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碗孟婆湯—甘棠(四)
(肆)
可是,就連甘棠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對殷辰生了不該有的心思?
也許是從成親后的那一日日的看顧眷戀,也許是在太子府里的那一日日盛寵。
殷辰啊殷辰真是好算計!每每下朝了便會到她的落棠殿坐一坐,如果不是一定要去太子妃那裡,他還會陪她用午膳。免了甘棠去太子妃那裡請安的繁文縟節,在自己殿內只要不被有心人抓住,即便是穿男子裝扮也是可以的。
你看啊,多麼美好啊,甚至讓她以為,殷辰有那麼一點點愛上了她。就算不愛,也有所不同。
甘棠是個聰明人,她也明白這明面上的一日日無上的恩寵,一定會讓她成為太子宮裡所有女人的眼中針,肉中刺。可她也沒辦法,只能心甘情願地漸漸迷失在殷辰若有若無的溫柔中。
大約是在冰冷里待了太久了吧,為不過是一點點的溫柔而甘願沉迷。哪怕甘棠自己知道,這一切的溫柔和寵愛都可能是虛假的,可卻無法抑制的讓她如此貪戀。
後來,她有了身孕。
甘棠比誰都知到這深宮之中情意太淺,也知這深宮之中的女人手段狠烈。暫時沒有好的方法去杜絕危險時,她便日日不出門,而殷辰,也會日日來陪她,或許什麼都不做,就這樣靜靜的坐一個下午,也讓她無比安心。
她是個聰明人,卻也不知為何會單純的以為這樣維持著與世無爭,不吵不鬧的狀態,便會萬無一失誕下孩兒。
不過她想的也沒錯,畢竟她有了身孕這件事,除了太醫之外,就只有兩個人知道,她和他。
看些肚子一點點大了起來,她有種別樣的欣喜,她甚至覺得,從前心心念念的自由好像都不重要了,她從沒那麼大的野心。
她想啊,也許一直這樣,就很好。
可是命運似乎從不放過她,不久后的一天夜裡,甘棠卻霎時驚醒,覺得一陣一陣腹痛難忍,像是有什麼東西要被生生分離。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只隱隱看到一片一片的紅色,那漫天的暗紅皆是鮮血的顏色。甘棠咬著唇,面色蒼白,一滴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落入枕頭。
終於,還是保不住是么?
她知道自己失去了的是什麼,也許不只是自己的孩子,還有那些讓她安心穩定下來的理由,唯一的理由。
甘棠驚慌的喊青羽,青羽以為自家主子是想要夜中方便,可當她趕到的時候,看到的卻是自家主子不斷的流著鮮血,已是虛弱無比。
上一次主子這樣虛弱,還是奪虎符的那一戰,可這一次,似乎比上一次還要兇險?!
後來甘棠實在支撐不住暈了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她知道有什麼東西已經完完全全離開他了,但她沒有哭,只是蒼白著一張臉,神色淡淡地看著帳子上垂下的流蘇,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才輕輕的開口,嗓子很乾,帶著微微的沙啞:「青羽,我昏迷的這段時間裡,這太子宮裡,有沒有發生過什麼事?」
青羽跪在帳子外,聲音也是低啞難過,她不敢抬頭,不敢看現如今只能躺在榻上無法起身的主子,只能恨恨地說:「娘娘,殿下將西宮的那位劉側妃廢妃位,白綾賜死了。」
青羽張了張嘴,她不知道娘娘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了孩子,但是現在這個孩子卻是沒有了。
她定了定神,才沉痛的說:「那劉側妃的罪名是……是謀害皇孫!娘娘,您或許不知道,您之前已經有了小主子了,可萬萬沒有想到……不過太子殿下已經查明了,就是劉側妃謀害了娘娘您的孩子!」
青羽久久沒有等到甘棠的回復,心想主子這是傷心了,可是事到如今沒有別的辦法了,小主子,已經沒了。
「娘娘,保重身子要緊啊。」
甘棠勾起唇嘲諷地笑笑。
不是劉側記,不是,她從前見過那位劉側紀,在她還是棠姑娘,在殷辰身邊幫他做事的時候就認得了。
那劉側妃也是個可憐人,她是攝政王送來的,用於監視殷辰,說到底不過也是顆棋子。就連殷辰,他也曾半真半假的寵過那位劉側妃一陣子。
真好啊,如他所願,他終於拔起了這顆棋子。
殷辰來的時候,甘棠一身素縞,如墨的長發上一點珠花都沒有,就那麼披著,她半跪在地上,面前放著一個火盆。
炎炎烈火燃燒著的,是之前甘棠偷偷為孩子準備的衣服,她沒做過什麼針線活,唯一動過的針線,便是幫孩子縫的這幾件小衣服了。
殷辰看著有一絲絲的心酸和愧疚纏在了心上,但是他沒有理會這些情緒是為什麼產生的,現在還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他需要安撫好甘棠。
他上前擁住她的肩,眼中滿是愧疚:「阿棠,對不起。是我無能,沒能護住我們的孩子。可我們還年輕,我們還會有下一個孩子,還會有更多的孩子,所以你要保重好自己啊,不要傷了自己的身子。」
聽聽,多好聽啊,若不是……她怕是會真的看不出,這個男人,她孩子的爹爹,他的眼裡只有愧疚,其他的痛苦,一點都沒有啊。
甘棠想撕打他,想哭,想鬧,想質問,想大聲的告訴他一切都不一樣了!永遠都不會再一樣了!
可她最終什麼都沒說,只將頭埋進他的懷裡,緊緊抓著他的衣袍,直將衣袍抓出了褶皺。
殷辰感覺到了她手上漸漸加大的力度,以為是她太過悲傷,抬手拂過她的髮絲,手向下開始慢慢輕拍她的背脊。
可惜他不知道,其實這個世界上,擁抱才是最疏離的姿態,因為你在擁抱著一個人的時候,卻永遠看不見另一個人此時的表情。
所以他自然也沒能看見,她在他的懷裡,不是淚水漣漣崩潰痛哭,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啊,她緩緩地勾起一抹自嘲而冷厲的笑。
他想讓她不知道,就以為她會什麼都不知道么?呵,或許從前會愚蠢的相信他,可以後不會了,真的以為她會一直蠢下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