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朱雀閣上多肅殺
隆慶元年,大夏當朝帝君炎裴綸登基,同年八月於京都西津街十二號創立朱雀衙,掌侍衛、緝捕、刑獄之事,以南北二衙分之,南衙主內,北衙主外。出入著大紅綉眼鳥服、腰佩二尺三寸鳳眼雙刃刀,侵略如火,難知如陰。凡有盜賊、奸人、亂黨密緝而時省之,常超於三法司之外,號為天子不動親軍。
當今朱雀衙南鎮撫司指揮使和北鎮撫司指揮使均是帝君少兒時的伴讀,故朱雀衙建立之初就是為了幫助聖上緝拿永安亂黨,經過如今三十餘年的發展在王朝十二郡道之下,又統一設立一十二座神威千戶衙,再往下則稱百戶所。
曲白也有一座藏在北街角落裡被兩三人高黑牆包裹住的百戶所,平日除了大紅綉眼鳥外基本無人進出。朱雀衙內除了關押緝拿以及日常點卯的正負廳之外,在最靠里的一片假山後還有一座極重要的建築——朱雀樓。
朱雀樓其建立之初衷是儲存綉眼鳥們情報的鳥巢。經過幾十年發展,這裡也漸漸成了各地朱雀府衙權力的中心和象徵。有人說:「大夏王朝八萬事,朱雀衙有九萬章。」
這裡的情報,頭頂著天,腳踩著地。
……
大夏王朝下每個市縣的記志往往會有兩份,一份在行政長官手裡,另一份則就在朱雀樓里藏著了,毫無疑問,後者的記錄往往會比前者更加詳細。
曲白百戶所、長官姓燕,具體名諱並不知曉。此人隆慶二十六年被調配到曲白,至今已有九年歲月。燕大人平時很少在城中謀面,要不就呆在那座永遠藏在陰影之後的朱雀樓中,要不就背著火紅披風、提刀奔行荒原。
這日也無例外,曲白城中明月已然高懸,夏夜千家燈火齊下,蛙聲與蟬鳴為這個普通的午夜點綴上些律動的節奏。
不少人應該開始睡下了,可燕大人依然穿著官服坐在曲白朱雀樓上第三層的隔間里。他的正前方擺著厚厚一摞藍色封皮的簿冊,火光搖曳下,燕大人似乎正有了些別樣的發現。
「這崔小旗難道不是本地人?」燕大人胸口黑色袍段上刻得那隻綉眼鳥彷彿好奇得睜大了雙眼。
桌上一本厚重的紅色書冊被百戶大人小心翻開放在左手旁,另一本藍色書冊則被他放在右手邊,兩隻手同時翻頁,在字裡行間飛速搜索著他想要的答案。
……
「有了。」
左右手指的是幾乎相同的兩句話,內容卻大相徑庭。
「崔小旗,萬曆六十八年生於曲白南城梨花街三十四號。」這本是那本大紅色的曲白城志上的內容。
「崔小旗,萬曆六十八年現於曲白南城梨花街三十四號。字後面還跟著一個不對向燭光幾乎無法看清的紅叉。」這本則是這裡前任百戶朱大人隨身帶的無常薄抄錄本上的記錄。
燕大人抓緊了這今天無意間在角落搜到的抄錄本。他的直覺告訴他,自己發現了些有趣的內容。
今夜的穿堂而過的風兒有些大,吹得燕大人身前的長明燭、火光搖曳,燕大人四顧一圈,緊了緊系在自己脖子上的大紅披風,接著看了下去。
「這麼說,朱百戶在這崔小旗死後是專門調查過此人的,而且工作做的頗細,甚至已經查到了有人故意篡改朱雀衙的紅頁書來隱藏崔小旗的身份。
不過接下來朱百戶也遇到了難題:「從三月到五月,無論我調用內部的任何情報網,這人真實身份依然飄忽不定。」
燕百戶繼續往下翻頁。
接下去的正好是隆慶二十三年六月,也就是曲白髮生那場暴亂五個月後的筆記。
可從這一頁起,後面的書頁都被人生生撕了去。
燕百戶突然想起了什麼,從懷裡掏出自己隨身的一個藍色皮冊子翻閱了起來。
沒錯,在這次暴亂的半年之後,朱百戶因為失職的罪名被南鎮司貶到了南疆的另一個百戶所當總旗去了。
百戶大人興奮得趕緊找出關於朱雀衙內部人士變動的冊子,可關於這朱百戶最後的變更就停留在了那年七月前往南疆那個小城報道,這之後就再也沒有寸進。
這種情況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朱百戶請辭,退出了朱雀衙,可像他們已經坐到親軍百戶這個位置,內里掌握無數情報,就算鎮撫司那面有意幫他們抹去身份,可最後往往也難有善終。
黑夜孤鳥,終難太平。
另一種可能就是朱百戶根本沒有去到南疆。
他在半路失蹤了。
或者,他半路就被人劫殺了。
可接下來無論燕大人如何查找,那本應該囊括一切的人事變動冊上,都再沒有任何朱百戶的信息,換句話說,甚至沒有人對天子北鎮撫司親軍要員的失蹤感到奇怪或者展開過任何調查。
「這件事是被人生生壓下去的!」
燕大人後脊背一陣發涼,他知道自己看到不該看的東西了,手裡下意識的放開了那本冊子,任憑它掉在地上。
……
不過許是在西北這樣偏僻的地界待久了,燕百戶自己都快認不清自己了。
於是他四處謹慎得看了一圈,確認沒有外人後,還是狼狽得朝浸滿汗液的手掌上哈了口氣,借著燭火舉起冊子接著看了下去。
……
燕大人撞著膽子看了一會兒內心卻又產出一股懊悔和自責。不僅僅是這書冊里的秘密,他忽然很失落得發現自己居然也露出了那樣的窘態。這般怯懦之舉,像他們這等人物,手握重權,殺伐決斷間底下不知藏著多少條人命,露了怯,那離著死亡也就不遠了。
……
這樣看來這十二年前的曲白暴亂,絕非只是一群亂民入城這麼簡單。
既然朱百戶這條線斷了,那得想辦法從其他線索入手。
於是燕大人從架子上選了不少書冊堆到一旁,一本本得和朱雀樓的縣誌對比著,想從中尋到些蛛絲馬跡。
……
快要一個時辰后,燕大人終於有了新的發現。
他注意到一個叫欒定松的有趣人物,這人是曲白北城城防校尉。縣誌上也記著此人當天破城之時就在北城門附近,只是因為霧大、離得那崔小旗較遠沒能及時阻止,等暴民殺進來后他居然又一個人趁亂逃跑了。
這麼來看,這人雖然有些武藝卻是個膽小無能之輩。這樣的人燕百戶見得多了,也沒有什麼好稀奇的。
可有趣就有趣在,燕百戶剛剛在閣樓里一個角落尋到本刻意被人壓在最裡邊的藍色簿冊。
這簿冊的主人平時是負責監視城北一帶百姓生活習慣的。
在這裡他清晰的記載著:「欒定松,貪財,慣於城南酒家各處收取商人錢財與人通關許可。機要時段常不在城門防衛府,有失職之嫌。」燕百戶點點頭,又仔細去查了下欒定松此人後來的記錄,從城破時候開始,欒校尉的好日子也到了頭,很快就因為瀆職罪被上面調到了南疆一隻守夜人的隊伍里。
然後是一年之後,欒定松所在的小隊便在與荒野蠻子的交手后失蹤了,上面定的性質是「被俘或身亡。」
線索到這裡又莫名其妙的斷掉。
欒定松的失蹤,顯然也是有人做手腳。
燕百戶生出一點挫敗感,因為他忽然發現自己多年來視為法典的那紅皮志也並不是那般可靠。於是他找了張宣紙,仔仔細細將欒此人可能遇到的各種情況都羅列了上去
他在靠直覺推演一切可能性。
這不禁讓燕大人產生一個大膽的猜測,那欒定松說不定城破的當日也並不在城門附近。
這樣講的話,似乎很多地方就被串了起來,可以隱隱感覺到藏在他們背後的那根線。
有意或刻意?
難道說,有人故意支開了這有些武藝的欒校尉就是為了幫那崔小旗營造機會?
這背後的人又究竟有多大的能量,能直接影響到朱雀衙志的記錄和北鎮撫司高級官員的生死?
燕大人背後一陣惡寒。
恰此時,朱雀樓頂涼風灌下,正顯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