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碗孟婆湯—狐不語(二)
(貳)
人間,珉國,清琉鎮外的山坡。
人類,真是不友善,沒看到這是長輩嗎?
狐不語深吸一口氣,扯扯因為剛才意外而皺了的長袍,不氣,本座不氣。他隨手扯了根草叼在嘴裡,一邊走一邊搖頭,這人間的話本子寫得那麼好,可這真真正正的人間怎麼那麼無趣啊,一點都沒有倉梧山的小崽子們友好。
欸?話本子!對啊,話本子里好多描寫愛情的,本座照著話本子不就能找到緩緩那小丫頭口中所說的真正的愛情了嗎?!對啊,這珉國不就有個話本子里老會出現的地方么?叫什麼來著,對,桃紅院!他也不太清楚這是個啥地方,但是,風流才子絕色名妓的段子他還是知道一些的。
那就這樣決定了吧,等入了夜沒有人類小崽子再來壞事的時候,就去探探那桃紅院!說不定能看到一段所謂的曠古愛情。
夜,珉國桃紅院,樂音靡靡,浮香涌動,少女揮動著熏了香的帕子,媚眼如絲,招呼著來來往往的客人。橫波帶笑,言語曖昧早已是她們的常態,這不過是她們最普通的一天。
迎香拿帕子微掩住嘴,同身邊的小姐妹竊竊私語:「欸,聽說了么?雪鶯姐姐從前那個相好又上門來鬧騰了,你說雪鶯姐姐都是花魁了,怎麼還斬不斷原來的孽緣呢?」
「對啊對啊,聽說那小子是個窮小子,沒什麼本事還妄想讓雪鶯姐姐和他走,你說怎麼就那麼沒有自知之明呢?」那小姐妹也捂著嘴偷笑。
好巧不巧這話落到了在房樑上偷偷摸摸進來的狐不語耳朵里。
哦?窮小子和花魁的故事,那不是話本子里的經典戲碼么,說不得本座今天運氣太好就那麼看到了緩緩口中真正的愛情,那明天就可以回倉梧山了。
花魁花魁……反正挑最好的房間那一定就是了。
「雪鶯,你我相識也快十年了,你就真的不願和我一起走么?我馬上要去國都趕考了,你同我一起走,相信我,我一定能考上的,遲早我會給你你想要的。」
「雪鶯,和我走吧,你那麼好的姑娘不能待在這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
一道乾淨但語間滿是痛苦的聲音從不遠處的房間傳了出來,想來,是這裡了。人形太顯眼了,索性化成了原型,輕輕巧巧地在房樑上跳躍,進了那個房間。
唔,那說話的人,想必就是話本子里說的貧窮小子了吧?狐不語眯了眯狹長的狐目,若有所思。他低頭看看,那小子長的不錯,俊朗秀逸,那叫雪鶯的小姑娘長得也不錯,明眸皓齒的,倒也挺像話本子里描寫的那樣。不錯,挺般配。
突然,下面的男子情緒又激動了幾分,上前去拽住女子的手腕:」我知道是你爹娘把你賣了的,你是不願意的,對吧?「
雪鶯掙不脫他拽著自己的手,或許,也不想拽開。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是落淚,一個勁地搖頭。哪怕男子是用多麼卑微和哀求的目光看著她,她能做的,也只是搖頭。
他看著她,見她還是沒有回應,但他們相識太久了,他懂得,她的反應,便已經是拒絕了。他抓著她手腕的手鬆了松,卻也捨不得放開,他閉了閉眼,吶吶了幾聲,卻也不知道還該說些什麼了。
」為什麼······明明我們約定好的啊,一生一世白首不離的啊······「
她看著他,只能無聲搖頭。
就在這時,門外的媽媽等不及了,有些煩躁地拍拍門:」我說我的雪鶯姑娘,你倒是敘完舊了么?外邊可是還有客人等著呢!「
這次她很輕易就將手抽出來了,拿起帕子胡亂擦了擦眼淚,她從荷包里拿出些銀子,塞給他:」我這也沒有太多,但是趕考路途遙遠,你拿著,經此一別,便再也不見了。「他滿目驚懼,一遍一遍問她為什麼,難道她對這個地方還有什麼留戀么?
她笑了,明目皓齒,她說:「留戀?你看啊,我待在這裡,可以吃我想吃的東西,有那麼多漂亮的衣服,有用不完的首飾胭脂,也有人服侍我,再也不用大冬天去河裡洗衣服了。這些都是我曾經在小山村裡見都沒有見過的,你說,我過得多好?為什麼我要和你顛簸流離去換一個不可知的將來呢?」
「你說我浪蕩也好,虛榮也罷,這都是我自己的選擇。」
她還在沖他笑,和那年初見一樣,可她在說:」璟哥,雪鶯我祝你前程似錦,兒孫滿堂。「
她推門,離開。而他,還在室內,堂堂七尺男兒哭得像個孩子。
狐不語在房樑上有些焦灼,你說本座要不要下去安慰安慰他呢?那本座要是突然出現了該怎麼解釋呢?會不會又被當成梁上君子給趕出去,那也太丟神仙的臉了。算了算了,本座就在這看著他,權當是陪著他了。至於雪鶯,那種負心女,本座才不會搭理呢!
不知過了多久,男子似是才緩了過來,他癱坐在地上,突然笑了,越笑越大聲。
原來,人類不止開心了才會笑,難過,也會啊。狐不語若有所思。
「行了行了,別笑了,別吵到我客人。」桃紅院老鴇扭著腰走過來,看著那窮小子,滿眼不屑:「怎麼?你這是自己走啊還是媽媽我請人讓你走啊?」
「她呢?」他的嗓子已經微啞了。
「姑娘不接客我留她幹嘛呢?」媽媽笑了:「你要是有本事,贖她走就是了。」
他知道,他現在,無能為力。
他轉身,一步一步走出桃紅院。狐不語在房樑上跟著這個可憐的人類小崽子,在那大堂,狐不語相信他也看見了。那個方才絕情離去的雪鶯,此時正巧笑倩兮地坐在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懷裡,一杯一杯酒朝那男人嘴裡送去。而那個可憐的人類小崽子,不僅沒有酒,甚至連一個眼尾都沒有被分到。
這就是愛情么?這就是緩緩口中真正的愛情么?真令人失望啊。
或許,是本座看得太少了?
狐不語保持著狐形,繼續在這桃紅院尋找那話本子中描述的愛情。這間沒人,這間也沒人······欸?!那間房是不是有人?他狐耳微動,聽到了一些聲響。他幾下跳過去,房門是關著的,那,要不從窗戶?他似乎沒有意識神仙的臉快被他丟盡了。
還好窗戶沒有關,這窗戶外就是街道了。狐不語跳上去時皺了皺眉,轉頭看向屋子裡面。
這不看不要緊,一看狐不語這張老臉都快漲紅了,女子粉黛馳落,發亂釵脫,羅衫盡褪,鳳眼嬌媚,緊接著鴛鴦被裡成雙夜,一樹梨花壓海棠,那女子口中咿咿呀呀的調子拖得老長。狐不語老臉一燥,這真是有傷風化啊!
狐眸一閉,往後退了半步,卻忘了這是窗檯。下墜的時候狐不語拿爪子捂住了臉。
本座的一世英名,難道就毀於此地了么?還好,沒讓倉梧山的崽子們看見。
而此時,一架馬車從此地經過。
而狐不語的這一砸,生生砸進了人家的馬車裡。雖說那些年也上過戰場,但是安逸久了這一摔也是很疼的好嗎?可是,不疼,怎麼還香香軟軟的?
「欸?這是哪家的小東西被我撿到了?」
聲音清冷,帶著懶洋洋的裊裊餘音,就這樣傳到了狐不語耳朵里。
他的狐耳微動,慢慢拿開遮住眼睛的爪子,就這樣撞入了她帶笑的黑眸里。
這一撞,就是九生九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