「你早點回學校吧,千萬別耽誤了功課。」

爸爸總催我早點走,我卻一直沒有動身。媽媽的情況還不是很穩定,我放心不下。

又過了幾天,媽媽已經能下床走路了,吃飯也能吃下一個雞蛋和一碗米粥。我和爸爸非常高興。就在這一天,傳來消息,說鑒定結果出來了。這起事件中,爸爸並沒有醫療責任,死者原本就患有嚴重的心臟病,在打吊瓶的過程中,是突發心肌梗塞去世的。

聽到這個消息,爸爸臉上頓時露出欣慰的笑容。我憤憤地說:「我去把咱賠他們錢要回來!」

爸爸一把拽住我,說:「小越,算了,事情已經過去,就別再鬧了。人已經死了,就算是對死者的一些補償吧。」

我又坐回原處,只顧呼哧呼哧地喘粗氣。其實,我並非在乎那些錢,對於死者的家人來說,他們悲痛的心情我也是能理解的,之所以執意要進行醫療鑒定,只是想還給爸爸一個清白。

12

我知道,清白兩個字對爸爸來說究竟有多重要。

爸爸是個很敬業的人。記得小時候,深更半夜,我還在睡夢中,經常聽到有人敲打我家的門,要爸爸去給病人看病。有時,外面刮著風下著雨或者下雪,爸爸從來沒有拒絕過,即使他身體不舒服也會欣然前往。因此,爸爸在村裡的聲譽很好。為此,我小的時候,經常會受村裡人的一些優待。記得,一些村民為了答謝爸爸,經常將一些好吃的東西給我家送去。

從我記事的那一刻起,爸爸就一直是我的驕傲,全村所有人一旦身體不舒服,都會到我家來買葯。爸爸幾乎給他們中的每一個人打過針,並且,他們病得厲害的時候,爸爸還背上藥箱上門服務。不僅如此,爸爸的醫術也是很出名的,我經常見爸爸閑下來的時候,伏在桌子上捧著厚厚的醫學書看。雖然他醫不了大病,可是,常見的感冒頭痛之類的病,向來都是藥到病除。為此,鄰村也經常有村民慕爸爸之名前來看病。

誰會想到像爸爸這樣一個碌碌無為的鄉村醫生也攤上了事,不僅花光了家中的積蓄,還害得媽媽差點搭上性命。我心裡充滿了憤恨,可我又不知道這些怒氣該向誰發泄,更不知道這件事應該怪罪誰,是死者家屬嗎?不,他們原本也是受害者,心情也是無比悲痛的。

我從小是在順水順風中長大的,當醫生的爸爸給了我無限的榮耀,因為爸爸,我經常在村民們那裡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小時候,我總以為自己比其他小夥伴要幸運,我知道,這些幸運都是爸爸帶來的。

誰又會想到,像爸爸這樣的人也會惹上禍端!在回學校的路上,我非常鬱悶,果真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直到來到島城,我的心情還處在極其悲痛之中。

13

來到學校時,徐老師讓我先去了她的辦公室,詢問了我家裡的事情處理得怎麼樣了。我把事情的處理情況和媽媽的身體狀況都說給了她聽。她聽得很仔細。

看樣子,在我回去之前,徐老師已經知道我家裡發生了什麼事,只是怕我擔心或是爸爸已經提前叮囑過,她才沒有將實情告訴我,向我撒了謊。即使這樣,我還是很感激她。

徐老師語重心長地說:「程越,人的一生原本不是一帆風順的,在漫長的人生旅程中,每個人都會或多或少地遇到一些挫折。其實,挫折也並非全是壞事!你能聽懂我的話嗎?」

我雖然短時間內還無法一下子完全聽明白她的話,可是,知道這些話她是用心和我說的。我用感激的目光望著她,說:「謝謝徐老師!我能聽明白。」

她讚許地向我點點頭,然後讓我回了教室。

常言說,痛苦之外的人安慰痛苦之中的人是一件極容易的事,可是,痛苦之中的人要想徹底從痛苦之中掙脫出來,卻是一件極難的事。

我的心情差到了極點,可我遇到老師和同學,臉上還要硬擠出几絲笑容主動向對方打招呼。

我不停地提醒自己:遇事要心平氣和,這個世界上誰也不欠你的,包括生活和命運。你又不是明星大腕,沒有觀眾,沒有粉絲,沒人關心你的哀樂與死活。不要抱怨生活的不公,生悶氣,除了弄壞自己的身體,沒有任何作用。其實,一個人只要活著,只要健康,只要能填飽肚子,已經很不錯了……

也許是這番話起了作用,我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可是,一走進教室,我的心情又變得沉重了。事情已過去這麼多天,已經都知道我家裡所發生的事。他們見我回來,頓時不再說笑,同學們圍住我詢問起我家裡的情況。

同學們已經知道我家發生的事,我一點都不感到奇怪。

我突然回了家,追風知道后,不能不往家裡打電話,我家的事傳得方圓幾十里都知道。追風費不了多少力氣就能打聽我家裡到底發生了什麼。班裡的同學知道我和追風是老鄉,他們一定從追風那裡打聽到消息。另一種可能是,或許也會是徐老師把事情告訴了同學們。

我並沒有說什麼,只是用感激的目光看了他們一眼。

鄭雨溪輕輕地叫了一聲我的名字,我一臉漠然地看著她,見她的眼圈紅紅的,知道她在因為我的事而傷心難過。

她將一張紙條遞於我。紙條的形狀是不規則的,有點像非洲地圖,看得出,是她臨時從作業本上撕下來的。

我將紙條接在手中,沖她勉強笑了一下,見紙條上寫著幾行清秀的鋼筆字:程越,我已經知道你家裡所發生的事,困難是暫時的,一切會好起來的!堅強點兒,好嗎?

短短的幾句話,頓時讓我心裡充滿溫暖,我沖她點了點頭。

晚飯我吃得很少,儘管路遠把碗里的豬肉全都給了我,我也沒有一點食慾。路遠滿臉都是擔心,問我想吃啥,說他馬上就去買。

我笑著說:「沒事的,我又不是小孩子。」

見我有了笑容,路遠才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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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健,作家,山東廣饒人。已出版長篇小說《同學會》《公考》《假如讓愛多等一天》《一起走過那年的雨季》等。《同學會》曾獲黃河口文藝獎,黃河口文化之星。短篇作品見於《小說月刊》《青年博覽》《微型小說選刊》《小小說選刊》《新民晚報》《博愛》等多家期刊。作品曾入選《名家微型小說精品》《中學生成長經典書系》《中國微型小說百年經典》等。

新浪微博:@zj孫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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