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碗孟婆湯—玲琅(一)
(零)
夜,是這陰司不變的詛咒,六界芸芸,只有這裡始終是黑夜,因為這裡是陰司,更是地獄。
幽暗的靜靜流淌的忘川河上,幾盞半空中漂浮的燈籠照亮通向奈何橋的路。那路啊,是六界生靈都或多或少知道的的,卻也是凡間人最為懼怕的,黃泉路。
走過奈何橋,這黃泉路,便被大霧阻擋,再無前路。
那人啊,慢慢的走過黃泉路,一步一步的,拐杖敲在石板路上,發出「噠噠—」的聲音,雖然慢啊,一步步卻走的堅定,那人已是滿頭白髮,面容上也爬滿了歲月流過的痕迹,但他嘴角掛著一抹笑容,不時看了看身邊,似是有人在攙扶著他。
孟葭照例坐在八角的亭子里,一抬頭,便看到了眼前的男人。男人已是蒼老了,但是,這空曠的黃泉路上,絕對只有一個人,他的身邊,空無一人。
孟葭略略有些詫異,那男人慢慢的走近,見孟葭示意他坐下,他便在石椅上坐下了,又見他變右邊安撫性的笑了笑。
「我也曾熟讀過中國的神話傳說,卻不想這忘川,這陰司,還有孟婆您,都是存在的。」男人說話很有禮貌,看起來也是學富五車很有學識的樣子:「我和玲琅打擾您了。」
玲琅?孟葭雖不是什麼特別厲害的,但好歹也是陰司孟婆,可恕她老眼昏花,確實是沒能看到這男人身邊有什麼另外的人。
男人在虛空中似是安撫性的拍了拍那個所謂的玲琅的手,臉上掛個的是寵溺的笑容。
孟葭想了想,這是陰司,若是妖靈神怪應當是看得出來的,可若不是她出了問題,那便是男人,出了問題。
莫非,是幻想?
孟葭在寬大的衣袖中不動聲色的捏訣,將這男人識海中的想法映射到半空中,男人不知道,但孟葭能夠看見。
這男人的幻想中,的確有一個少女,亦步亦趨的跟在他的身邊,攙扶著他,對他甜甜的笑。可是,幻想始終只是幻想啊,不是真實。
孟葭也沒有去拆穿,只提壺倒了兩杯茶推了過去,她倒是想聽聽他的故事了。
「玲琅……是你的妻子么?」孟葭單手撐著腦袋,斜斜的看著已經蒼老了的男人,似是無意間詢問。
「她啊,她不算是我的妻子。」男人一愣,臉上閃過一次彷徨和慌亂:「但是,她是我愛的人……」
「哦?」孟葭放下了撐著頭的手臂,目光冷了冷,不是妻子,那麼,這男人想必也不是什麼好人。
「如果我們履行誓言的中間沒有出事的話,她一定是我的妻子。」男人有些愧疚的看了看右邊那個似乎是站在那裡少女:「但是,請您相信,我是愛她的,由生到死。」
「是么?那麼,能給我講講你們的故事么?」
男人一愣,看向右邊,似乎是要詢問少女的意見,也許是看到少女答應了,他才轉過來,沉默了好久,才開口。
「我叫顧平生,她叫玲琅——」
(一)
她走了數千里,為的是死在你的夢中。
從今往後你再也做不了夢,
你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追逐。
——帕維齊
(二)
那是一場做給他人看的婚禮,龐大而奢華。
他掛起虛假的笑容應付著來往的賓客,不遠處的屏幕滾動著做一組照片。照片上一張又一張親密的照片,他不經意間瞟到,然後勾起一抹嘲諷的笑容,就算再親密,那也不過只是合成的照片罷了。
真可笑啊,他的婚禮,本該是神聖聖潔的,可新娘不是他所念念不忘的,反而是一個僅僅見過幾面的女人,呵,不過是一場政治聯姻罷了。
顧平生一次又一次接受著來自賓容的祝福,臂彎里女人的手虛虛地挎著,看似親密,實則相隔萬里。他們彼此沒有感情,所以她不會去計較在他的睡夢中喊著另一個女人的名字,她也不在乎他,這或許也是他願意和她在一起的原因。
飄乎的眼神,漫不經心地笑都透出了男人的心不在焉。他想儘快結束這一場鬧劇一般的婚禮,然後去做想做的事,離開這裡。他沒有期待過這場婚禮,所以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突然身旁的女人輕輕扯了扯他的衣角,他的新婚妻子不帶一絲感情的提醒:「待會兒我們要去給賓容敬酒,你的表情不要太僵硬了,就算是裝你也得裝得像點。」
他聳聳肩,無所謂地笑笑,抬起酒杯走馬觀花般四處敬酒,讓這場婚禮變得再完美點,是他的責任。他偶爾為女人擋擋酒,在賓客眼裡,就成了感情篤定的證明。顧平生挽著妻子轉到宴會中央的一張桌子旁時,剛剛站定,一個女孩就站了起來,他敬酒的動作一頓,臉上一直掛著的微笑凝固了,連手,都在止不住的顫抖,她,怎麼會來。
身旁的女人覺得很奇怪,不住的暗示著顧平生,但顧平生毫無反應。他的眼睛里有那個身影,只有她。他緊緊地盯著她,生怕出現的是個幻影。
顧平生沒有告訴過她,他要結婚的消息,更不會給她寄去請貼,但現在她卻真真切切地站在他面前。她生活在遙遠的波士頓,卻突然出現在這裡,出現在他的婚禮現場,讓他根本沒有機會去掩飾,就這麼全盤暴露。
她跋涉了數千里,穿過人群和山川,背棄了她曾經的誓言,站在了他面前,而他,卻牽著一個女人的手,如同天作之合般出現在她的眼前,她站在原地,化了淡妝的臉龐精緻而美麗,火紅的長裙更添了一分艷,像是要將他身旁的女人比下去。認識她近六年,他從未見過那麼精緻的她。
將手中的酒杯輕輕推了出來,他甚至看到了她眼底的微紅和輕微顫抖的雙手。她閉了閉眼,呼出一口氣,像是要將什麼東西放下,再睜眼,她的眼睛里全是平靜,平靜之下,他看不透她的其他情緒。
「顧平生,新婚快樂。」她用蹩腳的中文說:「我乾杯,你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