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高嶺之花
眼前青年青澀的面容與記憶中成熟睿智的面孔重合在一起。
「皇後娘娘,太子年少聰慧,是可塑之才,況儲君乃國之根本,無故廢太子會動搖朝局,如果皇上執意行廢立之事,臣絕不會坐視不管,定會直言相諫。」
「裴卿大恩,本宮,本宮無以為報,愈兒,快過來,隨母后拜謝右相。」
是啊,上一世自己被賜死之前,永定侯府就已經覆滅,太子沒有了外家的支持,地位搖搖欲墜,彼時對她們娘倆施以援手的只有裴元啟。後來庭議時,裴元啟不惜死諫,還觸怒了龍顏,方才暫時保住愈兒的太子之位。
只可惜,裴元啟身子向來不好,後來又被派去邊境和韃靼人和談,歸途中染上了風寒,不治而亡……
焉知不是那人刻意報復所致!
想到此處,紀煙雨眼眶微微發紅。
這一世,我要好好的,也祝君一生平安。
許是情緒有點激動,紀煙雨剛要提裙下地,不妨腳下就是一滑!
紀煙雨眼疾手快,趕緊摟住身前的幾枝玉蘭,穩住身形。玉蘭樹遭此猛烈的晃動,一時間,落英繽紛,粉白色的花瓣撒了紀煙雨一頭一臉。
「小姐!」鄧媽媽驚得一佛出世、二佛生天,卻聽身後的裴公子也同時叫了一聲「小心!」
鄧媽媽心裡納悶,剛剛明明看他轉過臉去的…不過她無暇多想,小姐沒事就好。
紀煙雨滿頭黑線,自己居然在未來的右相面前險些摔倒,這,這也太丟臉了吧。
紀煙雨抬頭見裴元啟定定地看著她,眼裡隱隱有關切之色,只得訕訕一笑,抬手召青兒幾個丫頭圍著她,見裙角和繡鞋被完全遮住,方才輕巧地提裙下地。
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此時定然形象不佳,胡亂拂下花瓣,紀煙雨只得硬著頭皮上前。
「小姐,不是我說你,這麼大人了,做事怎麼還沒輕重,這萬一要是……」
紀煙雨微抬下巴朝裴元啟的方向點了點,看向鄧媽媽的眼中露出哀求之色。
鄧媽媽恨鐵不成鋼的狠狠剜了紀煙雨一眼,只得住了嘴。
此時,方見裴元啟作勢咳嗽了一下,上前對紀煙雨施禮,「在下裴二,驚擾小姐了。」
鄧媽媽道:「這是裴府家的二公子,來接裴家老太君的。」
紀煙雨趕緊回禮,乾笑幾聲,口中虛應道:「哪裡,哪裡……」
算是打過了招呼,紀煙雨心裡一萬個瞧不起自己。
鄧媽媽一抬手,一派恭敬之色,對著裴元啟道:「公子這邊請,裴老太君在東跨院。」
裴元啟點了點頭,斂去眼裡的神色,又對著紀煙雨施了一禮,方才邁步跟著鄧媽媽過去。
紀煙雨望著他脊樑挺的筆直的背影,吐了吐舌頭。
忽覺有人拉她袖子,紀煙雨一低頭,長生不知什麼時候跑過來,一臉擔心的看著她。
紀煙雨笑了笑,捏了捏長生如玉般的雙頰,「沒什麼,別擔心。」
幾個丫頭也訕汕挪了過來,「小姐,方才嚇死我了!」青兒一邊誇張的摸胸口,一邊故意去擦不存在的冷汗。
紀煙雨白了她一眼,「得了,別演了,趕緊陪我更衣,看我著一頭一臉的…」
話還沒說完,眾人都笑了。
…………………………
不出意料,裴老太君果然沒和紀家祖孫一起用午膳。大平朝的官宦人家都有歇晌的習慣,扶待祖母歇息之後又哄睡了長生,紀煙雨見丫頭們個個困地東倒西歪,忙悄悄溜出了跨院。
午後時分,白馬寺後園靜悄悄一片。
紀煙雨聽了聽,東西跨院都沒有聲響,趕緊偷偷溜到玉蘭樹下,早上她就看見有蜻蜓在這裡出沒,她可最喜歡捉蜻蜓玩了。
只是前一世閨閣規矩多,又年紀輕輕入了宮,自己小時候的把戲早就丟到一旁。老天保佑,又重活一世,紀煙雨才不要守什麼勞什子規矩,舒心快樂難道不比什麼都重要嗎?
甫到樹下,紀煙雨就撇見小水塘附近的樹叢中停了幾隻蜻蜓,金黃色的翅膀一抖一抖的。
紀煙雨一眼就相中有一隻肚子和尾巴都是紅色的蜻蜓。
這個是她之前最喜歡的「紅辣椒」!
要知道徒手抓蜻蜓可是她的童年絕技,黃蜻蜓又大又蠢,抓起來太容易,「紅辣椒」機敏異常,風吹草動都會飛走,要是抓住了,特別有成就感。
紀煙雨貓下細腰,把團扇別在腰間,幾縷溜下來的髮絲別在耳後,躡手躡腳地向「紅辣椒」摸了過去。
見小蜻蜓不察,她把素袖擼上去,露出一點右臂,又用左手托著衣袖,右手顫顫巍巍探出,從後面向小蜻蜓的翅膀抓了過去,全程特別順利,一點枝葉都沒碰到!
玉指輕輕一合,一下子捏到了「紅辣椒」的翅膀,紀煙雨別提有多高興,她小心翼翼地捏著蜻蜓,覺得春光都明媚了幾分!
什麼皇權份位,哪有簡簡單單的幸福來的重要。紀煙雨拎起「紅辣椒」,迎著日光眯起眼來,仔細看它的尾巴,深紅淺紅的紋理交錯,好似細長的紅寶石,真真好看得緊。
紀煙雨抿起嘴來,待會一定要青兒她們看看,顯擺一下,正在偷笑,眼角不妨就掃到一片天青色的衣角。
紀煙雨猛地抬頭。
好死不死,未來的右相正站在樹叢邊,怔怔地看她,一臉詫異!
紀煙雨下意識忙把握住蜻蜓的右手藏在身後,不自然地乾笑幾下,「原來是裴公子啊,呵呵呵。」
得,又糗大發了。
裴元啟假裝沒看見女孩的不自然,眼光稍微在煙雨巴掌大的小臉上溜了一圈,就撇開來去,微微點頭致意,淡淡道:「是元啟唐突,打擾小姐賞花的雅興。」
紀煙雨忙擺了擺左手,「哪裡,哪裡……」
在這位未來的權臣面前,她似乎老是在出糗,然後重複著無意義的「哪裡」。
紀煙雨盯了一會自己的鞋尖,見裴元啟紋絲未動,壓根兒沒有跟她寒暄一下,就獨自走開的意思,不由得詫異地抬起來頭。
只見眼前的青年嘴唇抿的緊緊的,精緻的眉頭微皺,臉上倒是有一層薄薄的紅。
「元啟早上見一個小男孩跟紀小姐站在一處,那可是小姐的胞弟?」
紀煙雨愈發狐疑,難道他認識長生?
忙答道:「不是的,是偶然從拐子手裡救下的孩子。」
說罷,又將來龍去脈簡要介紹一下。
「原來如此,紀小姐心善,長生也有福氣,相信定能找到自己的家。」
紀煙雨點頭稱是,心裡感嘆自己和這孩子都跟裴相有緣,前世今生都能遇見。
只是前世的裴相雖然一表人才,卻是一朵真正的高嶺之花,平時不拘言笑,更不喜與貴族女子打交道,溧陽公主傾慕他多年,亦不為所動,他似乎到離世也不曾成親。
溧陽來找她這個嫂子抱怨的時候,她還曾懷疑裴相是否有隱疾來著。不過這麼看來,倒是眾人以訛傳訛,裴元啟明明很隨和的好嘛!
兩人相對靜默了會,紀煙雨感覺得到未來的裴相有點局促,只得故意抬頭看看日頭,打岔道:「這個時候,裴老太君該起了吧。」
裴元啟猶如夢醒一般,「是啊,時候不早,元啟不打擾紀小姐了。」說罷,施禮而去。
紀煙雨見他走遠,趕緊將小蜻蜓拎到身前,小小的玩意兒身子微微顫著,翅膀不斷抖動,很委屈的樣子。
紀煙雨也覺得自己可笑,好好的,非要折磨它作什麼,輕嘆了一口氣,將蜻蜓放到一簇花枝上,「小東西,對不起,快回家吧。」
…………………………
「你可看的真切?」
「太君,小的看的真真的,跟了二少爺這麼久還沒見他跟哪個年輕女子搭過話,今天一天二少爺就跟紀小姐說了兩次話。您不是說,但凡有女子入了少爺的眼,得報您一聲嗎?奴才,奴才都記著呢。」
「你做的很好,下去吧。」
裴老太君一使眼色,旁邊的高媽媽早掏出兩串銅錢,遞給了眼前的書童。」
小書童接過銅錢千恩萬謝,笑眯眯地下去。
見他走遠,裴老太君才念了一聲「阿彌陀佛」。
高媽媽喜道:「二少爺終於開竅了,小姐你不用擔心了。」
「可不是嘛,這孩子二十一二了,之前選的那些閨秀沒有能入他眼的,我生怕,生怕……如此便好,如此便好,便有什麼,我也能對得起他早去的爹娘了。」
裴老太君一邊捻著佛珠一邊默了片刻,「來人,更衣,我要去我那老妹妹那兒坐一會。」
…………………………
紀煙雨卻不知道這些事兒,她正給長生講白蛇傳呢。
「白蛇娘娘和許仙人妖殊途,用法力召來洪水,淹了金山寺,終於被法海大和尚收進了雷峰塔。又過了二十年,她的兒子中了狀元,親自叩拜母親方感動上天,觀音娘娘才把白蛇娘娘放出來。」
長生用樹枝在地上畫了一條蛇,又指了指紀煙雨,口中「嗬嗬」作響。
「你是說我從哪裡聽到的這個故事?」
長生搖搖頭。
「你是說如果我是白娘娘,我會怎麼做?」
長生忙點點頭,毛嘟嘟的眼睛眨呀眨。
紀煙雨「噗嗤」笑出聲來,「如果我是白娘娘,我可不會自己嫁給許仙,我呀,一定用法力護著他,讓他一生快樂順遂。」
長生似懂非懂,歪頭看著她。
紀煙雨笑著搖頭,望著天邊的晚霞。
愛是成全,難道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