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紅塵相伴(終章)
「皇上若要罰臣,臣毫無怨言。但在這之前,臣有話要說。」楚煜跪在地上,語氣卻不卑不亢。
姜徹看著他,不悅的問道,「你還有何話說?求情的話就不必說了,朕的意思已經很明確了。」
楚煜道,「微臣只有一句話問皇上,皇上為何同意見微臣?可是因為小皇子在殿外啼哭?」
姜徹看著楚煜道,「你明知故問。你竟然用這麼小的孩子來威脅朕,皇后竟然也由著你胡鬧。你們兩定然是商量好了。」
楚煜道,「不管有沒有商量好,微臣只是想證明一件事,血濃於水。皇上尚在生氣的情況下,依然心疼小皇子,肯讓臣來見皇上。可想而知,這天下的父母都一樣。微臣的弟妹,生了孩子才不過一月有餘,那孩子在家天天啼哭,定然是想念自己的娘親。而弟妹呢,自然在獄中也好不到哪裡去,肯定是以淚洗面。這些便是人之常情。」
姜徹道,「你想用這個來打動朕?讓朕放了琳琅?你可知道,她下毒害死了長公主。」
楚煜道,「這個微臣知道。可是皇上也該清楚,長公主是什麼態度。縱然弟妹有錯在先,可孰能無過。皇上心懷天下賢明聖德,為什麼不給弟妹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呢?她已然知道自己錯了,甘願冒著風險站了出來。為了什麼,是因為她心中對此事有愧疚。她知道自己做錯了事情。更關鍵的是,長公主她信任她,原諒了她。長公主是怎麼樣睚眥必報的人,皇上應該清楚,能得到她的原諒,就說明弟妹她做的足夠好了。也因為長公主她也心疼那個剛出世的孩子。皇上仁心,也初為人父,應該可以理解這其中的心情。」
姜徹頓了半晌,道,「章王爺,朕以為你前來定然會擺出一堆理由,覺得朕不應該將王妃關起來,有失體統之類的。可不想,你竟然打了親情這張牌。若是朕不放人,倒顯得朕十分不通情達理了。」
「微臣不敢。皇上或許心中早已有了打算,否則也不會來見微臣。」
姜徹不由一笑,「楚煜啊楚煜,你這點倒是沒有隨你父王。你可比你父王奸詐多了。」
「微臣不敢。」
「其實琳琅怎麼說也是你們楚家的人,朕也不想對不起豫王爺。更主要的是,這件事也是姑姑極力要辦得。朕最終還是拗不過姑姑的。」
「微臣叩謝皇上。」
「你也不必謝朕了。朕也是煩了你們了,這琳琅若是不放,你們定然沒完沒了的來找朕。尤其是姑姑,又不知道要說什麼話來威脅朕。」
楚煜沒有說什麼,畢竟姜徹和姜娡之間的關係還是很微妙的,不容他多說什麼。
「不過這琳琅也不能立即放了,也得在天牢裡頭關幾日,好好反省才是。」
「是,皇上。那凝兒她……」
姜徹道,「你以為那小小的怡寧宮能關得住她?」
「皇上說的是。」楚煜頓了一下,又道,「皇上,其實微臣今日來,還有件事希望皇上恩准。微臣想辭去一切官職,而讓二弟承襲這個王爺之位。」
「你這是何意?你與姑姑商量好的嗎?一個說離開帝都,一個說不再做王爺?」
楚煜皺眉吃驚道,「你說王妃也說了這個話?」
「朕正是因為她這個話,才將她關進了怡寧宮。」
「皇上……」
「不必再說了。琳琅的事情朕已經答應你們了,這件事朕不想再聽到,你先退下吧。」
「是,皇上。」
三日之後,鈴嵐被放了出來,而與此同時,天牢里也傳出來一個消息,阮舜華不堪受辱,在牢房中懸樑自盡了。
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姜徹手中的茶杯直接掉落在了地上。
「皇上……」
姜徹失魂落魄道,「她竟這麼走了嗎?原以為朕狠極了她,可到最後她死了,朕竟然覺得有些難過。」
管離盛道,「畢竟衍妃娘娘也跟了皇上有些年頭,皇上傷心也是正常的。」
「是啊!姑姑說得對,朕身為帝王本就要承受這許多。得與失,永遠都是在權衡之中。興許,朕真的不該再將姑姑強留在身邊了。她有她自己的生活,而朕也該好好的強大起來。」姜徹頓了頓,然後道,「將王妃放了吧,然後傳一道聖旨,讓楚念丞相王爺之位。」
「是,皇上。」
——
「喂,小狐狸,就這麼放棄了王爺之位,與我浪跡天涯,你捨得嗎?」姜娡騎在馬上,看著一旁也騎在馬上的楚煜道。
楚煜迎風策馬,微微偏頭看了一眼姜娡,隨後突然一躍,直接到了姜娡的身後,雙手將她一攬,然後奪過了姜娡手中的韁繩。
他在她耳畔道,「那你放棄長公主之位,與我這個平頭老百姓一起浪跡天涯,可後悔?」
姜娡轉臉仰起頭,看著楚煜道,「不瞞你說,這才是我姜娡嚮往的生活。我覺得是賺了,平白無故騙了個美男在身旁,我怎麼會後悔呢?」
姜娡說完,便在楚煜的臉上親了一下。
楚煜看著前方道,「你這時候可別勾引我,這才剛剛出了帝都,也得遠一些咱們再辦那些正經事。」
姜娡嬌滴滴的說道,「可是人家等不及了呀!」
「那就趁現在吧。」楚煜說著,便要拉住韁繩,停下馬匹。可姜娡卻笑道,「好了,不與你玩笑了。咱們還是趕路吧。別到時候皇上後悔了,又將咱們兩個給抓回去。」
楚煜也收了心,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裡?」
「去找姜懷。他來了書信告訴我在哪裡了。對了,他心中還說,慕容嫣兒已經有了身孕。看樣子,就屬我最慢了。小狐狸,你看樣子不太行啊!」
「行不行試過就知道。凝兒,現在是我等不及了。」
「……」
番外》》帝后情
001帝后無情
布滿陰霾的天空,紫色和暗灰色的雲翳暈染著一輪慘白的弦月。清風徐徐,院內里種了幾棵竹,竹影疏疏。月色拉長了一個頎長的身影。那男子一手粘著茶杯,舉杯望月,眼神是說不出的寂寥落寞。
「神醫,神醫。」一個太監跌跌撞撞的跑來,氣喘吁吁,差點沒直接撲在那人的懷中。
「何事?」來人並不轉身,依舊一派沉靜之色。
「皇后,皇后病犯了,請神醫過去。」
來人轉過臉來,是個年輕的俊俏公子,路顏,南俊子唯一的關門弟子。
「皇后答應我的條件了?」路顏問道,手中依舊握著茶杯,不急不緩。
「什,什麼條件?」太監微微一怔,他不記得謝令容吩咐有什麼條件,他只知道謝令容此時正在病痛中受著煎熬,讓他趕緊找他。
「哦,那就是沒有答應。那你便回去吧,不要打擾了我喝茶賞月的興緻。」路顏說完就真的轉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太監不知道該如何,想了想,又折身跑了回去。
不一會兒,又見他氣喘吁吁的跑來。
「神醫,神醫,皇后說了,什麼條件都答應你,請你速速過去。」
「如此甚好。」路顏將茶杯至於石桌上。只見他微微揚眉,袖袍一拂,正欲大步而去。
「神醫就這麼過去?」太監看了看他,未帶藥箱,空手而去。
路顏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似是笑盡春風。
太監獃獃的看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快步跟了上去。
鳳儀閣內,此時已經忙得人仰馬翻,宮女太監來回奔跑,太醫戰戰兢兢跪了一地,冷汗直冒。
床榻之上,傳來謝令容的痛苦呻吟之聲,每一聲對跪著的太醫來說也是苦痛的折磨。謝令容早已下了懿旨,若再無解救之法,太醫院的一干人等都要受到處罰。輕則頂戴花翎,重則斬首示眾。
「神醫來了,神醫來了。」太監尖細而興奮的聲音傳來,床榻之上的女子終於緩緩的舒了一口氣。
一陣疼痛襲來,她又差點暈厥過去。
「快救本宮,快傳,傳。」謝令容無力的說著,此時卻看珠簾外一襲白衣落入眼帘,身姿飄飄,衣襟帶風,彷彿是從天上踏著雲彩而來。
「皇后肯願意讓我治病了?」路顏卻是不疾不徐,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神情有些淡漠。
「救本宮,神醫要什麼本宮都答應。」此時謝令容烏絲凌亂,面色慘淡,母儀天下的威嚴之色早已蕩然無存,有的只是一個病入膏肓的痛苦神色。
路顏淡淡一笑,道「路顏說過,謝令容能讓皇上陪在身側,路顏就為皇后治病。」
路顏在大街上直接被人抓進了皇宮,謝令容要他治病,卻被路顏拒絕,說是要皇上在身側,方可治病。
自從十幾年前開始,姜徹和謝令容的關係決裂,已經成為晉國人盡皆知的事實。即使是謝令容常年受病痛折磨,姜徹也不曾來看過,只是偶爾著太醫問過幾次。但謝令容為姜徹育有一子,又曾經立過功,如此,謝令容的后位一直保留。但二人已經是形同陌路,即使在宮中不小心碰到,也是各走各路,如同沒看到一般。
硬的不行來軟的,謝令容簡直把他當神一樣供了起來,路顏可謂是在皇宮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誰也不敢得罪。
路顏提出這個要求,分明是在為難謝令容。
謝令容氣結,各種話語威脅,命人拿著劍抵住他的脖子,上了刑具來用刑,總之已經算是無所不用其極,但路顏全當一句沒聽見,什麼也沒看見。謝令容有所求,卻無法令他臣服。
今日謝令容犯病,太醫束手無策,只得立刻請了路顏過來,沒想到他還是那句老話。
「其實不過是低聲下氣的求一下他,難道比你的性命來的重要?」路顏輕輕的扣著桌面,身形散漫。
「你放肆。」身邊有太監忍不住訓斥。
路顏眼睛掃他一眼,手輕輕一抬,太監立刻感覺全身奇癢難忍,直想將自己的皮肉抓破。
「神醫饒命,神醫饒命。」太監跪了下來求饒。
路顏似是恍然大悟一般「別人其實一般不稱我為神醫,倒是喊毒醫多些。」
「神醫,奴才知錯了,知錯了。」
「做錯事才來認錯,我路顏不喜歡這樣的人。」路顏說著再也不看他一眼,轉而看向床榻之上的謝令容。
「啊!」突見一個宮女叫了起來,隨即捂住嘴,趕緊跪了下來。
「怎麼了?怎麼了?」謝令容摸摸自己的臉「給本宮拿鏡子來,快。」
看到鏡中的自己,謝令容嚇得將鏡子一推碎裂在了地上。臉上出現了斑斑的黑塊,如同當年的那個孩子一樣。
路顏卻是如同看戲一般看的興緻盎然,眸子里有著些許的得意之色。
「給本宮去請皇上,就說是本宮求他過來,快。」謝令容終於妥協,太監不敢怠慢,慌忙跑了出去,差一點被門檻絆住。
時間一點一滴的過,屋內的沙漏緩緩的流淌,發出唦唦的聲響。所有的聲音都靜止了下來,連謝令容的呻吟聲也小了許多。
姜徹會不會來突然成了一個謎。
「皇後娘娘,皇上說,說他正在處理朝廷之事,很忙,沒有時間過來。」前去通傳的太監匆匆跑了進來,跪下回稟。
屋內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
帝后僵持之境已久,如今謝令容做出讓步,依舊不能解決。
「他……」謝令容心急之下,一口鮮紅的血吐了出來,屋內立刻亂成了一團。
「安然,你將錦盒中的白玉杯拿出來送過去,就按本宮的話說,若是他不來,就當場砸碎了這杯子,從此再無夫妻,再無帝后。」謝令容一臉決然,恢復了些許的威嚴之勢。
安然小心翼翼的捧著一個錦盒,快步走了出去。
屋內又開始了漫長而安靜的等待。
「皇上駕到……」一聲劃破長空,似是一下子激蕩了平津的水面。
姜徹一襲明黃色龍袍走了進來,雖已步入中年,但眉宇間英氣逼人,舉手投足似是胸藏緯地經天之術。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屋內立刻跪了一地,唯有路顏依舊從容的坐著,而謝令容自他進來后,眼神就沒從他身上移開過。
「原來,多年夫妻的情分,也就只剩這一隻白玉杯了。」謝令容凄清的一言,眉宇間稍縱即逝的落寞。
「朕已經來了,神醫就為謝令容施藥治病吧。」姜徹只是淡漠的掃了一眼床榻上的人,便一揮衣袖在旁坐了下來。
「既然皇上已經來了,那路顏自當遵守諾言為謝令容治病。你們且都下去吧,屋內留下皇上,我,謝令容即可。」
眾人看了一眼姜徹,又看了一眼謝令容,都默不作聲的退了下去。
屋內燃起了一爐香,青煙裊裊,香氣襲人。
「皇上可以吃了這葯,待會兒給皇后治病用的藥粉和藥水味道難聞且對正常人有害。」路顏伸出手遞過去一粒通體雪白的藥丸。
姜徹接了過來,探究的看了一眼路顏,一口吞了下去。
路顏走到了謝令容的身邊,在她的床側坐下,扶著謝令容平躺了下來。
路顏從懷中拿出一隻綠瑩瑩的杯子,又從一隻錦盒中拿出一隻火紅的蟾,一根銀針插進蟾身,有些粘稠的漿液滴在杯中,他又拿出另一個瓷瓶倒出來一些紅色的液體。
很快杯中液體冒著白色的煙,逐漸融合到了一起,轉為了透明色。謝令容驚訝的看著這一切的發生,不由得對路顏的醫術更有了幾分信心。
路顏喂著謝令容飲下杯中的液體,然後將她重新平躺下來。
幾根銀針扎了下去,謝令容只覺身體輕盈了起來,扎針之處有清涼酥麻之感傳來。謝令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困意席捲而來。
突然間,謝令容好像看到了一個身姿曼妙的女子,和一個儒雅俊秀的男子。她突然感覺到一絲冰冷如水的寒意,順著脊樑往上蠕動。
她本能的想要睜開眼睛,逃離那一切。可是她睜不開眼,甚至全身都不能動彈,彷彿有一隻無形的手正壓制著她。
時空轉換,她只能毫無選擇的看著眼前的一切緩緩發生。
002長街長,煙花繁
江南的水畔,泛著粼粼的水光,有女子在水邊素手掬起凈水,看著它從指縫中緩緩流淌,嘴角露出欣喜的笑意,如夏日清麗綻放的一朵荷。
髮髻上的一朵粉色的花兀自妖嬈。
白皙的玉指撫過瑤琴,動人的旋律飄蕩開來。
女子聞之,起身望去,嘴角浮現出一絲微笑,鬢髮在風中嬉戲,惹得臉龐痒痒的。
她看見不遠處一個白衣男子,風姿翩翩。臉不由得微紅,提步緩緩走了過去。
身後的樹影婆娑,一輪圓月掛上高梢的樹枝,靜靜的,只有荷下碧波般輕靈透徹的音樂。眼前的他白衣勝雪,面如冠玉,輕輕的將心弦震蕩。
花前月下,正是幽會的地方,天涯海角,海誓山盟,不自覺的縈繞在腦海中,手下的琴弦輕盈愉快,指尖抹過的地方兀自留香。
面頰緋紅,不敢望向一襲白衣,男子的溫文爾雅,男子的才華卓越,此刻,隨著音樂蜂擁而至,一張張震徹人心的容顏,此刻竟比眼中看到的還要真實。
一曲畢,男子起身,江南水畔的水汽氤氳了女子絕美的容顏。他拱手而問「姑娘芳名?」
「小女子謝令容。」盈盈身姿,緩緩行禮,語帶嬌羞。
「原來是謝起之女謝令容,素聞小姐也是晉國才女。」
「謝令容不敢當。」
「小姐謙虛,聽聞小姐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不知可否為文清彈奏一曲?」
謝令容坐下。
月華凝霜,高樓清風,她為他撫琴。他站立一旁,彷彿聞到了她發間的清香。
這是他們第一次相遇,她叫謝令容,他叫文清。
幾日後,他們相約踏青。
湖邊,一圈圈水紋繾綣,文清攜謝令容踏在湖岸,文清低頭瞧瞧謝令容,謝令容微垂著眼帘,輕輕喚著他的名,文清。
細雨斯斯潤潤的落了下來,珠兒一般晶瑩。不由得,沾在謝令容的睫毛之上,顫抖如薄翼的蝴蝶。
文清痴痴的看她,只覺眉目如畫,文清只覺聽到了自己錯落緩急的心跳。
他拉著她進了茶館,剛要叫上一壺茶,卻看謝令容俏皮的一笑「這家茶館我常來,今日我為你烹一壺茶。」
文清笑著不阻止,看她離去。不一會兒,她一襲粉衣款款而來,手上端著茶具。
她為他斟了一杯。
他接過,酌了一口,啟開眼眸,不得已翕合唇齒,一縷清甜遊走舌苔,味蕾被震撼,贊一聲:「好茶。」
聽得他誇讚,謝令容面露微笑,又替他斟了一杯。
「品茶講究意境。人生茶禪,生得禪茶。茶聖陸羽曾說,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限朝入省,不羨暮入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競陵城下來。」
「說得好。」文清情不自禁的鼓掌「茶之百味亦如人生百態之後,心自然靜,更是明鏡。只道是,凡塵如煙,紅塵萬丈,世俗之事,難得心靜。容兒的心境讓人佩服,文清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但……」文清復而又說道「茶類萬千亦如山河萬里。多見裊娜嫵媚、剛烈超逸、霸氣昭彰、輕峭出塵、狡黠奔肆,似偶然墜入桃花源,阡陌縱橫之後,到處似錦如絹。」
「公子比喻的甚是恰當。」被文清一說,謝令容先是一驚,復而改為讚歎。
雨停,文清拉著她出了茶館。
二人共乘一騎,馬蹄的噠噠聲伴著他們走過十里長街,城外短亭。
身後花海如幻,眼前煙雨朦朧,謝令容瑩白如雪,文清終是忍不住,握上了她的柔荑。
轉眼已是夜晚,涼亭外的月白紗絹翻卷著留下一片朦朧,依稀間聞到花香,文清眉間微笑,俊秀的面容在月光下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望著他白衣勝雪,謝令容終於歪倒在他的懷中。微風拂過,一湖春水碎成了清影萬千。
閨閣之中,謝令容相思日重。自七日前一別,至今杳無音訊。
見爹爹走來,面上凝重。
「爹爹。」謝令容起身盈盈一拜。
「這是三皇子送來的禮物,說是交給你的。你且打開看看吧。」
謝令容接過來打開看了,錦盒內放了一隻上好的白玉杯。一瞬間,謝令容似是明白了什麼,卻是難以問出口。
「容兒,爹爹知道你一向心境淡雅,此事對你……」謝起欲言又止,滿是擔憂的看了看自己的女兒。
「爹爹,三皇子他叫什麼名字?」終是問出了口,想從自己的爹爹口中確認下來。
「三皇子名姜徹,字文清。」
雖然已經知道了是這個事實,但從自己爹爹的口中說出來,謝令容還是感覺自己被重重的擊了一下。
謝令容不是柔弱女子,心下已是明白自己的心意,也明白了三皇子的心意,於是仰起臉對著謝起說道「爹爹,女兒既已選擇了他,便不會後悔,我相信文清待我也是如此。」
謝起聽后,臉上神情複雜,不知是喜是悲。
「此事現在多說也無意,三日前,三皇子已被派到邊疆抵制嵂族蠻夷,此行兇險,是太子故意為之。若是,若是不能回來,你們的事也就算了了。」
「什麼?」謝令容一聽驚得臉煞白「三日前,爹爹,你……」
「容兒,爹爹也是為你好。」出征之前,姜徹來到大學士府,意欲與謝令容道別,卻被謝起以理由阻攔,他臨走前送了這個錦盒,謝起本不欲交給謝令容,但看她這幾日愁雲慘淡,恐她相思成疾,這才給她看了。本來想勸她斷了念想,卻不料他的女兒卻已是心意已決。
「爹爹,你說文清他此行兇險,到底有多兇險?」謝令容突然想到剛才謝起的話,問道。
「那邊氣候惡劣,現在已經冰雪覆蓋,我們華國人常年生活在氣候溫暖的環境中,過去難免無法適應。且嵂族人生的人高馬大,那邊是他們的地盤,三皇子遭到太子設計,所帶兵馬糧草根本不足,此行,恐怕凶多吉少。嵂族人頻繁的擾亂邊疆的百姓,皇上也派人鎮壓過幾次,但都失敗而告終,這一次,恐怕也……」
謝令容的臉色一下子慘白,整個身體無力的後退幾步,繼而強定自己站穩身子。
「爹爹,我要去找文清。他送此杯,表達情意,女兒定不能辜負。」謝令容似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將那隻白玉杯緊緊的握在手中。
謝起看了看她,輕輕一嘆,卻也無法阻止,從小到大,這個女兒雖然知書達理,卻也是性子拗得很,決定的事輕易難改變。
次日清晨,謝令容換了一身淡紫色的男裝,將頭髮高高的盤起,對著謝起三拜以後,便騎了一匹馬而去。
一段情深意重的情緣由許大小姐親自開啟。
一路策馬,謝令容只有在累得的時候才停一會兒,她是想著快馬加鞭也許還能追上大軍的步伐。
越往北,天氣越冷。
映入眼帘的飛雪,是堆積如山的屍體。
那是華國的軍服,堆積的都是華國將士的屍體。
他會不會也在裡面?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謝令容翻身跳下馬,她望向無邊的荒原,蒼茫茫的一片,沒有一絲生氣,有的只是飄零的雪花,混著血液的腥味冰冷著她的臉頰。她開始在屍體裡面翻找他。每看到一具屍體,知道不是他,她就放心幾分,總覺得剩下那些人裡面有他的機會又少了一點。
她從未意識到,簡短的幾次相見,她對他已是如此不舍。
天色逐漸陰沉,北方的天黑的更早,黑的更濃。
狂風在耳邊呼嘯,簌簌作響,猶如厲鬼的咆哮。謝令容雖然膽大,此時卻也不由得害怕起來。可是她不能離開,她還要繼續找下去,直到將這裡所有的屍體翻遍,確定這裡沒有他。
她才知道,簡單純粹的愛可以讓人如此傻,如此義無反顧。
「何人在那裡?」背後突然想起一個威嚴的聲音,謝令容嚇了一跳。可是下一刻她才反應過來這個聲音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
是他,自己不會聽錯。
她驀地轉過身去,有些狼狽的臉,帶著幾許驚慌,幾許驚喜的神情落入姜徹的眼底。她看到他一身戎裝,器宇軒昂,一個儒雅,一個英姿煥發,竟都是讓她看一眼就移不開眼。
「容兒?」姜徹臉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幾步過去將她緊緊的擁入懷中。
冰冷的鎧甲給她帶來冷硬的觸感,可是她趴在他的懷中,可以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心跳,她知道,他就在自己身邊,活生生的在自己身邊。
淚水禁不自知的滑落。
姜徹捧起她的臉,深深的吻了下去。放開她,又將他擁入懷中,彷彿呵護著至寶。一時間又驚又喜,他從未想過看似柔弱的閨閣女子,竟有這般的剛毅堅強。
「容兒,你怎麼來了?還這身打扮?倒是把我給比下去了。」良久,姜徹笑著玩笑。
謝令容臉微微一紅,瞪了他一眼「你贈我白玉杯就算與我定情,謝令容一顆心交給了你,從此謝令容生死相隨,絕不離棄。」
「容兒,文清此生有你,何其有幸。」
身後的將士突然間都笑了起來,哦哦的打起趣來,羞得謝令容直躲在姜徹懷裡不肯抬頭。
「連孤身找我都不怕,翻看那麼多屍體也不怕,怎的如今怕了這個?」姜徹玩笑的聲音從謝令容的頭頂傳來。
謝令容環著他的身軀,偏偏在他後背狠狠的一掐,疼的姜徹張大了嘴,卻又礙於有下屬在不好叫出聲來。
「看來容兒倒是個悍婦,先前卻是沒發現。」姜徹咧著嘴,直搖頭。
謝令容在他懷裡歡喜的笑了。
003檣櫓灰飛煙滅
風聲蕭瑟又哀怨。
尖利的呼嘯中彷彿有飄蕩的孤魂。孤魂無根,它在吟唱,吟唱紅塵中的紛亂,吟唱陰冥中的幽怨。
炭火燒得正暖,一盞孤燈如豆。
軍帳里,將士圍聚,共同在昏黃的孤燈下無聲地等待著。
謝令容被裹上了姜徹的大氅,坐在床上,靜靜的聽著他們商量軍情。謝起之女千里迢迢追隨愛郎的事瞬間在軍營里傳開,大家都在讚歎著兩人感情深厚,謝令容更是女中豪傑,令人欽佩。一時間,因為謝令容的到來,原本有些低迷的士氣一下子高漲起來。
「張副將,你點過了嗎,我們還有多少兵馬?」姜徹神情嚴肅,看著身邊的男子問道。
「這一次交戰,我們損失慘重,如今還剩了五千將士,兩千匹戰馬。對方估計還有一萬多兵馬。」張副官說道,臉上還有著血漬,許是一直忙著點看傷員,還未來得及停下來洗把臉休息一下。
此言一出,在場的將士臉色都陰沉了下去,幾乎是三倍的兵力,他們確實沒有什麼勝算。
「三倍?」姜徹喃喃自語,輕輕的敲著桌面,眼睛一直盯著桌上鋪著的地形圖。
謝令容在一旁靜靜的看著,她沒有想到,那修長的手指除了彈奏出美妙的琴音,有一天也可以握起兵器在戰場上砍殺敵人的頭顱。
謝令容突然想起了什麼,悄悄的從旁邊走過,出了軍營。
燭光搖曳,暗淡的光芒照徹下來,軍人面沉如水,英挺的容顏被分成明暗兩面。營帳內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都在等待著將軍發布軍令。
姜徹眉頭皺了起來,如今的形勢嚴峻,糧草已經不多,如再不找到解決之法,取得這場戰役的勝利,他們不是戰死,就是要被餓死凍死。
他撫了撫自己的額頭,突然看見床上的謝令容不知何時不見了。
他慌張下正要詢問,卻聞得一陣清香,只見營帳被掀開,謝令容笑意盈盈的端了一壺茶過來。
「來來來,你們先喝杯茶,提提神。我什麼都不能做,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謝令容給每人倒了一杯茶,遞了過去。看這些將士個個蓬頭垢面的,不免也心疼敬畏起來。
「嫂子的茶真是香,光聞著就有精神了。」姜徹早已和將士們打成一片,戰場上喊將軍,私底下卻都以兄弟相稱,此時也自然把謝令容喊成了嫂子。
謝令容紅著臉,將一杯茶遞給了姜徹。
姜徹接到手中,放在唇邊一聞,不由得驚訝「竟還是碧螺山水茶。」
「上次看你喝的喜歡,所以這次就隨身帶了些。」謝令容柔聲說道。
姜徹眼中儘是柔情,端了杯子正欲喝下,突然看到茶杯內有一片飄浮的茶葉,似是靈光一閃。他突然就忘情的在謝令容的額間一吻,弄得謝令容一下子紅到了耳根子。
他凝神一想,似是有了些頭緒,姜徹的眼中露出些精光,他的手指圈了圈中間的一條河。
「張副將,你可知道這條河的深度,長度,寬度?」
張副將一看,姜徹所指的是子虛河「此河是子虛河很長,蜿蜒而去,橫亘在華國的邊界,不過此河不深,大概只有平常男兒一半深,寬度卻也有七八丈寬了。」
「如此,甚好。張副將,你看,這河的不遠處,有連綿的小山,正是藏人的好地方。」姜徹越說臉上越有溢彩,眾人卻是聽得糊塗,不知道姜徹什麼打算。
「張副將,你今晚帶三千人馬渡過子虛河,躲進山內,將所有的弓弩都帶走,馬匹留下來給我。另外,剩下的兩千人馬今晚隨我一起,將多餘的長刀都砍碎,成為小小鋒利的刀片。今晚將所有的糧食都給兄弟們吃了,明日生死就在此一戰,我們就破釜沉舟,不留後路的與他們拼了。」
「好,拼了拼了。」將士們大聲吶喊起來。
激昂的士氣讓謝令容不由的一怔。
「各自下去準備吧。」
「是!」
眾將士齊聲領命,姜徹掃視著一干人,目光平靜如水,淡淡頷首。
軍人們紛紛散去將士們都出了軍營,各自準備。
「讓你受苦了。」姜徹見眾人都離開,轉過身對著謝令容深情的說道。
「哪裡的話,跟著你,怎麼都不覺得苦。」謝令容望向他,眼中流露出堅毅神色。
「如果此戰勝利,回到宮中,我便鳳笙龍管,紫蓋香車的迎娶你。」明滅不定的燭光下,姜徹對著謝令容許下了一世的諾言。
謝令容微微點頭,看著姜徹偉岸的身軀漸漸遠去。
次日清晨,陽光破雲而出。
姜徹看了看天,真是天助我也,連天也放晴放暖了。
「將士們,準備好了嗎?準備了,就隨我姜徹一起去啥嵂族蠻夷,將他們殺個片甲不留,然後我們就回華國,等著皇上在高高的城門之上迎接我們。」姜徹站在高處,揮著長戟高聲說道。
「殺,殺,殺……」兩千將士嘶吼聲震天,似是聲音衝破了雲霄。
謝令容站在姜徹的身側,痴痴的望著他,這就是自己所愛的人,也是承諾要娶自己的人。
「容兒,你留在此處等我。」姜徹臨行前對著謝令容說道。
「文清,我在這等你回來。」謝令容回望他,讓他安心的離開。
姜徹策馬離開,很快就和嵂族的兵馬相遇。
姜徹揮舞著長戟一路廝殺而去,鮮血濺在他的臉上,猶如點點墨梅,觸目驚心,他用手一抹,長戟奮力的刺了過去,一個嵂族將士被他從馬背上刺下,倒在地上。
身邊的將士也殺了一個嵂族人,不由得大笑出聲「娘的,你們嵂族就這麼點本事,是還沒睡醒吧?」
此言一出,將士們都鬨笑了起來,姜徹看起來也心情不錯,笑了兩聲。
「老子才不怕你們這些白面小子。」粗狂之聲發出,嵂族人顯然也是被激到了。
雙方再次進入激戰。
姜徹突然下了命令,大聲吼道「撤,往子虛河而去。」
眾將士一聽,完全不戀戰,跟著姜徹策馬而去。
「怕了嗎?老子就知道你們這些都是些還沒斷奶的娃娃……」嵂族的漢子大笑了起來,為首的將軍對著將士一揮手「今日殺一個華國將士,老子賞她一個女人,殺兩個,賞一雙。」
「好,好!」將士們一夾馬肚,追了上去。
姜徹命令眾人只管向前策馬,什麼都不要管。
眼看就要到達子虛河,姜徹突然翻身下馬,並命令所有人都下馬。
此時眾人早已瞭然,訓練有素的朝前跑去,腳拖著地面,劃出一條條痕迹。
到了子虛河邊,姜徹看了看身後,臉上有些得意的笑意,嵂族人已經追了上來。
「脫鞋襪!」姜徹一聲令下,首先自己脫了戰靴,迅速走入水中。
一千多人,紛紛下水,迅速的朝前走去。
身後的嵂族人,還未弄清楚什麼,就已經追了上來。
突然胯下的坐騎長嘶一聲,馬蹄朝前揚起,似是經受了疼痛,整個身體向前傾去。馬上的人拉不住馬韁,身體失去重心,也隨著先前傾去。
此時傳來戰馬的嘶聲不斷,很多將士都墜下馬來,背部,或者腿上,或者手臂受到利刃的刺入。
此時,他們才發現這片離子虛河幾步之遙的鬆軟泥土裡插滿了鋒利的刀片。
「下馬,下馬。」為首的將軍立刻下令,眾將士有些狼狽的直起身子,卻已經傷了不少。
「哈哈,哈哈,宮將軍,嵂族應該改口馬蜂族才對,一個個身上都是洞了。」岸那邊,姜徹已經帶著將士抵達。
「好,嵂族打敗,臣服於我華國,從此改名為馬蜂族。」姜徹意氣風發,面色沉靜如水。
「混蛋,你他娘的閉嘴。」為首的將軍啐了一口唾沫,當下什麼也不考慮,齊了馬朝河裡走去。
河雖然不深,淤泥卻是很多,他們穿著戰靴走在裡面,走一步,陷一步,卻是越走越難,有時候連鞋都拔不出來。
站在河中歪歪扭扭的相互碰撞開來。
此時,為首的將軍才知道這是中了計了。
正欲吩咐眾人將腳從靴中拔出時,卻見不遠處,箭羽破空而來。
「啊!」
「啊!」
「啊!」
嵂族將士根本無處躲藏,腳還塞在泥中拔不出來。
這一戰,嵂族慘白。
直到姜徹帶著人將活著的嵂族將士抓為俘虜之時,仍有些人還陷在河中。
姜徹重新策馬回到了軍營,看見遠遠的,謝令容穿著一襲紫衣正盼著他。
「我贏了,我沒有辜負你的期許。」姜徹迅速奔了過去,將謝令容攬入懷中,神情歡喜的如同一個孩子。
「我知道你一定會贏的。」謝令容靠在他的懷裡,感受著這寬厚肩膀帶給她的溫度。
「我不僅贏了這場仗,更是贏了你,容兒,我贏了你。」
子虛河這一戰,成了華國史上有名的一戰。姜徹與謝令容的感情也被傳為了一段佳話。告捷的消息傳到華國帝都時,華國皇帝立刻下旨在就近的城池內調派了兵馬糧草,一路趁勝追擊,終於將嵂族完全收服。
自此,嵂族臣服於華國,改名馬蜂族。
姜徹班師回朝之時,華國皇帝親自在城門上相迎,犒賞三軍。
當問及賞賜之時,姜徹回答只願娶許家之女謝令容。
一紙詔書,欽賜良辰佳緣。
在與嵂族大戰的期間,帝都還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太子在高台之上不小心失足摔下,歸天了。
回朝第二日,皇帝又發了一道聖旨,姜徹封為太子。
在外人看來,姜徹雙喜臨門,意氣風發之勢,無人可及。
004短亭短,情更難
夜,在迷醉的花香中變得嫵媚。
謝令容以為這一天是她最幸福的日子,卻沒有想到,幸福從這一天已經結束。許多年後,她無數次的想過,如果知道這一日是這樣的場景,她是否會依然選擇嫁給眼前這個男人。
她一身鳳冠霞帔,坐在轎中,想象著過一會兒就要和心愛的男子進行拜堂,成為他的妻子。從此相濡以沫,榮辱與共,心裡泛起一絲絲的甜蜜。
她被人攙扶著一步步朝她的夫君走近。
拜堂的時候,她才聽到有人小聲說著,三位看起來真是和諧,太子當真是有福。
謝令容猛的掀開蓋頭,才發現隔著姜徹還站著一位與她相同打扮的女子。
一場婚禮,兩個新娘,同一個夫君。
謝令容瞪大了眼睛看著,驚得說不出話來。禮堂內已經有人聲騷動。
姜徹握住她的手,對她搖頭。她更是看到站在不遠處的爹爹。今天是皇家的婚禮,賓客都是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由不得她有絲毫的懈怠。這一刻,她開始有些明白自己爹爹的擔憂了。
她抽開姜徹的手,緩緩的蓋上了蓋頭。
一系列的儀式結束,充斥在謝令容耳邊的只有嗡隆隆的響聲,原先的愉悅興奮就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涼水,生生的滅了熱情。
謝令容被人牽著去了房間。
龍鳳燭緩緩的燃燒著,謝令容手指將布帛攪在了一起,她在等著姜徹過來,給她一個解釋。
門被推開,月光拉長了他頎長的身影。
他一步步走近,看著她,神色痴迷。
到嘴邊的話被這樣的眼神抵住,謝令容發現自己問不出口。她不想破壞了今日的良辰。
「太子殿下,皇上讓您去文荷院。」一個太監走了過來,躬身道。
不用想,謝令容也知道那所謂的文荷院是哪裡。
姜徹猶疑了一會兒,拉住她的手柔聲道「容兒,今晚就委屈你了。」
姜徹鬆開她的手,轉身離去。
月意清冷,白雲從容。
花園裡,紫色的風信子搖曳在風中,濃郁的顏色令人沉醉。
姜徹鬆開手的那一剎那,謝令容忽然覺得好冷,徹頭徹尾的冷,一直冷到了心裡。
第二日的時候,她打扮的端莊,要去皇宮跪拜。終於,她見到了他另一個妻子,孟雅君,丞相之女。
孟雅君看她面露得意之色,身後聽到有丫頭低聲嘲笑,昨晚姜徹留宿文荷院的事情,早已是整個太子府都知道的事。
謝令容袖中的手握了起來,面上卻還要保持一個太子妃該有的儀容。
這一晚,姜徹過來,謝令容終於冷漠相問。她是驕傲的,他早知道,她不似嬌弱女子那般只會忍讓。
「這些事以後與你解釋,容兒,無論我娶誰為妻,對你的心絕對不變。無論她的身份如何,太子正妃的位置只會屬於你。」他不解釋,卻只有這一句安慰。她以為他要的是這個位置,要的是通往母儀天下的階梯嗎?
忽而間,謝令容覺得,他是不是從不曾了解自己?
「我只問你,你娶孟雅君,是自願還是被逼,是預先知道,還是被蒙在鼓裡?」謝令容表現的異常冷靜。
他不言語,將她橫抱而起,安然的放在床榻上。她知道了他的答案,原來被蒙在鼓裡的一直是她?那是不是和她相遇之前,他已經有了婚約了?她不忍想,那一段美好的相遇她不忍去破壞。
遲到了一晚的洞房花燭,並不如她想的一般美好,有的只是痛苦的呻吟和眼角滑落的淚水。
謝令容深居簡出,文錦院成了她的一方城池。姜徹時常過來,她的態度逐漸冷淡。
終於有一天,孟雅君懷孕了。成了皇家的喜事,外界都在斷定,這正妃之位非孟雅君莫屬,以後定也是會母儀天下。
謝令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院中喝茶,她的手一抖,杯子差點掉落在地。她湊近了茶杯,才發現,茶早就涼了,如同自己的心。
她不知哪裡來的勇氣,想要去找姜徹,她想要知道,他現在到底想著什麼。
走過蜿蜒的迴廊,在湖心亭中,她看到一副和諧的畫面,美的讓她灼傷了眼睛。姜徹摟著孟雅君正在亭中賞荷,時不時傳來孟雅君嬌笑的聲音。
謝令容幾步後退,差點跌落水中,幸而被丫鬟扶住,裙擺已經浸濕,她卻不顧,跌跌撞撞的朝前跑去,彷彿要逃離這一切。
晚上的時候,孟雅君來了。
終於,謝令容知道了一個真相。
當初太子有意拉攏孟家,所以與孟雅君走的很近,豈知孟雅君早已心戀姜徹。孟雅君找到姜徹與他攤牌,並商議了一個害死太子的方法。
姜徹同意出征,一方面為避嫌引起懷疑,一方面也是立下戰功贏得民心。高台之上,是孟雅君親手將太子推下。
這樣,將姜徹送上了太子的高位。
這是第幾次的打擊。謝令容已經無力站穩。身邊卻傳來孟雅君得意的笑聲「你以為你才是他的患難妻子?我才是,我的地位誰也不能撼動,他不僅需要我,也需要我背後的孟家。你能給她什麼,他日他登基,我便是謝令容。你這般小肚雞腸,不識大體,以後若是後宮三千,你豈不是要上吊了?」
孟雅君離開,她得意的笑聲還在謝令容的耳邊迴響。
原來她的夫君並不是如她所想的那般儒雅,明凈。原來,不是他不夠了解自己,而是她根本不了解他。
原,兩人開始的太快,都不夠了解對方。
那一段風花雪月的故事,也許就是一個錯誤。
她握緊了手,突然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要離開太子府,離開姜徹,這一段純粹美好的愛戀早已不復當初。她愛的文清,只在江南湖畔,不在深宮大院。
可是,謝令容沒有成功。她被姜徹軟禁了起來,不得離開太子府半步,她的飲食起居都有人開始跟著,她成了不折不扣的犯人。
每當夜晚,姜徹在她身體里索取的時候,謝令容感受到的只有恥辱,只有心寒。
不久后,許家被陷害,謝起貪污朝廷稅銀被告發,處以秋後斬首。
她得知此事背後有孟家人在操作,於是低聲下氣去了文荷院。她跪下求孟雅君,得來的只是冷嘲熱諷。
謝令容終於主動去找姜徹,哭著求了他很久。姜徹只是無奈的說了一句「容兒,我只能護你周全。」
秋後處斬,謝令容親眼看著自己的爹爹被斬首,血濺了一地,她暈了過去。
自此,她的第一個還未成形的小孩流掉了。也許,以後再難懷孕。
醒來后的謝令容彷彿變了另一個人,痴傻的坐了幾天後,開始在太子府頻繁的走動。很快,她的境遇遭到了太子府上下人的同情,謝令容得到了人心。
孟雅君臨盆,遇到難產,小孩沒有保住,而她也因難產而死。
消息出現的時候,謝令容正在院中修剪著盆栽。聽到消息后,她的嘴角揚起了久違的笑意。
那一晚,姜徹衝進她的房間,怒視著她,手裡拿著一張藥方,那是她命人調換的孟雅君安胎藥的藥方。
「你竟然如此狠毒,殺了我的孩子。」
謝令容看到他的手在抖,笑意更甚,目光更冷「你們不是也殺了我的孩子嗎?」
這一晚,又是羞辱的一晚,姜徹似乎釋放了所有的力氣,即使謝令容幾次暈厥,他都沒有停止對她身體的進攻。
他終於累了趴在她的頸窩裡睡著了,謝令容卻笑了,他終於只屬於她一個人,她終於報仇除了那個女人。可是笑著笑著,她卻哭了。報復的代價太大,她寧願一切都未開始。
一年後先皇駕崩,姜徹登基。
謝令容冊封為孝賢皇后。
當她坐上那個高位的時候,她嘴角的笑,高貴,卻落寞。無人時,她的一滴淚無聲的落下。他曾說,正妃之位留給她,他做到了。卻不是自己想要的。
謝令容兩年無所出,姜徹期間卻鮮少再立妃。
後來迫於朝廷官員的壓力,姜徹立過一兩位妃子,但都不是很寵愛。
兩位妃子進宮不久,都以各種怪異的狀況死去。
事實似乎昭然若揭,後宮對此事三緘其口。
姜徹對此事也算是不聞不問,大家都知帝后當年患難與共,謝令容甚至是為了他流掉過孩子,姜徹深情之餘對謝令容有愧,所以一直處處忍讓。
可是宮中的人都看到了謝令容的變化,原先端莊清麗的謝令容已經沒有了。如今的謝令容,盛裝打扮,畫上了濃厚的妝。宮中人甚至傳,謝令容痴迷青春駐顏之術,已經到了幾乎瘋癲的狀態,她快要臨近三十的面容卻如同韶華女子一般的瑩潤嬌好。
宮中人只道是謝令容在藉此留住姜徹的心,事實上,姜徹看起來對謝令容也是寵愛有佳。
終於,有一年的春天,謝令容再度有孕。那年冬天,謝令容產下一對雙生子,先出來的一個男嬰卻是通體發黑,並且沒有呼吸。謝令容驚嚇的暈了過去,皇宮內傳開說是謝令容誕下一個妖怪的傳言。
另一個嬰孩還沒出來,謝令容從暈厥中醒來,幾乎是九死一生產下了另一個男嬰。就是現今的太子。
謝令容昏迷,太醫在床榻上不間斷的診治,都搖頭嘆息,生還機會渺小。姜徹守在床側,緊握她的手,呼喊著「容兒」,深情之處,為之動容。
幾日後,謝令容終於從鬼門關回來。此時卻聽人道他去了陵園,這日是孟雅君的忌日。
謝令容憤恨的拂倒了所有的杯盤,直到看到那一隻白玉杯,方才停歇。謝令容握著白玉杯,卻終是沒有落下一滴淚。
005荒蕪叢生
自那后,謝令容身體羸弱,已經無法再懷孕。而小太子也體弱多病,姜徹幾乎是將他捧在手心。
死嬰被速速帶出宮去埋了,以後只要有人提及,都會被秘密的處置掉。這件事,成了皇宮的秘聞。
本來帝后二人的關係已經有所改善,應著生孩子的事情發生,謝令容的心性越發的狂躁,經常被噩夢纏身,變得越發暴戾起來。而且自此後,謝令容也染上了怪病,太醫診治,是因為用多了一些駐顏的葯導致體內積毒過多,生下的大皇子恐怕也是因為積毒才會出現異樣,早早夭折。
帝後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沉默了很久。此後兩人再也沒有提及那個孩子。
姜徹念她為自己生下龍子,派了太醫調理,自己也是經常前往,謝令容雖然依舊心存芥蒂,但面對姜徹,態度有了改善,帝后難得和睦一段時日。
帝后再次決裂,並且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起因於那一年,姜徹出去狩獵。那一年,小太子已經是七歲。
姜徹途徑九淵山,回來時帶回了一個容貌清麗的女子。
姜徹將她安置在了宮中,對她寵愛有加。女子名喚容華,被封為華妃。
冊封當日,謝令容冷眼相看,已是將容華的樣子刻進了骨子裡,等待著一日將她捏碎。
不多久后,華妃懷孕,產下嬰兒,一男一女。謝令容故技重施,華妃難產致死,兩個嬰兒也被秘密處置。
姜徹衝進鳳儀閣的時候,怒不可歇。
他怒視著謝令容,如同當初孟雅君的孩子被害一般。
可是這一次,姜徹什麼也沒說,連一句責怪的語言都沒。他望了望謝令容,很久以後,只是低沉的說了一句「你好自為之。」
一句好自為之,姜徹十六年未曾再踏足鳳儀閣。
一句好自為之,孝賢謝令容十六年高傲的也不去見他。
姜徹痛失華妃,將其葬在皇家園陵,但幾年前,皇家園陵有異象產生,侍衛趕到之時,什麼都未缺失,獨獨華妃的墓穴空了。有傳,是姜徹不忍,將她重新送回了九淵山。
姜徹後來也立過妃子無數,但都沒有過身孕。是誰所為,在皇宮內早已是一個不必去爭論的事實,也沒有人再敢去討論。
姜徹甚至出宮尋花問柳,有傳言說姜徹在宮外與一絕美女子關係親密。
年華頃刻纖轉,轉眼二十餘載,蒼老了誰的容顏。
謝令容陡然睜開眼睛,卻未發現眼角早已濕潤。這一場夢,提醒了她已經忘卻的記憶。
她微微的睜開眼睛,看到了路顏,看到了坐在路顏背後的姜徹。
此時卻見路顏詭異的一笑,眼前逐漸明朗,這一場夢,似是耗費了謝令容太多的精力,她的臉色更加蒼白起來。
「你喊朕來,就是讓朕再溫習一遍你的惡行?朕倒是差點忘了,這個鳳儀閣朕說過不會再踏足的。」姜徹嚯的起身,大步流星而去。正好撞翻了宮女端進來的茶水,杯子碎落,撒了一地,讓床榻之上的謝令容驀地一驚,看著那碎落的瓷片,差一點暈了過去。
「以後不要拿什麼白玉杯來說事,若真是要毀了,朕給你幾千幾萬個杯子任你摔。」
「好啊,你若是真如此,就索性全摔了,連帶著本宮也殺了。從孟雅君開始,你心裡就不曾有我,姜徹,你本就對不起我,你有什麼資格對我說這些?我當初將一顆心全部給了你,你做了什麼,只不過將它踐踏,姜徹,是你負了我。」兩人怒目相對,屋內一片靜謐,宮女太監大氣不敢出一聲。唯有路顏,似是在享受著這個場景。
「你終於肯說了,這些話,你終於肯說了。朕若不對不起你,你可曾對得起朕?你以為只你有心是不是?這些年,朕容忍你的還不夠是不是?你非要逼著朕廢了你這個謝令容,將你打入冷宮,你才開心罷休是不是?朕倒是要問你,當初善良善解人意的謝令容哪裡去了。」姜徹步步靠近,這麼多年了,第一次,他說出這麼多。
「呵,對不起你,是啊,我們當初就是錯誤,當初就不該一起。文清死了,謝令容也死了。他們死在江南水畔,死在子虛河邊,死在新房,都是被我們親手殺死的。」謝令容說出這些話時的決絕連姜徹也震驚了。他看了看謝令容,終是無言,拂袖,離去,正黃色的身影漸行漸遠,消失在夜色中。
謝令容無力的倒了下去,閉上了眼睛,身邊的宮女太監立刻急了,路顏一揚手攔住他們「謝令容沒事,只要休息一下即可。這是第一次診治,以後多幾次,謝令容便可以痊癒了。」
眾人一聽,方放下心來退到了一邊。
「皇后,這一次的診治可還滿意?」
「你到底是誰?你……」謝令容緊緊的盯著路顏,卻發現自己連大聲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皇后不必激動,診治過程中,我放的一些葯,有催眠的作用,所以皇后剛才不論看見什麼,聽到什麼,不過是夢境罷了。皇后不如現在看看臉上如何了?」
聽到此,立刻有宮女拿了銅鏡過去,謝令容一照,果真是看臉上的黑塊小了很多,心中頓時愉悅幾分。
轉而看向路顏時,臉色的神情也緩和了許多「神醫果真是厲害,本宮重重有賞。」
「既然皇后如此說,不如有勞皇后給路顏沏一杯茶如何?」路顏淡淡的看過去,帶著笑意,等待著謝令容的答覆。
聽到路顏的這個要求,謝令容愣了半晌,語氣稍顯冰冷的說道「本宮累了,此事以後再說。你要什麼稀奇玩意,自己去挑,就說是本宮賜的。」
路顏對謝令容的逐客令絲毫不惱,身形散漫的站了起來。微微的一拜,便拂袖出了鳳儀閣。
路顏離開后,謝令容歪歪的靠在床上。想起剛才姜徹冷酷的面龐和那幾句無情的話,心底一片冰涼,原以為已經沒有什麼可心痛的了,可是這麼多年了,他終於說出這些話來,讓她終於也知道了他的一點想法。
「皇後娘娘,謝夫人來了。」
「傳。」謝令容有些無力的擺了擺手。
話音剛落,只聞一陣啼哭聲,一個女子匆匆走了進來,立刻跪倒在謝令容跟前。
「娘娘救救我家夫君啊。娘娘,要為我家夫君做主啊!」
「哭什麼哭?好好的起來說話。」謝令容本就虛弱,剛才的事更是讓她心力交瘁,此時聽到女子的哭聲更覺心煩意亂。
女子看謝令容臉色不大好,起身欠了欠身子在一邊坐下了。
「有什麼事慢慢說來。」謝令容道,這個女子乃是自己堂弟謝安的妻子,她的堂弟謝安因為還讀過幾年書,前些年來找她,她便給他安了一官半職,如今做的倒是不錯,姜徹還給他升了官,這些年好好的,也沒聽說什麼事,怎麼如今他的妻子倒是來哭著求著了。
「是夫君他,有人污衊他貪了治理河道的銀兩,現在皇上已經將她關了起來,等待審訊,謝令容娘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家夫君啊。」女子說著說著又哭了起來。
「貪污?簡直放肆。」謝令容一聽,驚得一怒「這件事事關重大,皇上自會查明,別說是你,本宮也不能插手。你且下去等待消息吧,若是他沒有做,皇上也不會污衊到他。」
「皇後娘娘,皇後娘娘,你可要救救夫君啊,他,他是你唯一的親人,他是謝家唯一的後人啦!」女子見謝令容這般態度,急的跪了下來。
「放肆。本宮乃是皇后,本宮有皇上,有太子,有晉國的萬千百姓,怎的就只有謝安一個人了?你下去,本宮念在你擔心許安安慰才語無倫次便不追究你了。」
「皇後娘娘,夫君一直心心念著你這個堂姐,小太子小時候也是常常坐在許安背上玩耍的,臣婦不會說話,但也知道親情可貴,皇後娘娘……」
「罷了!」謝令容打斷女子的話,對著身邊的太監說道「你去問一下刑部,謝安的案子情況,可曾落案了?讓人照應著點,在天牢里給他好吃好喝待著,雖然現在在天牢中,但若是冤枉了,出來了,也還是朝廷命官,也是本宮的弟弟。」
「是!」太監領命,才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就看見太監急急忙忙的跑了回來「回娘娘的話,刑部已經定案了,證據確鑿,謝大人他也供認不諱,按照晉國律法,三日後午時處以斬首。」
「什麼?」謝令容聽聞也是一驚,這案子怎的定的這麼快。
謝夫人一聽到這個話差一點暈過去,隨即跪倒在了謝令容跟前,哭得已是泣不成聲。
「你先別哭,這人還沒死呢。」謝令容不耐煩的看了一眼許夫人轉而對太監問道「這案子是由誰審的,誰判的,可有用刑,皇上那邊批准了嗎?」
「這案子是由刑部尚書周夔周大人審的,並未用刑,聽說,謝大人一看到呈堂公證就立刻供認不諱承認了貪污之事。皇上那邊已經准了。」
「什麼呈堂公證,哪裡來的證據,我家夫君一定是被冤枉的。」
「證據是哪裡來的,可是捏造的?」謝令容繼而又問。
「皇後娘娘。證據是太子親自奉上的,絕無虛假。」
「什麼,是太子?好啊……」謝夫人突然大笑了起來「原來竟是自己家人做的事啊,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皇後娘娘,那也是他的舅舅啊!」
「好了,此事本宮心中自有分寸。你先去,若是謝安沒有做,本宮絕不會讓他被冤枉,可是太子做事一向沉穩,他也不會無緣無故的就冤枉了自己的舅舅。」謝令容厲聲道。
「說白了都是一家人,你們這些皇族真是有皇族的架子啊,非要做到六親不認是不是?當年大伯就是這樣死的,皇後娘娘還要悲劇再一次上演嗎?」
謝夫人這一句無疑觸碰到了謝令容的痛楚,自己爹爹當時的慘狀她至今歷歷在目,她也從未忘記過那段仇恨,如今孟雅君早就死了,孟家也倒台了。
「你將太子找來,說本宮找他有事。派人將許夫人送回去,她累了,說話越發的沒分寸了,就在家安靜的等消息吧。」
006一觸即發
謝夫人被帶了下去。謝令容耳邊還充斥著她最後的話語。她也不會怪她,一個妻子擔心自己的夫君,什麼話都可以說得出來的。
片刻後有太監回復,說是太子姜修澤外出有事,尚未回宮。
謝令容一聽,心中已是有數,他這是故意不來見自己的,一面母子為難。
「你傳本宮的話,讓周夔掂量著,看此事可有通融之處,就說是本宮這般要求的。」
太監還未走出去,卻見一紙詔書傳到,嚴禁後宮干涉朝政。
消息倒是傳得快,謝令容心底冷笑。
此時又見太監急急的來報,說是謝夫人在家懸樑自盡了。
謝令容一聽,臉色驀地慘白。當下也顧不得妝容,由宮女扶著慌忙出了宮。
宮門處,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跪著,那正是謝安的兒子,謝凌。
謝凌生的面紅齒白,謝令容看著喜歡,所以經常上鳳儀閣玩。
謝凌抬眼看到謝令容的輦車,抿了唇,淚水一滴一滴的滑落,稚嫩的聲音咬出幾個字「請皇后姑姑為爹爹和娘親做主。」
「凌兒,你快起來。」謝令容看到謝凌的樣子,一顆心瞬間柔軟了下來,她招手讓謝凌走過來坐上了輦車,將他攬在懷裡。
「姑姑,你一定要救爹爹啊!娘死了,舌頭都伸了出來,我害怕急了,看到娘直愣愣的盯著我,卻一句話都不說了。」謝凌說到這裡,臉上混雜著眼淚,混雜著淚水,才七八歲的他好像還不理解生離死別的含義。
「姑姑會照顧你,也會救你的爹爹。」謝令容柔聲安慰,對著宮人道「去刑部,本宮倒要看看周夔是怎麼個證據確鑿的。」
輦車緩緩前行,很快到了刑部大院。
謝令容有人攙扶著,另一隻手牽著謝凌,走了進去。
刑部的官員個個迎了出來,跪下行禮「謝令容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
「還千歲呢?我看本宮是百歲都沒有了,這一個個的都是沖著本宮來,都盼著本宮早死吧!」謝令容看也不看眾人,語氣凌厲的說著,然後坐在了太監搬過來的椅子上。謝令容身子仍然虛弱,無力的靠在椅子上,微微的喘著氣。
「臣等惶恐。」幾個官員將頭垂的更低,才剛剛他們已經得知謝夫人在家中懸樑自盡的事了,此時謝令容來,必定是要責備訓斥的。
「周夔,本宮聽說謝安的死刑已經定下了。」
「是。」周夔聞言抬起了頭,對身邊的人擺了頭,那人會意,立刻進了房間,不一會兒,拿過來了賬簿和許安畫押的認罪書。
謝令容打開看了,證據果真是確鑿,白紙黑字,紅色的手印也是清清楚楚的。謝令容握在手中久久沒有說話。
「就是你害死我娘的嗎?是你要殺我爹爹?」謝凌突然撲了上去,拉著周夔的胳膊,就是咬了下去。
礙於謝令容在場,周夔只能忍著痛,不敢一把推開他,有太監立刻上前將謝凌拉開。只見謝凌撲進了謝令容的懷中,哭著說道「皇后姑姑,你快懲罰那個傢伙,就是他害了我的爹娘。」
「凌兒,不要著急,姑姑會給你做主的。」謝令容柔聲安慰了一句轉而看向周夔「周夔周大人,這證據本宮已經看到了,雖說許安是貪污了,但也罪不至死。周大人如此鐵面無私,難道沒有可以通融的餘地了?要知道,許大人可是姓許,不姓別的。」
「微臣明白。但是許安貪污的是治理河道的銀兩,導致百姓流離失所死傷無數,死罪難免,皇上也已經……」
「夠了,周夔,你這是拿皇上來壓本宮嗎?」謝令容憤怒的打斷周夔的話,手中捏著的賬簿被一把扔了出去。
『皇后息怒。」一等官員慌忙說道。
「他是本宮的弟弟,本宮絕不讓他死。這件事,本宮自會和皇上去說,周夔,你的頂戴花翎看來是已經帶膩了。」
「皇后息怒,早上皇上已經傳來聖旨,准了謝安的判刑,而且皇上聖旨上說了,後宮不得干政。請恕微臣斗膽,皇后此事還是不要參與的好。」周夔不卑不亢,娓娓而言。
謝令容氣的嘴唇泛白,那一句後宮不得干政,他竟是發了兩道聖旨,這是要故意斷了她的念想嗎?
「去錦陽宮。」
錦陽宮前,侍衛攔住她的去路「皇上有令,此時不見任何人,還請皇後娘娘見諒,請回。」
「啪!」謝令容一巴掌甩在了侍衛的臉上,自己由於用力,整個身子差點向前傾去,幸虧被安然扶住。
「皇后注意身子。」安然小聲提醒道。
「好大的膽子,敢攔住本宮的去路,本宮就代皇上教訓你一下。」謝令容二話不說,命身邊的太監上前就是左右幾巴掌扇了過去,侍衛不敢還手,臉上立刻腫了起來。
此事很快驚動了內殿的姜徹,姜徹身邊的太監匆匆跑了出來「皇上有令,皇后立刻回鳳儀閣。許安之事已成定局,皇后應該注意德行,不要失了母儀天下的威勢。」
「他是這麼說的?母儀天下?本宮連自己的家人都保護不了,還談什麼母儀天下?姜徹,你當真是狠心啊。」謝令容不由得想起當初自己爹爹的場景,那時候,她求了好久,求了孟雅君,求了他,可終究是沒能救到自己的爹爹。
「回宮。」謝令容無力的說道,任謝凌在一邊哭成什麼樣子,也只得摟著他慢慢的走了。
才回到鳳儀閣,就傳來謝安在獄中咬舌自盡的消息,他許是已經聽說了謝令容為他出面無果的消息,心想著已經生還無望,只有自盡一條路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謝令容無力的向後傾去,整個人仰倒在榻上。宮人慌了手腳,卻見謝令容重新直起身子,口中呢喃著「我要沏茶,本宮要沏茶。」
宮女太監不敢耽擱,立刻匆匆下去備了茶葉茶具上前。
謝令容慢慢的走近,在她手中,碧落山水茶的小尖葉現身亮相,翻滾在三才蓋碗之中,被澄澈的凈水打翻了身姿,茶葉她手中輾轉十四泡,終於聞得陣陣清香。
她提起茶盞倒了一杯,慢慢的至於鼻尖聞了聞,微微的啜了一口。此時看見,謝令容的眼睛瞪得老大,彷彿遇到了什麼恐怖的事情。
她手一抬,將杯子扔在地上,杯子成了碎片,有茶香溢出。
「沒有了,沒有了。」謝令容懊惱的呆坐在原地,神情變得木然,當初她在茶館中與文清談茶論人生,何等的愜意,何等的瀟洒。
她曾說,品茶講究意境。人生茶禪,生得禪茶。茶聖陸羽曾說,不羨黃金罍,不羨白玉杯。不限朝入省,不羨暮入台。千羨萬羨西江水,曾向競陵城下來。
他曾說,茶之百味亦如人生百態之後,心自然靜,更是明鏡。只道是,凡塵如煙,紅塵萬丈,世俗之事,難得心靜。容兒的心境讓人佩服,文清自愧不如,自愧不如啊!
可如今,味道不對了,她泡出的茶完全不是以前的味道了。果然,茶是要乾淨的人兒才能泡的出,而她現在已經不再是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臉,自己的髮絲,如今的她還是她嗎?
她的眼睛突然間瞥到了地上的碎片,沖了過去「怎麼回事,怎麼會是白玉杯?怎麼會?」
「皇後娘娘饒恕,奴婢以為你是要泡了茶給皇上送去,才給您遞上了白玉杯。」身邊的宮女立刻跪了下去,戰戰兢兢。
「白玉杯,我的白玉杯。是誰弄碎了我的白玉杯?」謝令容顫抖著雙手撿起碎片,手指被割傷,也渾然不知。
「快叫太醫來,快。」太監看到謝令容受傷的手,慌忙對下人吩咐。
可是一切喧囂似乎與謝令容無關,她只是看著白玉杯,怔怔的出神,口中呢喃著「終究是碎了,碎了就沒有了,一切都沒有了。文清,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哈哈,哈哈……」謝令容突然打笑了起來,在場的人聽到笑聲只覺一陣發涼,此時的謝令容烏絲凌亂,神態瘋癲,不由讓人覺得,皇后,是不是已經瘋了?
「將這盞茶端給皇上,就說是容兒親手沏的茶。」
太監端著茶盞迅速跑到了姜徹跟前稟報「皇上,謝令容娘娘她受了傷,而且,而且,白,白玉杯,碎了。」
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姜徹也不由得一驚。
他的腳邁出了一步,卻又停住。
此時天空中淅瀝瀝的下起些小雨,太監立刻為他撐起了傘。
姜徹的半個身子卻在雨中被雨水打濕,渾然不知。
太監遞上了茶盞,姜徹握在手中良久,似是要將它捏碎。半晌,姜徹仰頭喝下,茶盞扔在了地上,發出了突兀的響聲。
這一夜,姜徹站在了雨中一夜,唯獨說了一句話,輕的立刻隨風散了。
「沒有了。」
身邊撐傘的小太監從未看過姜徹這般情況,聽到那三個字時,嚇得臉色慘白。
轉眼去看姜徹,突見他倒了下去。整個身子終於都在雨下,雨勢突然很大,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他的身上。
「皇上……」尖銳的聲音劃破了籠罩在黎明之下靜謐的皇宮。
007鏡歸塵土
姜徹一病不起,太醫診斷,身中劇毒,怕是命不久矣。姜修澤被急召入宮,太醫輪流看守,宮中亂成了一團。
姜修澤下令,路顏卻被幽禁在宮中,不得靠近皇上寢宮一步。
經過一夜整治,姜徹終於蘇醒。醒來后,下的第一道聖旨:孝賢謝令容意圖弒君,廢除后位,打入冷宮。
謝令容被帶入冷宮的時候,表現的異常冷靜。她梳了少女的髮髻,換上了一條粉色的長裙。此刻,她是謝令容。
冷宮常年失修,連著幾日的雨終於停下,庭院中有著坑坑窪窪的水窪,飄落了一地的落紅殘花,浮在水面上。
謝令容獨坐在院中,耳邊風聲蕭蕭,雨聲蕭蕭,燈花減瘦,紅燭盡燃。屋內昏黃的燭光微微的照射出來,拉長了謝令容的身形。
謝令容抬起頭,突然凄苦的一笑,醒也罷,睡也罷,守護的不過是一個人的天長地久,一顆心的地老天荒。
文清,不過是當時的一個夢吧。
他終於無法再容忍自己,一紙詔書,一宮冷色。下毒?他以為自己真的如此狠心嗎?他以為自己恨他到要讓他死嗎?
果然,他們早就不再信任彼此了。
白玉杯碎,情意斷。
「文清,容兒累了,容兒先走,你很快來陪容兒,可好?」謝令容起身,慢慢的走進房內,三尺白綾被拋向了房梁。
「其實你上次的夢只做了一半?你有沒有興趣將剩下的夢境走完?」路顏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門邊,他慵懶的靠在門框上,沒有上前阻止謝令容的意思。
「夢?」謝令容有些疑惑的看了看他,隨即淡淡的一笑,繼續系著手中的白綾。
「你難道不想看一看你不知道的姜徹?我倒是覺得,你一定會感興趣的。在這之後,你再選擇自盡也不遲。」路顏說完,走上前,在桌子上焚了一爐香,將一個瓷瓶湊到謝令容鼻子邊聞了聞。
謝令容只覺頭腦意識逐漸模糊,眼睛無力的閉上。
才黑下來的世界彷彿一下子又亮了起來。
她看到前方一個白衣男子走遍了大街小巷,終於在一個古玩殿內尋得了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杯。他歡喜的一笑,用錦盒小心的放了,送至了大學士府。原來,那隻杯子是他精心挑選的,謝令容這才知道。
轉眼她已走在小石子路上,那條路是通往文荷院的。她看到周圍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還能聽到歡慶的音樂。她隱約察覺到了什麼,不敢上前,卻又不得不上前,彷彿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逼著她前進。
然後她看到了屋內兩個人正在喝著交杯酒。
那是孟雅君和姜徹。那是他們的成婚之日,也是她和他的。這一刻,她又是謝令容,不是謝令容。
她看到孟雅君偷偷的在杯中放了什麼東西,然後滿含淚水的看著姜徹。
「雅君,對不起,此生我心中只會有容兒。我感謝你為我做的一切,其他我都可以給予,唯有愛,我不能。」
孟雅君哭得更厲害,她沒有想到新婚之夜,夫君竟會對她說這樣絕情的話。
她掩了淚,說道「有與你的夫妻名分,我已知足。喝下這杯酒,我就別無他怨了。」
不由得對孟雅君動容,姜徹一口喝下。
隨後姜徹身體出現異樣,他摟著孟雅君到了床上。謝令容已經無法再看下去,她轉身欲離開時,卻聽姜徹口中呢喃著「容兒,容兒。」隨後,被孟雅君的低喘之聲淹沒。
原來這就是他們的洞房花燭夜,原來竟是孟雅君用了春藥。
時空轉換,又到了謝起被害的那段時間。她跪著從孟雅君房間出來的時候,卻沒有發現姜徹正在不遠處的樹下靜靜的看著。她走後,姜徹去了屋內,和孟雅君大吵了一通,她從未看過一向儒雅謙和的姜徹也會有如此的時候。
為了她,他與孟家鬧翻,太子之位岌岌可危。
後來,她看到宮門前,姜徹跪在地上,面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祈求他放過許家的人。整整三日,不吃不喝。先皇不為所動,只說饒了謝令容,因著這件事,姜徹病倒,發了三天的高燒,回來卻對謝令容隻字未提,只因那時,謝令容根本不願見他。
她流產,失去一個孩子。卻沒有看到過姜徹在月下醉了多久。她看到他哭了,那是為她,為他的孩子流下的眼淚。壯志男兒,也有流淚的一刻。
轉眼到了她臨盆后醒來之日。她看到陵園內,姜徹蕭索的身形對著那一座墳墓「你不要怪容兒,一切都是由我引起,孩子也是被我所害。你放了容兒,朕就早些日子下來向你認錯。容兒也只是一時的任性,其實她也很苦,比誰都苦。」
這是謝令容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姜徹,淚決堤而下。她是為了他才來這裡,乞求孟雅君的鬼魂來放過自己。堂堂一國之君,怎的也這般傻了。
原來,他一直都懂她的苦。
時光又轉換到了九淵山上,姜徹意氣風發,像極了當年子虛河邊的年輕將軍。可是他們途中突然遇到克米亞族人的組織,姜徹與部隊失散。而後他遇到了野獸的攻擊,身上弓箭用完,一路逃之懸崖邊,被逼無奈之下,落下。幸而出現一隻白色的大鳥,將他拉起救了。
白鳥卻非鳥,而是一個容貌清艷的女子,名喚容華。
姜徹得知她為神裔翼族,丈夫卻是被獵人誤當做非鳥射殺。姜徹心裡咯噔一下,不久前,他所帶的狩獵隊伍里,有人射殺了一隻大鳥,策馬而去的時候,卻沒有發現大鳥的蹤跡。
容華暈了過去,姜徹一探之下,發現她已有身孕。
姜徹將容華帶回宮中,容華本不想去,卻聽姜徹勸道,宮中太醫眾多,可以幫她調理身子,且她救了他一命,應該給他機會報恩。姜徹說,她不必擔心一切,只要安全產下孩子,是去是留,由她自己決定,他絕不強留。
為了不落人口實,姜徹封了她為華妃。以後,經常去探望。
「我看你看著我時,常常發獃。是想起什麼人了吧?」一日華妃,笑著問道。
「你的眉心有一顆痣,倒是和她很像。」姜徹笑著回答,容華見他不說是誰,便也不再多問,只是溫言道「這世間沒有什麼事不能解決的,要兩個人坦誠才可。」
「我欠了她太多,不知從何說起,也不知從何還起,此生,她怕是不會再原諒我了。」
聽到這個話時,謝令容摸了摸自己的眉心,那裡有一顆小小的痣,隱藏在其中,不仔細湊近看,根本不會發現。他卻看到了,還一直念著記著。他說她欠了她的,這個話,他從未對她說過。
是她親手下了葯在華妃的葯中,由接生婆為她喂下。華妃難產而死,彌留之際,握緊姜徹的手,只說了幾個字「救我的孩子。」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一雙孩子,也已經危在旦夕。
她終於得以知道,那一句好自為之夾雜了他多少的情緒,憤怒,痛恨,無奈,愧疚,自責……
後來,她看到姜徹對太醫院的人下了聖旨,每一個進宮被寵幸的女子,都要喝下一碗葯,以確保不能懷孕。
有太醫大膽問過,姜徹只回了一句「朕之孩兒,容兒生之足以。」
接下來的事情,謝令容不用去看,也已經知道了。眼前的景物轉換,她重新魂歸鳳儀閣,依舊躺在病床之上。
她才憶起,白玉杯已經泡不出當年的茶香,而他修長的手指也太久沒有彈奏美妙的琴音。他們本相愛,他們患難與共生死相隨,卻走到了今日。為何經得起生死,卻經歷不了相互的信任?
一剎那的天昏地暗,她彷彿跌入了無底的深淵。她掙扎著,又自己爬了上來。她緩緩抬起頭,目光獃滯,澄澈的瞳眸里一絲塵雜也無,清明的如同星月雲日。
謝令容看到姜徹站起身子,緩緩的走到謝令容的身邊,喚出一聲「容兒。」
「文清。」她輕聲的喚他,臉上有些少女的嬌羞。
『姜徹』緊張的扶起她的身子,卻聽謝令容又說道「文清,那一戰我們贏了嗎?」
『姜徹』一怔,看著她消瘦的容顏,終是緩緩的點點頭「贏了,容兒,我贏了天下,也贏了你。」
終於她回到了當初。成了容兒,成了那個掬水嬉戲的水畔女子,成了那個甘心前往生死與共的堅強女子,成了那個歪在他懷中臉紅的嬌羞女子。
「不知這樣的結果,太子可喜歡?」路顏有些清冷的聲音在他們背後響起。
「你到底是何人?」眼前的是一個男子,白玉束髮,紫黑色錦袍,身姿風流,正是當今太子。
「這樣難道不是對謝令容最好的歸宿嗎?」路顏淡淡一笑。
姜修澤看了一眼此時的謝令容,難得臉上有安然的神情。
「若是母後有什麼閃失,本太子一定會治你的罪。」
「如今太子繼位在即,不知太子登基后可否答應路顏一件事。能夠還華妃一個清白。」
「你是……」姜修澤驀然一驚。
「我不是。」路顏迅速否定「所有人都應該相信當日所看到的,太子也應該相信。」
「也罷,這件事,我可以答應你。但,希望神醫多留在宮中幾日,為母后調理一下身子。如今皇宮有些混亂,我相信神醫也不願意惹到什麼麻煩。」
「我走之日,必不會留。此時留下,倒也無妨,太子只要完成你答應之事,我定會讓皇後身體安康。」
路顏含笑著舉步而去,出了鳳儀閣,路顏抬頭望了望天,輕輕一嘆。
夜色中的冷宮稍稍褪去了那一份華貴典雅,如這宮裡的主人一般,在這百花爛漫的盛夏卻帶著一抹繁華落盡后才有的頹然與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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