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天不知什麼時候徹底黑了下來。窗外看去外面一片黝黑的靜謐,只有院子里的路燈發著光。

陳舒翌披著衣服整理完一系列的公務,方才聳肩摘下眼鏡休息一下,靜默了一分鐘,只聽外面有汽車進了院子,他聽覺靈敏,走到窗外看了看,那輛黑色的汽車牌照是自家的,一路開向了後面的樓房。

陳舒翌喚人,這時只有一個用人進來,他問:「二少爺出什麼事了?車子里接來的人是誰?」

這話一問出口,驚得用人啞口無言——沒想到大少爺如此了解二少爺。用人只得實話實說:「我一直在這裡,具體的情況我不清楚……只……只知道二少爺傍晚騎馬的時候林子里忽然竄出來一匹狼,二少爺摔下坡……」

用人的話未說話,陳舒翌拿過椅子上的外套大步走了出去。

最後面朝北的那幢小樓是專門給陳曄平住的。李伯下山就近請了一個醫生上山,加踩油門,來回四十多分鐘。

這個醫生還穿著白大褂,八成是還在問診就被拉了過來,年約四十歲左右,眉目中透著一股沉穩。李伯給他指路,跟著醫生上了樓。廳里的用人都在一處,急得神色緊張,都仰長了脖子探樓上的一舉一動。

那個中年醫生姓周。剛走到門外,就聽見房間里一聲凄慘的嚎叫,「都說了叫你輕點,沒聽懂嗎?!」

周醫生見慣了各式各樣的病人這種場面對他來說不算什麼,倒很是冷靜。只是李伯扭動門把手,表情凝固,尷尬的笑道:「周醫生,麻煩你了。」

周醫生提著藥箱進去了。裡面幾個僕人都被李伯轟了出來,那些個僕人如釋重負,走到門外吐了一口長氣。

李伯與周醫生在裡面交涉的時候,一干用人都十分注意樓上的動靜。那些伺候過二少爺的人都知道,二少爺是最討厭看醫生的人,平時患個感冒傷風都拒絕吃藥,只肯在床上躺個幾天。然而這次的動靜也的確引人注目,只聽樓上隔著門就傳來二少爺的咒罵聲:「打什麼石膏,我不打石膏!」

李伯的好言相勸,「二少爺,您傷成這樣不打不行,我……我怎麼向老爺交代?我這一把老骨頭了,沒幾年就要入黃土了,二少爺就體諒一下我……」可以想象李伯是一邊用袖口抹眼淚,一邊苦苦哀求的神氣。

有幾個憋不住的不禁笑出了聲,李伯雖然管他們都是嚴苛挑剔,但對於二少爺從來都是能賣笑就賣笑,實在不行——曉之以理動之以情。

門開了。

有四個僕人趴在門上不知聽了多久,全無防備,李伯倏地打開房門,那四個人齊齊的摔了進去。李伯在他們的背上挨個打了一下,「沒規矩,沒規矩,還想不想幹了!」

李伯把他們趕了下來,在二樓上指著下面的人說:「你們都不用幹活嗎?各司其職,快回去,都聚在這裡幹什麼?大少爺那邊還需要人伺候——這件事誰都不要對大少爺提起,不然——」

僕人低著頭挨訓,樓下一時靜悄悄的。李伯說到「不然」二字忽然住了嘴,他就站在樓梯口,似乎被人施了定身法,一動不動。還不等僕人反應過來,門外響起一個沉沉的聲音:「不然什麼?」

僕人一聽聲音後背一縮,忙站開兩排,叫了聲「大少爺」。

陳舒翌剛處理完公務,眼神猶有疲倦,他的皮鞋聲踩在木地板上咚咚有聲,一步一步的走上樓。

李伯慌張起來,也不顧不得是誰走漏了風聲,跟著大少爺走進去解釋說:「是二少爺他……不讓說……」

陳曄平的左腿打了石膏,從床柱上掉下來一條白布,他的腳被掛得老高,然而還有,他的臉和手大大小小的擦傷。周醫生在給他消毒擦藥,縱然陳曄平一開始不情願,有意無意的躲閃。

陳舒翌一陣風似的來到他房間,床帳微動。看到他這個情形,發了很大的火,「怎麼這麼不小心!你看看你這個樣子,哪還有個少爺家的樣子!看你這次怎麼回阜臨!」

陳曄平插不上話,只微微叫了聲「哥……」,陳舒翌插著腰又道:「你讓我怎麼向爹交待?」

陳曄平知道這個大哥就好比父親,父親一直以來忙著銀行的事,沒有空管他,家裡就剩下大哥一個男人,長兄如父,他年紀小,陳舒翌從小就照顧他,是除了大夫人外對他最好的人。

陳曄平看大哥這麼擔心他,心裡有些慚愧,心生愧疚,只說:「大哥,這次我真是不小心……」

陳舒翌火還未消。陳曄平見他不說話,於是自顧自解釋起來:「我帶人去打獵,就看見幾隻野兔,心裡想可以打回來吃回野味,哪成想不遠處有隻狼盯上那幾隻兔子了……那匹馬是我騎慣了的,忽然受了驚,我還來不及拉韁繩,就……就……」

陳舒翌在房間里踱步,不願聽他這些無謂的解釋,只管想對策,說:「我會和家裡打電話,我們晚一個月在下山——這段時間你好好休息,別再想些亂七八糟的。我會叮囑家裡的用人。聽到了沒有?」

陳曄平欣喜地不得了,連連點頭,說:「我都聽你的,大哥。」

陳舒翌見他無賴的笑容,慍道:「臭小子。」

孫婉菲住了幾天腳腫也慢慢地消了,雖然還不能正常走路,她可以下床試著扶些東西撐著走路。

陳舒翌每天來看她三次,二人說些話。陳舒翌無非就是問她的飲食起居,在這住的習不習慣,卻難得的絕口不提她回家的事。

孫婉菲每日不是躺在床上,就是坐到飯桌上吃東西,其餘的空閑時間都無聊的要死。陽台外擺放著盆栽,乍暖時節,這些花綻放的美麗鮮妍,從土壤里冒出的雜草也是綠的油然。她還認出其中幾盆是雛菊,粉的妖冶,黃色的就像油菜田裡的油菜花,柔和的金黃色。

陽台是朝著西南方位,清晨的陽光灑不到房間里,倒是日落夕方時,薄金色的夕陽照著整個陽台,灑進半面地板。正待是春日風暖,傍晚的風就像白天曬了的被子,蓋在身上鬆鬆綿軟,有著陽光的味道,讓人留戀中卻夾雜著淡淡的憂傷。

李伯請周醫生給孫婉菲檢查腳傷。叮囑她不要做劇烈的活動,需要適當的下床活動,修養個十幾天就能恢復。

陳舒翌讓林媽來照顧她,林媽是老用人了,事事想的周到。怕孫婉菲一個人待著無聊,就叫了幾個用人來她房裡。這日傍晚五點半,孫婉菲坐在陽台的藤椅上,沐浴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偌大的庭院視線所及之處都是綠色,噴泉里的水不斷地往上噴涌,流到池子里,那池子里還養著金魚,還有五六隻鴿子,僕人在往地上撒麵包屑。別墅外頭濃密的樹林排排滲開,除了樹就是樹,這裡的別墅都沉謐於聳立的樹木之下。最遠處的一邊天是幽藍灰色的。

兩個用人推開門,不知她們為什麼那麼開心,孫婉菲見她們提著一隻大木籠子,籠子里是幾隻毛茸茸的小東西。

不等她問,用人說:「這裡面是兔子,大少爺怕孫小姐悶得慌,讓人在樹林里捉了幾隻,帶給您玩解悶兒的。」

用人把一隻兔子捧在手裡,遞給孫婉菲。灰色的毛絨兔,佔據她的一隻手大小,鼻子帶著長須微動,灰色的眼睛半閉著。畢竟是女兒家,孫婉菲很是喜歡,臉上漾起無限的憐愛。她的頭髮挽成一個髻,前面零碎的散發覆在額前。她受得是西方的教育,和學校里的女孩兒一樣趕時髦,把頭髮燙鬈,扎一個馬尾或是披下來,這麼簡單樸素的打扮,熟人看了難免有些不習慣。

用人知道她腳傷不能一直蹲著,隨即把兔籠子擱在茶几上。

孫婉菲玩了一會兒問:「給它們吃過東西了嗎?」

用人只說還沒有。

孫婉菲生性鬧騰,如今見著幾隻兔子愛的不得了。讓用人扶著下樓。

別墅的北面有一塊田圃,種著幾類子蔬菜,外頭還有梨樹,櫻桃樹,但因山上平常無人打點,半活半死,倒是幾棵桂花樹會在秋天時開花,香溢濃郁。

給兔子吃了萵筍葉,孫婉菲看它們吃得津津有味,不斷地吞咽,自己也餓了。兩個用人是林媽派來的,沒事找話也要說。

一個人說:「這幾隻野兔子小小的長那麼肥,一定很好吃——」

孫婉菲正摸著一隻白毛兔的耳朵,道:「就知道吃——兔子多可愛啊,你怎麼捨得吃它們呢?」

另一個用人哧哧笑,解釋著說:「她呀,鐵定是前兩天二少爺打了幾隻野兔子說要吃野味,饞的——孫小姐不用理她。」

孫婉菲停下摸兔子的手,臉色有些不對,她仰起頭問:「你們二少爺前兩天在澄湖?」

用人知道孫婉菲和大少爺的關係,不把她當外人。快嘴說:「孫小姐還不知道,您來的那天晚上,二少爺在林子里打獵,是僕人把他背回來的,可把李伯急壞了,醫生說是摔傷了腿,大少爺知道后發了脾氣,把那幾個陪同的僕人好好發落一頓——傷筋動骨,沒一個半月好不了……」

孫婉菲問:「哦……他骨折了?」用人低首點頭。誰知孫婉菲下一秒的反應出人意料,一字一頓的說:「他,活該!」

用人頓住了,反應過來時連忙跟隨上去。孫婉菲拖著一條腿大步走,絲毫不在意自己的腳受沒受傷。兩個用人不知怎麼回事,可謂是雲里霧裡。

孫婉菲到那棟小樓房時,用人端著長盤,裡面擱著剛喝完的葯碗。用人說:「孫小姐,快開晚飯了——」

孫婉菲不理睬,上了樓。

陳曄平一連十天看著被打石膏的腿,不能下床,行動不便,很是苦惱。李伯照顧二少爺,日夜操勞,不敢怠慢。陳曄平拿出床櫃里的骰子和骰盅,把外頭的李伯叫進來。

他說:「李伯,我們來猜點數,誰猜對了誰就贏。」說完從枕頭下抽出幾張鈔票,拍在柜子上。李伯心想二少爺整日無聊,就陪他開心開心。

陳曄平搖起骰子,李伯眨了眨眼,說:「雙數。」

陳曄平掀開骰子一看,果然兩個都是雙點數。李伯陪他玩了幾把,二少爺覺得兩個人無趣,偏要熱鬧點,於是又叫進來五六個僕人。只是十幾把下來,所有人都贏了錢,幾張鈔票攥在手裡,唯獨陳曄平次次都輸。可這位少爺不發脾氣,愈發來勁。下人贏了錢,自是高興,房間里頓時熱鬧開了。樓下的用人見樓上那般熱鬧,不免好奇進來湊熱鬧——於是人在房間里聚滿了。

就在氣氛高漲時,忽然門外響起一個聲音:「陳曄平!」

在這裡除了陳舒翌沒人敢這麼叫他。陳曄平十分好奇,伸頭看來人。孫婉菲一瘸一拐進來,氣勢洶洶,擠開所有僕人。

陳曄平瞧見是一位常客,挑眉懶懶的打招呼,道:「孫小姐,你怎麼在這?來找我大哥的吧?喲,你腿怎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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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舊影:焚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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