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劉衛民的薩爾滸之戰(五)【】
劉衛民,無數人抬頭看向漫天飛雪,沒人開口說話,整個天地只有簌簌雪花無聲飄落……
「已經十月了啊……」
默默站在殘破城牆遠眺遙遠南方的背影是如此的孤寂,風雪吹動,大氅隨風飄揚……
「三弟,朝廷是不會前來了。」
劉衛民沒有轉身去看身後的大哥,輕聲嘆息。
「其實……俺早就知道……」
「只是……只是……不想承認罷了。」
劉衛民看向遙遠的南方,他不知道余叢升究竟出了什麼事情,也不知道楊鎬、朝廷如何作想,但他知道余叢升一定是出了問題。
本以為,就算余叢升出了問題,就算他的斬獲一文不值,難道一座界凡城還不夠嗎?
界凡城戰略位置極為重要,不僅僅只是大明攻打建州賊的重要戰略要地,更是因為此地幾乎是建州女真與海西女真的分割線,此地向西就是海西女真,而海西女真諸部素來就與建州女真為宿仇。
劉衛民不相信遼東諸將會全是瞎子,不相信大明朝廷都是瞎子,可是沒人前來支援,只有他們千餘兵馬困守孤城。
努爾哈赤累了,真的累了,甚至連劉衛民對他一系列的羞辱都忘了,僅僅只是在山下隨意放了數百人,所有人都沒了蹤影,縱然如此,劉衛民還是強壓下軍中不滿之言,他不相信努爾哈赤真的會任由他離去,事實上也確如他所想。
距離界凡城十裡外,一處看起來不算太大的山谷中,若不是時不時就會有人進出山谷,誰也不會想到努爾哈赤會會選擇在此處安營紮寨。
「阿瑪……」
皇太極掀開厚重帳簾,正待進入大帳,看到屋內代善、岳托、阿敏、莽古爾泰、杜度……等人一臉沉默,皇太極再不多言,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岳托抬眼看了看皇太極身後兩個書生模樣明人,眉頭不由微皺了下,對皇太極卻微笑點頭。
努爾哈赤看向皇太極,說道:「瀋陽如何說?」
皇太極忙要起身,努爾哈赤伸手下壓,示意他坐下說話,皇太極躬身一禮,說道:「啟稟阿瑪,明軍已經聚齊了十萬兵馬,但是朝廷糧餉不足,如今天寒地凍、大雪封路,明軍欲來也會是來年冰雪消融之時。」
努爾哈赤點了點頭,他早就有了這些準備,可臉上卻依然憂愁不斷,一想到界凡城內的明將,心下就是一陣憤怒、惱火。
「砰!」
「明狗……」
眾人低頭,屋內之人幾乎都是輪番攻城,結果死傷無數不說,還一再被人羞辱,如今更是只能待在荒郊野外受凍挨餓。
代善起身跪倒在地,痛哭流涕道:「都是孩兒的錯,若非孩兒被俘,阿瑪又怎會讓他明……狗得了牛羊糧食,還請阿瑪斬了孩兒頭顱!」
努爾哈赤抬眼深深看了一眼代善,最後還是無奈嘆息一聲,擺了擺手,嘆氣道:「不是我兒的錯,那明狗太過狡猾,用糧食換回我兒也算是值得了。」
「阿瑪說的是,那明狗太過狡猾,哼!就算得了糧食又如何,還真的能讓他們撐到來年春暖花開之時?」
莽古爾泰大聲說著,眾人剛要點頭贊同,努爾哈赤卻冷哼一聲。
「哼!」
「蠢貨!明狗撐不到春暖花開,難道我大金就可以?」
皇太極看向努爾哈赤一臉陰沉,猶豫良久,突然站起身跪倒在努爾哈赤身前。
「阿瑪,孩兒請求阿瑪立即回京,請求阿瑪放界凡城明狗離開……」
「老八你瘋了?」
皇太極話語未完,莽古爾泰蹭得站起,一臉不可思議看著皇太極。
「放明狗離開?」
「我大金死傷的英勇將士怎麼算——」
「閉嘴!」
努爾哈赤猛然一拍桌子,冷冷看著莽古爾泰,憤怒陰冷眼神讓人膽怯畏懼,莽古爾泰終究沒敢頂撞,一屁股坐下,眼睛卻冷冷看向皇太極。
努爾哈赤目光轉動,面色冷漠,眼睛瞳孔深處卻有一絲讚賞。
皇太極跪地深吸一口氣,起身看向屋內所有人,沉聲說道:「諸位攻界凡城明狗兩月,雖軍卒奮勇,可諸位知曉我軍損失了多少將士?」
「六百四十二巴牙喇,披甲兩千千一百二十六,僕從阿哈四千餘眾!」
「敢問城內明狗幾人?」
皇太極伸出三根手指,平靜說道:「三千!前來我界凡城時,僅三千!」
皇太極深吸一口氣道:「明狗三千也就罷了,縱然我大金損失再多將士,只要奪回界凡城,可是界凡城此時正在明狗手中,而來年更是有十萬明軍前來!」
「八阿哥,我軍正因損失如此之多,如此才不能放了此賊,若是縱虎歸山,來年又當如何?」阿敏皺眉看向皇太極。
皇太極突然露出笑容來,說道:「諸位可能還不知,城內明狗名叫劉衛民,本是一遼陽之小旗,后被遼陽指揮使余叢升老狗看中,一躍為領三千人指揮使,可如今……余叢升老狗已經罷職羈押入京問罪,而……那城內明狗,就算逃回,也必死無疑!」
「一者無軍令擅調兵卒,二者……」
皇太極指了指界凡城的方向,笑道:「一旦那明狗退出界凡城,就算逃回也必死無疑,無軍令擅離職守之罪……」
努爾哈赤一愣,微微點頭,界凡城的重要性誰都知道,一旦丟失,其罪名誰也無法承受,沒了靠山的明將身死是必然。
皇太極見眾人沉默,嘴角略帶笑意,說道:「遼東經略使楊鎬早已定下重賞,城內明狗雖奸詐狡猾,但其人勇武,縱是巴圖魯亦非是其敵手,以其人功勛獎賞當在十七萬兩之上,可據瀋陽傳來的消息,明狗所部家眷僅得銀三千,此等情景……楊鎬老兒又豈容那明狗活命?」
「還不僅僅如此,明狗更是無朝廷之命放回了二阿哥,若我軍任由其離去,縱然不傳出些許言語,那明狗又豈能活得了?」
努爾哈赤微微點頭,聽了皇太極話語,眾人這才驚訝發現,原來那個混蛋還有這麼多該死的地方啊!
「放一必死之人,我軍可得一城,可由此騰出更多時日抓捕野人為奴為卒,我軍損失頗多,若不短時間內補充卒丁,來人又當如何抵擋明庭十萬軍卒?」
努爾哈赤心動了,之前他就有些擔憂明庭十萬大軍,如今一再損失兵卒,心下焦慮一日重於一日,但心下那口惡氣還是難以釋懷。
帳內沉默無聲,所有人都在用眼神交流,這種事情沒人敢隨意開口。
努爾哈赤猛然一拍桌子。
「砰!」
「再等十日,十日那混蛋還不出城南逃,朕……朕就返回興京。」
皇太極心下猛然一陣跳動,終於算是放了下心來,有件事皇太極沒敢說,就是西海葉赫部已準備兩萬軍卒參與明庭之軍。
葉赫部一旦參與進來,很可能會在冬日支援界凡城內明軍,因為界凡城真的太重要了。
界凡城下建州賊一日少於一日,城內軍心一日不穩一日,沒人願意待在城內被活活餓死,火藥早已用盡,刀槍箭矢也幾乎消耗一空,再繼續堅守下去,或許所有人都只能用棍子廝殺,可大雪的降臨愈發讓人絕望。
「三弟,今日又有三起打鬥,再不離開,你我……你我……」
劉衛山一陣唉聲嘆氣,他不願就此離開,可軍中……
死亡、絕望一日日重於一日,突然生的希望就擺在面前,所有人最後堅守的那道坎也成了破碎了殘鏡。
看著無休無止雪花飄落,心下也不知究竟是個什麼滋味,現實的殘酷徹底擊敗了滿腔熱血,看著無數懷疑、冷漠眼神,劉衛民知道,自己已經到了極限,知道自己已經無法承受得住這種無聲壓力,再不作出決定,自己尚沒被朝廷砍了腦袋,就會死在與自己生死與共的兄弟們手裡。
默默下了城頭,行走在並不寬闊的行道,兩邊站著無數包裹著一身傷勢兵卒,腳步停頓,緩步來到一堆相互依靠傷卒前,看著想要擠進人群深處的小三。
劉衛民默默蹲下身體,不容置疑的將他拉扯了出來,看著沒了手掌的娃娃,淚水很不爭氣流淌。
小三感受著頭頂溫暖,看著給了自己「劉忠明」名字的男人,笑著說……
「小旗大人帶你回家……」
「帶你回……家……」
小三活了下來,小四劉志國不幸戰死城頭,年僅九歲。
小三沒聽清小旗大人說的話語,腦海中只有……帶你回家。
無數人看著他默默登上城頭,默默消失在眼前,城內突然爆發出驚天動地歡呼,好像所有的災難再將不存在,劉衛民卻知道,這只是災難的開始……
十月十五,多麼好的日子,數百明軍殘卒踏出堅守數月的界凡城,而未知的命運又將走向何處?
劉衛民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否還有意義,但他知道,等待他的將是永遠釘在恥辱柱上,或許……大明的史冊將永遠記載一個名叫「劉衛民」的無名小旗,因他「畏戰怯死」丟失了界凡城,大明至此生靈塗炭、江山傾覆……
數百衣衫襤褸人的離開,建州賊終於得到了強攻數月、死傷慘重的一片廢墟,面對毫無用處的廢墟,努爾哈赤奮力咆哮,詛咒那個從頭壞到腳的混蛋,詛咒他被一群愚蠢貪婪的混蛋剝皮抽骨。
努爾哈赤贏了,他的詛咒被上天認可了,劉衛民剛踏入撫順關的那一刻,他就戴上了沉重枷鎖,所有的一切罪名全都由他一人承擔,無論楊鎬給他定下了何等罪名。
沒有一句怨言,沒有一句討饒話語,沒有一句辯駁喊屈……
如同他的老上司——東寧衛指揮使余叢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