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碗孟婆湯—媏梨(五)
(伍)
那之後的很多次,只要是當天有媏梨的唱段,魏臨都會派人送來給她的花籃,有時他也會來,也不進園裡聽戲,只坐在車裡,掩在黑暗中,遠遠的聽上一段戲,吩咐手下送花進去,然後安安靜靜的離開。
每次他來媏梨都知道,但是她也不去拆穿,不去獻媚,遙遙與他對視一眼,一切便盡在不言中了。
那時的媏梨也沒有多想些什麼,她是戲子,他是督軍,他們不僅隔著身份的天差地別,還隔著整整九年的光陰歲月。
那年啊,她十六,他二十五。
這邊魏臨也不知道,他一向不近女色,母親下屬都有催過讓他找幾房妻妾,所謂攘外必先安內,找個妻子震著他的后宅,他也好在前線安心落意,穩操勝券!
可是魏臨沒有自己父帥那種妻妾成群的無所顧忌。他見過自己母親因為父帥的寵妾以淚洗面的樣子,那時的母親真的看起來心灰意冷了,也沒再要求父帥多來自己房裡走動,笑容也少了。
直到父帥去世,他開始掌家,遷走了父帥的各方姨太,母親才漸漸多了幾分笑意。
也許是他天真了,但是他希望以後的妻子能夠沒有母親之前的遭遇和痛苦。
所以知道他到了二十五歲,在這個戰火紛飛大家都早早成婚的時代,哪怕母親一直頻頻催著,魏臨也一直堅持著,沒有娶妻,更沒有納妾。
可是他呀,他以為他會獨身一人,直到沒辦法再拗過母親的期望的時候,草草娶一房妻子,給母親生個孫子。
他以為這就是一輩子了。
就在魏臨以為未來就會這麼過得時候,卻讓他遇上了個有意思的人,那個人啊,明明小小年紀,稚氣未脫,卻將自己掩在蒼老成熟的面具之下,明明笑顏如花,容顏傾城,卻將自己本該引以為榮的容顏藏於厚厚的油彩之下。
多麼有趣的反差啊!
鬼使神差的魏臨注意到了這個姑娘,據說明輝戲院的班主還因為他的一句話讓小姑娘改了名字,莫名的,他覺得突然有了一種牽挂感,一種,莫名曖昧的感覺。
魏臨有意無意讓手下打聽媏梨的近況,手下也是個妙人,將小姑娘的每一場戲都打聽的明明白白。他也會路過明輝戲院的讓司機停下車來,聽上一段。
他不懂戲,也不愛聽戲,但不知為何他會為此駐足,聽上一段后才會讓司機驅車離開。
不知為何媏梨會每次都能準確的看到他,透過玻璃,透過黑夜,和他對視。
那雙漆黑清冷的眸子對上他時,他覺得自己的心微微帶起一絲漣漪。他皺了皺眉,有些不習慣被這樣的情愫產生。
那小姑娘還小呢,你想什麼呢魏臨?他撇撇嘴,溢出一絲苦笑。
魏臨揮揮手讓司機開車,緩緩駛離了明輝戲院。
後來就這樣,兩人彼此知道對方暗中的舉動,但是他們都不拆穿對方,也不再更近一步。就這樣時間晃啊晃,媏梨十八歲了,是這偌大的淮城第一的老生了。
班主早已擴建了明輝戲院的規模,也知道督軍魏臨在其中幫了很大的忙。
於是媏梨不用再去前廳幫忙收拾,甚至她有了一個叫做仙桃的婢女侍候她的日常起居,除了唱戲,她再不用擔心其他的事情。
班主去感謝魏督軍的時候問過她要不要一起去,媏梨拒絕了。她不知道自己能夠以什麼樣的資格和名義去道謝。
指不定,督軍早就忘了我這區區的小人物,哪會有那麼大的臉覺得督軍是為了我而幫忙的啊?媏梨嗤笑一聲。
那是督軍啊,整個淮城的神,戲子和督軍,本就是雲泥之別,沒必要去招惹,也不敢去招惹。
那是媏梨十八歲生辰那天,她帶著婢女仙桃去買個洋人做的蛋糕。這洋人的玩意兒她一年也有這一次會買,據說這蛋糕可以許願,也算是討了個好兆頭。
她穿著一身桃紅色的修身旗袍出的門,細細盤了一頭青絲,描眉抹粉。
媏梨很少穿著那麼鮮艷的的衣服,不過今天例外,班主硬是要她穿上鮮艷點的,算是討個吉利。
她帶著仙桃去法式蛋糕店,在玻璃櫃檯上看了許久,蛋糕有些貴,過個生辰太貴的倒是不值得,不若買個稍微便宜一些的吧。
「老闆,給我來一個這個。」媏梨指了指玻璃櫃里最小也不太好看的一塊蛋糕,選好后往後輕輕退了一步,卻不成想撞到了人。
那人似乎很高,她可以感覺到那人的胸膛很結實,皮膚溫和的觸感透過衣料傳遞到她的身上,她的臉有些微微發燙,轉身正準備道歉。
她轉身,後退一步離男人遠了一點,一抬頭卻是愣住了,那人的臉部輪廓鮮明如刀削,濃眉大眼,鼻樑高挺,剛毅俊挺的面孔,渾身散發著無形的威壓。
這張熟悉而又陌生的面孔……
「見過督軍。」媏梨很快反應了過來,腰身一擰,盈盈福了福身:「剛剛失禮了,實在是抱歉。」
魏臨也沒讓她的禮做全,只淡淡詢問:「今天怎麼來西洋的蛋糕店了?」
「我家小姐今兒的生辰!」也不知剛剛還不知道躲哪去的仙桃突然跳了出來,還沒等媏梨阻止,就大嘴巴的說了出來。
「今天你生辰?」魏臨的聲音低低地,貌似漫不經心的問了她一句。
「回督軍,是我的生辰。」媏梨閉了閉眼,倒是定下神來,左右督軍也不會把她吃了。
「小姑娘長大了啊。」魏臨低低地笑了,輕輕將小姑娘撥到一旁:「老闆,剛剛那個不要了,把這個包起來。」
媏梨一看,是整家店裡最好看最大,卻也是最昂貴的一個。她皺眉,有些著急:「督軍,這……」
魏臨看著媏梨有些著急的樣子,倒是將唇角勾的更大了一點,這小姑娘原來也會著急啊,看她在台上老練淡定的樣子,他都以為她不會緊張和著急了。
本質上,還是個小姑娘啊。
「十八歲的生辰可不能馬虎啊。」魏臨笑:「就當是我給你的生辰賀禮。」
媏梨獃獃地看著他,看著這張堅毅俊挺的面龐,一時有些回不過神來,胸膛里那顆年輕的心,跳動的有些厲害。
以至於她都沒有反應過來,為什麼督軍會知道她是十八歲的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