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9章 ?開始 下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除了關著門窗沒有灌風進來之外,殿里早就沒有熱乎氣了。有人開始忍不住用嘴去朝手上哈氣,再把兩隻手來回的搓著,也有人開始輕輕的跺起腳來了。迎春緊了緊袖子,摸到了一個硬硬的東西。迎春想起,那是早上臨出門的時候去看皓哥兒。他迷迷糊糊塞給她的一個荷包,裡頭是他最喜歡的花生糖。那會兒她著急出門,本想拿出來給綉橘收好,轉頭卻又忘了。
花生糖啊,迎春想起兒子,嘴邊泛起了笑意。她小心的打開荷包,拿了一塊糖出來塞進嘴裡,小心的嚼了嚼咽下去。家裡的糖都是秋娘做的,為了方便吃,都是一指寬兩指長的小塊。她飛快的吃了兩塊,才覺得肚子稍微舒服些,身上也暖了一點。
時間雖然難熬,可也漸漸過去了,外面天氣陰沉的要命,甚至能聽見雪打在房頂上的聲音。有人忍不住了,去問那內侍:「時間也不早了,家中還有幼童,敢為內監我們可否出宮了?」
眾人都朝那內侍看去,迎春見他嘴角抽了抽,皮笑肉不笑的道:「外頭雪大,夫人們等雪停停再走吧。」
碰了釘子。
迎春卻是在心裡慶幸,她們都是低品階的,雖然被仍在這個空置的宮殿里沒人搭理。可那些有人搭理的,比如婉婷郡主那樣的,這會兒說不定是個什麼情況呢。也許,更危險也說不定。
熬吧,總有結束的時候。迎春暗暗嘆氣,希望像孫紹祖說的那樣,皇上可以壓制住忠順王,兵不血刃的結束整件事。她現在唯一期望的,就是外頭那些兵士不要衝進來。宮外的家裡,孩子們可以平平安安。
「著火了!」一個特意壓低了的聲音從迎春身邊突兀的傳來,迎春猛地轉過頭去,看見的是坐剛才和她說過話的那位王夫人。她滿臉驚慌的神色,嘴角還沾著幾點芝麻渣子,讓她看上去很是滑稽。只是那模樣雖可笑,她的眼睛里卻全都是驚懼。
迎春順著她的眼神朝外頭看去,腦子裡卻在這個時候還飛快的閃過一絲念頭。看來這位王夫人也從家裡帶了糖藏在袖子里的,剛才分明從她的袖子里滑出了半塊指頭大小被咬過一口的芝麻糖。迎春忍不住在心裡苦笑,自己現在這是什麼情況,居然還關心這樣的小事。
東邊的天空有些發紅,還隱隱冒著濃煙,在這個陰沉的雪天,更加顯得突兀和恐怖。沒錯,恐怖。這可是皇宮,不是京城西邊那一片窮人聚集的棚屋。怎麼可能會在過年的時候著起火來,尤其還能燒成這個樣子。天都紅了!
殿里的人都坐不住了,一個個不顧內侍和宮女在一邊,都站起來打算要出去看看。迎春飛快的朝那宣旨的內侍看了一眼,他臉上雖然沒有驚訝之色,可他的嘴角的確是在抖著。他也害怕了?那就是說他雖然知道有事發生,卻也不清楚到底會發生什麼!
一個小蝦米。
迎春轉過頭去,她沒有跟著一眾夫人們去拍門,她覺得這種時候,與其跑出去看究竟,不如就老實的在這殿里待著。不管事情最終如何,只要打不起來,她們就不會有事。萬一打起來了,在這裡也比較好藏。迎春開始四下看,想要找一個隱蔽點的地方先藏起來再說。
門口雖然有人守著,可也不過是內監。這群命婦著急起來也實在不可小覷,迎春瞧著那勁頭,擠都快把門擠倒了。正想著,門就已經開了,迎春還在唏噓這群夫人們的厲害,就聽見有人喊了一聲,隨即便有什麼倒地的聲音。
「你,你敢殺朝廷命婦!」
迎春聽著抽了口冷氣,有人死了嗎?她站在後面看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誰殺人了?內監嗎?還是有兵?
「朝廷命婦?那要看是什麼朝廷了,哼!」粗獷的男聲響起,迎春心頭一跳,這可不是內侍了,這是有兵把守大殿了?
「都給老子坐回去!若是老實的,老子饒你一命,若是不老實,哼!這婦人就是你們的下場!」迎春終於看見了說話的人,是一個高大的絡腮鬍子兵士,瞧那服飾,怎麼像是京西大營的?
沒人敢再出聲了,太監還好說,大家拼拼,總還能吃不了什麼虧。可是兵士,一個個提著刀站在那兒,還有誰敢衝上去送死?那地上躺著的可不是假人!
門又被關上了,迎春小心的縮進了角落站定,盡量讓自己不去看那個躺在地上渾身是血的人,心裡卻撲通撲通的跳個不停,開什麼玩笑,她可從沒過遇過這個,當面看著當兵的殺人。
「夫人!」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迎春詫異的轉頭去看,居然是曾娘子。她穿了一件褚色的對襟短襖,下面一條靛藍色的馬面裙,一副宮中嬤嬤的打扮。迎春忙四下看了一圈,見眾人的注意力都還在那個死去的命婦身上,便忙回頭用眼神詢問曾娘子。她是怎麼進來的?
這裡可是禁宮,不是尋常人家的宅院。曾娘子有本事她知道,可本事大到能進宮,還換上了宮裡嬤嬤的打扮,這算是手眼通天了吧。
曾娘子對著迎春搖了搖頭,拉著她悄無聲息的朝後退去,居然還有一個宮女視若不見的幫忙擋住了她們的身形。
等到她們退進了一間沒有窗戶的小屋子,迎春才噓出一口氣來低聲問:「曾娘子,你,你是怎麼進來的?還有,剛才那個宮女,她怎麼?」
曾娘子飛快的從懷裡掏出一件褚色宮裝,準備給迎春換上,嘴裡低聲道:「宮裡有人欠我人情。」頓了頓又道,「剛才那個宮女,我幫她給她家裡稍過些東西。」一邊說著,手上卻沒停,把迎春的按到椅子上,解了頭髮,手腳麻利的重新給她梳了個圓髻。
迎春閉了嘴,有些事還是不要知道那麼多的好。她想問問曾娘子這是打算要帶她出宮么?想了想還是沒問出口。眼下這種情況,如果沒事,怎麼都沒事,如果有事,出宮又能怎樣?
曾娘子手腳麻利的很,轉眼就幫著迎春換好了衣服。迎春看著她把自己的誥命服兩下疊起,放進了屋角的一隻半舊的箱子里。
「夫人,學著宮裡的規矩,跟著我走。」曾娘子壓低聲音,交代了迎春一句。看著迎春點了頭,兩人悄聲出了屋,順著牆邊走進一條狹窄的后廊,很快就穿出后廊,看到了一個小角門。迎春跟著曾娘子走出去,剛出門,就看見眼前是一雙內侍的厚底宮靴。
迎春一驚,差點就叫出聲來,耳邊卻聽見一個壓低的溫和的聲音:「走!」
曾娘子拉了拉迎春的衣角,示意她走在前面,曾娘子則在她身後。迎春來不及多想,只得跟上去。她飛快的掃了一眼,卻只看見前面是一個身材中等的內侍的背影。迎春咬了咬牙,反正孫紹祖是相信曾娘子的,那她就跟著相信她好了,這個時候也沒其他辦法了。
一路上,那內侍領著迎春兩人走的都是隱僻的小路,迎春一邊詫異宮中居然還有這樣的路,一邊奇怪一路上居然連一個人也沒碰見。別說兵士了,就連宮女都沒見到一個。走了大概半柱香的時候,眼前出現了一個小角門,門上的紅漆早就掉的幾乎沒有了。那帶路的內侍一閃身就沒了蹤影,迎春呆了呆,曾娘子在後面小心推了推道:「夫人,進去。」
迎春忙跟著閃身進了那道門,剛站定,就忍不住脫口而出:「尹遲!」
尹遲叉著手站在門內,對著迎春微點了一下頭,眼神不無詫異之色:「洒家與夫人只有一面之緣,想不到夫人還記得洒家。」
怎麼能不記得,迎春一直覺得尹遲的樣子實在不太像一個太監,就連說話的聲音,都不像一般的太監那樣尖細。
不過既然帶路的是尹遲,那這裡是?迎春四下看了一眼,不過是個尋常的二進院子。院子里栽了幾株常青樹,圍牆屋頂的顏色也不新鮮了。尹遲見迎春面帶疑問,淡淡的道:「這是娘娘的宮室,自聖上訓斥娘娘后,便搬到了這裡,這裡是嘉仁宮。」
嘉仁宮,迎春聽過,這是先帝的時候一位失寵后妃居住的地方。位置偏遠不說,還常年不曾修葺。雖然她知道元春被降了位份,份例什麼都不如以前,可是居然被挪到了這裡,還真是讓她有點意外。
還有尹遲,曾娘子和他又是怎麼聯繫上的?
「曾娘子是洒家的乾娘。」尹遲像是知道迎春在想什麼,嘴角翹了翹,「故事太舊了,此時就不說與夫人聽了吧。」
好吧,迎春點點頭,一下子知道了太多事,有點難以消化,不如就先顧眼前的:「是大姐姐讓你找我過來的?」
尹遲和曾娘子對望一眼,道:「是乾娘受孫大人所託看護夫人,知道宮裡出問題了,這才進宮找夫人。如今娘娘這裡偏遠些,一時半刻的還算安全。況且」頓了頓,冷笑了一聲道,「若有事,自是哪個也逃不掉,若無事,也免了在外頭無端受那些兵士的欺辱。」
的確是這個道理,迎春點點頭。
「二姑奶奶。」抱琴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廊下,她臉上有著几絲看見舊識的激動,更多的則是宮裡人的那種淡定。
「抱琴姐姐。」迎春忙走過去,雖說知道不是敘舊的時候,可還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抱琴笑了笑道:「有什麼話再說吧,娘娘在裡頭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