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六里橋飯店外停著不少洋車,夜晚飯店的燈光打亮那些車子的黑色車身都被點綴著五彩光芒,街上沒有半個路人,可以見得這條街都被封鎖了,飯店裡外有保鏢還有士兵守著門。全大成下來開車門,一下車時他就感覺到飯店的氛圍十分詭異,低聲跟陳曄平說:「老大,你小心點兒……」

陳曄平筆挺一身制服從車上下來,全大成說完就去給紀子開門。紀子穿著一套日本和服,想來是她想要拉攏今天來的日本議員。陳曄平走到台階一處等她,紀子小步上來搭住他的手肘,陳曄平進門時才跟全大成說了一句:「你在車裡待著。」

裡面早已觥籌交錯,身份不等的各界議士聚在一起相談,他們走進大廳之後,紀子不久就看見一名日本陸軍中佐,於是她離開陳曄平前去與那名軍官交談起來。

陳曄平身邊沒了紀子,他喝著手裡的半杯酒目光朝四處看去,那一派寧和的氣氛讓他感覺出今晚宴會中似乎有什麼問題,可他此時卻想不出來。

忽然之間,大廳正中央擺的塔形酒杯瞬間傾倒,紅色的酒液灑在磚地上,濃重的酒氣揮發出來。中間不免有人嚇得尖叫一聲,服務生們已經麻溜跑來收拾,外面的士兵聽見響聲跑進來才知道是虛驚一場。

陳曄平聽見那些酒杯頃刻倒在地板上碎裂的聲音之後,第一時間看向了紀子的方向。紀子儼然是被嚇到了,她躬著身子捂住耳朵也顧不得手裡的酒杯,那酒杯直直落在地上,玻璃渣子與紅酒四濺。就是這麼一瞬間的事情,有一顆子彈穿透飯店的玻璃射向紀子面前的日本軍官。

紀子又大叫一聲,她雙眼渾圓,那名軍官被打中肩膀,紀子在原地驚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外面的士兵聽見聲音已經沖了進來,他們第一時間把在場所有的人都保護起來,陳曄平被兩個士兵護在中間,一下哪裡也走不開。

紀子在那裡慌忙上前詢問,她用日語說:「你沒事吧?」

幾個人都跑到軍官身邊舉著槍,兩個人試圖把他扶起來遠離這裡,然後那名軍官疼得肩膀抽搐,他也用日語說了句:「讓開——」緊急中推了一把正要走近的紀子。

當時門外的士兵在街上與敵人針鋒相對,路上因為沒有行人他們大肆像周邊開槍,立即槍聲一片,雙方火力打得不可開交。

紀子被推倒在地,她驚悚的捂住嘴巴,那兩名士兵被打到一個,那名剛剛推了一把她的日本軍官此刻額頭上多了一個窟窿,就那樣睜著雙目倒在她的腳邊,她的身體豁然變得僵硬。

槍聲接二連三的響起,沈丹鈺被這麼突然的動靜嚇了一跳,她剛走到陰暗處時一人迅速的把她拉進牆后,還沒等她叫出來她的嘴就被捂住,聽到後面一個聲音在她耳邊說:「是我。這裡現在不能待了,這條街現在很危險,我們先離開這裡。」

沈丹鈺點著頭,方世儼把她悄悄地帶出去。上車后,她猶驚魂未定,可是聽到街上的槍聲蕩然無存,只有幾聲斷斷續續地打槍。

等到那槍聲陸陸續續停下來,可能是敵人交火不利亦或是完成了目的都撤了。陳曄平一開始在心裡這麼想,等在場的人還沒有從那名軍官遇刺中緩過來,門外雜沓地腳步聲湧進飯店。陳曄平被人從後頭冷不丁挨了一棒,事出突然,他絲毫沒有反抗的餘地皺緊眉頭向前倒了兩步,原來是剛才護他的步兵對他動了手,而且後面一隊兵遙遙跑來,他被迅速包圍。此情此景,他瞬間明白了什麼。他沖那人的腹部踢去然後迅速抽出自己藏在內里的槍,那個步兵想不到他會反擊大意丟了槍,他反應過來時一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自己。

「都別動!」陳曄平問那個人:「你們要做什麼?」那兵還不急說,忽然傳來一陣拍手聲,士兵紛紛站成兩排,陳曄平看著走出來的人,他猜的幾乎沒錯,那人是戚建勻的心腹,段錫貴。段錫貴兩隻手停在空中漸漸放下來,他臉上旋即露出狡猾的令人厭惡笑容。

段錫貴先是看了看陳曄平當作人質的步兵,厲道:「廢物,要這麼管長槍有什麼用?」

那個步兵叫了聲:「參謀長……」段錫貴惡狠狠回道:「閉嘴!廢物!」然後又看向陳曄平,向他露出一個微笑。

陳曄平的目光冷峻,他兩隻手緊緊擒住手裡的人,他冷笑向那人問候道:「原來您就是段老,久仰久仰。我一直對您略有耳聞,可不知為何我們會在這種場合下見面?」他看了看身邊圍著一個圈的士兵。

段錫貴說話猛然有一股氣在胸膛,他道:「陳組長——哦,不,我應該稱呼您一聲「少尉」,我話先說在前頭,您手裡的這個「人質」是死是活一點都不重要。「他說著邁步向前走了一步,離陳曄平更近了一點。

那步兵睜大眼哆嗦了一句:「您可不能這樣,段老……」他話還未說出來,陳曄平的槍口觸及他的下巴,那人連咽口水都不敢了。

陳曄平看著段錫貴說:「段參謀,我們不是自己人嗎?事出突然,今日擺了這麼大場面,勞煩這麼多兄弟,若是針對我,可否讓我死也死得明白?」

段錫貴笑了一下說:「看來你很聰明,已經知道自己要被擒於此……既然猜出來了,幹嘛還要我再說呢?」

陳曄平的語氣帶著寒意說:「段參謀,你太高看我了,我這個人天生愚鈍,還是你跟我解釋一下讓我明白了才好。」

段錫貴讓他看躺在擔架上的那名日本軍官,指給他說:「你不是也看到了?」

陳曄平目光如箭,沉道:「這人的死與我何干?」

段錫貴沉默一會兒忽然笑了出來,他笑了很長時間,這種笑聲十分刺耳。他立定在陳曄平面前,他說:「陳少尉,我看你還這麼年輕,也是面相上的君子,看你被利用我實在是看不過去。既然你真想問個清楚,我就告訴你,反正您今兒是斷斷跑不掉的。今晚刺殺上野先生的就是田兆年的人,這不用說你應該比我清楚……而眼下你看看這外頭,不僅有戚督軍手底下的人,眼下常系的兩個師就在城外,你還不知道吧?田兆年昨晚調了兩個旅還沒過張家店就被常系扣下了。」段錫貴說道這裡,陳曄平雖然早有準備但心裡還是亂了幾分,段錫貴繼續說:「只要田兆年不輕舉妄動,我們不會挑動內亂……你是誰的人戚督軍早就心裡有數,只要你配合,等田兆年那邊表態,我們肯定不會對你怎麼樣——」

「要怪就只能怪田兆年放了你來,我這幾天只是尋思,近幾日大報小報議論紛紛,你還會不會出現。我心裡納悶,你在江平遇到警察大掃蕩的時候就失蹤了一段時間……我還以為你……已經離開這裡了。」

陳曄平看著他冷冷說:「原來那天大街上肆意開槍的警察是你們安排好的?你有什麼企圖?」

段錫貴這時沒了笑意,對他說:「你只是田兆年的一顆棋子,除不除掉你對我來說毫無意義,我那是做給田兆年看的。」

陳曄平沉吟片刻,他心中一定,知道再說什麼也無用了,手裡的槍鬆了下來,他已經知道自己今天註定要落入這個人的手裡,他說:「戚建勻收了你這麼個門將,真的是他有眼光。」

段錫貴眼裡閃過一絲刀光,含笑不答。

陳曄平冷哼一聲,道:「我現在就是你的階下囚了,你都說了我只是一枚棋子,你拿著這顆廢棋有何用?」

段錫貴笑了幾聲說:「我知道,你是聰明人……」他舉起一隻手,他身後的人還有陳曄平身後的步兵都舉起槍來,幾十管槍都對準他一人。

陳曄平把那個人狠狠往旁邊一扔,自己把槍收回來然後舉起雙手。然後上來兩個人仔細搜他的身收走了他手裡僅有的一把槍。

段錫貴這才走到他面前,他看到陳曄平衣服上洇出的兩處血跡,於是說道:「你受傷了,沒關係,我讓他們帶你去個地方好好養傷。」然後指揮手下。

陳曄平被那些士兵帶走前,他走到段錫貴面前,道:「我一直以來久仰您大名,今天才了解到您真如傳言中的一般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可不知為何——當年在戰場上您要逃走呢?」他的目光里沒有一絲挑釁之意,平靜得好似波瀾不驚。

段錫貴聽了他最後一句話如五雷轟頂,嘴角的微笑逐漸下沉,陳曄平說完這句后就從他身邊走過。外頭的空氣是帶著涼意的,縱然是夏夜裡,他臨上車時看了一眼今晚的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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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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