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光耀
一條彷彿看不到盡頭的黑暗密道在隴北地下蜿蜒蛇行。
翻騰的大紅披風在密道兩旁搖動燈火的映襯中拖出條仿若火焰般燃燒的軌跡。
這是隴北道朱雀衙神威千戶所的地下。
一名綉眼鳥力士正雙手呈著一隻黝黑信桶從密道中碎步小跑而過。他的前方橫亘著一座精鐵與青岡石混合而成的巨大石門。石門兩旁則各有一隻純銅打造、栩栩如生的高大綉眼鳥正直起身,頗有興緻得打量著這綉眼鳥紅衣衛。
那力士彎腰朝著石門恭敬喊道:「下官十七,曲白負命而歸。」
……
……
這個地道中也不知藏了多少金屬機括,有沉重的鐵鏈拉鎖從石門四周同時響起。
叫十七的綉眼鳥力士趕緊低下了頭,雙手高高將那信桶舉起。隨著鐵門完全開起,他一步步弓著腰緩緩走入那石門后的一間廳堂里。
這廳堂黑的厲害,只有正中間一方石桌上亮著一隻抖動的長明燈燭。
有帶著半邊飛狐面罩的人此刻正坐在火光之後正拿著把精緻小刀無聊得在桌上刻著個綉眼鳥的圖案。
「隆慶三十五年六月初四、曲白朱雀衙慘案所有收集的情報皆在信桶之中。」綉眼鳥力士還是緊緊低著頭。
那面具人埋著頭嘟囔一句:「嘖……拿上來吧。」
依舊封著火膠漆的信桶端端正正來到了那石案上。
「這信桶朱雀衛內有幾人見過,幾人摸過?」面具人聲音稍稍高了幾個調子。
「三人見過,四人摸過。」
那叫十七的綉眼鳥頓了頓又補充道:「只剩十七一人了。」
「大人可要十七也消失?」綉眼鳥力士低著頭,臉上平靜得可怕,甚至隱隱帶了絲狂熱。
那飛狐面具人正巧雕刻好手上圖案的最後一筆。他笑著搖搖頭,手裡拿起那還未拆開的信桶看也不看直接放到長明燈上燒了起來。
火光翻滾間他笑著向下吩咐道:「該是什麼模樣,便讓它是什麼模樣,你就莫要亂費心了。」
「喏……」十七輕快得迎了一聲,埋頭倒退著走出了廳堂。
石門閉。
那飛狐面具人趕緊將手中的小刀扔到一旁,站起身來朝身後的一片陰影行了個大禮。
「一切皆如大朝侍所言。」
……
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從黑暗中飄出,嚇得長明燈火趕緊縮了下腦袋。
……
「哼……哼……哼……千戶大人這般菩薩心腸……我看定是個能做大事的。」
「那咱就上戲台……開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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隴北朱雀神威千戶衙向西再走七百里便是大夏西北第一雄關——日落要塞。
要塞中、四尺二寸寬的上好青石磚自地基而起緩緩累上,從低到高站起一座蔓延荒地數十里地的巍峨雄城,自北而南仿若由天而降霸道得在此盤踞。
這座仿若有生命般的雄城此刻正凝望著更遠方隱藏在一片雲霧之中的通天森林。
對,這裡就是通天森林。
要是你有幸能不在迷霧裡丟了性命,順利走出這片到處是遮天蔽日古松和梧桐的密林。祝賀你,你的前方便快到妖族的地界了。
這裡是八萬里赤水河圍繞的妖山。
此刻在迷霧森林中一條朝北的主道上,一隻七八輛馬車的妖族商隊因為前路異常,不得不把車子停了下來。妖族侍衛們驚恐得發現眼前的土地仿若著魔一般正來回翻滾,黝黑的泥土和沙石紛紛揚揚從路中央一個井蓋般大小的洞中飛出。
商隊中有頭領走出,抬手讓眾人停下了腳步,侍衛們則上去將車子圍成一個半圓形的戒備陣勢。
人們雖站在路面之上卻能清晰聽到、那洞口下的地底傳出陣若噬骨之蟲一般的嘶鳴。
近了
更近了
那聲音逐漸靠近地面,最先伴隨著聲音從洞口出來的是一隻仿若枯槁的木手。日光這會兒正好揮灑過來照在那枯手之上、燒出一團濃烈而腥臭的黑煙。可那手的主人似乎毫不在意,依舊慢慢將手臂露出,接著是頭顱,然後是身體。
眾妖們驚恐的目睹著一具爬出一半便被陽光燒灼得漆黑一片的屍體。
然後是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
新的枯槁之物漸漸可以在完全變成一具黑炭前爬出洞口。
這,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怪物。它們佝僂著的身體只有七八歲幼童一般大小。
商隊眾妖低頭望過去不禁脊背發涼。最先映入他們視野的便是怪物背上那布滿螺紋的龜殼。龜殼上不知出於何種目的被人用生鏽的鐵索捆了一圈又一圈。當然,這些怪物的腦袋也很有特點,它們沒有眼睛,只在嘴外露出了些鋒利的白牙。
最有趣的要屬他們右手還杵著根若他們手臂般粗細的枯木拐杖。大抵是後腿肌肉猥瑣得厲害,這些傢伙是杵著手杖在地上是一步步向前爬著走的。
商隊開始還一片惶恐,可過了一會兒才發現這噁心的怪物並不會攻擊它們。它們的任務仿若就只是一具具從地底鑽出,匍匐在地上無言朝著前方的赤水河以及妖山而去。
隨之而來的,還有不知何處鑽出的飛螞蟻在怪物們頭上盤旋,它們幫助怪物漸漸遮住了頭上晨間惱人的光華。
怪物越來越多。隨之越來越密的飛螞蟻則最終化作天間一片折射出太陽金光的流雲。
……
……
這群怪物的前方不遠便是八萬里赤水河圍繞的妖山了。
妖山其實壁立千仞,有萬座山嶽。
可足夠承載起那座銀石巨殿的便只有妖都千機了。千機北面有一道四千八百階的石梯向上盤旋著通向高處那座仿若坐落在雲霧中由銀石鑄成的古老大殿。
這會兒大殿前有一著華衣的妖族男子正亦步亦趨進入巨殿。
這男子站起身其實比普通人類高出大半個身子,可進入那雄奇高偉的大殿之門,卻仿若一粒石子扣入一片汪洋之中。
銀石殿里本應該是黑的,不過最深處卻閃耀流動出一團熾熱的銀白光華。
就如同黑夜中的星辰,朝日中的金陽。
華服男子,側身,極莊重的跪下。
「南宮拜見先生。」
銀石殿中濃烈灼眼的光華稍稍暗淡了些。
自稱南宮的男子一動不動,低頭屏息。
……
「南宮將軍?」這聲音粗厚得仿若火山熔岩的轟鳴。
高大的華服男人點頭,將雙手伏在地上,睜大眼、期盼得看向那片光華。
銀石巨殿內響起一陣金屬碰撞與空氣流動的嘎吱聲,仿若有什麼沉睡的東西在緩緩蘇醒。
……
光幕緩緩消散,鐵荊棘王座之上,一個穿著銀色重甲如山嶽般偉岸的男人深深靠在由三把銀色重劍組成的椅背之上。
為了看見南宮將軍,那男人稍稍朝前傾了傾身體,靠在王座扶臂上的右手慢慢撐起不知沉睡了幾多年歲的頭顱,左手則正放在另一邊的扶臂上輕輕敲擊。
隨著他每一個動作,那銀色重甲的縫隙間便不停有塵埃撒出。
「先生……迷霧森林有枯槁的朝聖者從地底鑽出,一同而來的還有在天穹中沐浴光華而行的飛螞蟻。」
「南宮,你聽過朝聖者的秘密?」那銀甲巨人微微用右手將頭扶高了些。
叫南宮的華服男人點了點頭道:「它們都是上古哪位先賢的作品,其存在的意義便是無時無刻嗅探那部凌駕一切之上的聖典。我聽聞、每當朝聖者從地底鑽出意味著大劫難必將現世。」
「是啊,要亂了……」那巨人說著撐起沉重的身體站了起來。
一步
他腳下宏偉的銀石大殿便震顫了起來。
這巨人從南宮身邊走過、竟然比四五個南宮將軍累在一起還要高大。遮天蔽日間,他一人便阻擋了大殿中的半面光華。
……
全身都隱在銀甲后的巨人就這般沐浴著大殿的震顫,一步步來到了殿外一處瞭望遠山的高台。
他頭盔后那雙眼眸所指之處,一道百丈寬的大理石橋從天際邊跨過赤水河去到大陸的那一頭。
恰此時,一束陽光從斜面射向那巨人的頭頂,銀白色的王冠和面甲便閃耀出近乎實質的光華。
……
迷霧森林
那些醜陋的朝聖者仿若被遠方什麼東西吸引,都一齊停止了爬行,整齊得向著赤水河那頭的某個方向深深拜了下去,那一張張長滿尖牙的怪口打開。
唱出的卻是攝人心魄、蒼涼而悲鳴的歌聲。
……
大陸另一頭、遠在千里之外的大夏王朝
一座不知幾千萬落,五步一樓、十步一閣,若巨龍升天而起的禁城內,禮部掌印太監正好走上一座高塔敲響早朝的鐘離聲。於是數百國士重臣一齊從距此百丈之外的一道紅門走出,抱拳彎腰,整整齊齊,仿若一條流動的紅河般朝明光殿湧來。
妖山上的銀色巨人一掌拍在身旁不遠處那顆比他還要宏大的銀色鐵球上,發出一陣巍峨的震鳴。
銀石殿下、妖都千機城內萬妖齊拜,一同頌揚他的名字。
他是這八萬里赤水河圍繞的妖山主人,他是萬妖之領,是銀白色的巨人王——銀帝。
……
司禮部太監一聲高唱。眾臣千呼:「萬歲……」,一個滿身紅衣,仿若周身都浸在一片火焰之中的男人,坐上了他身後大夏朝最高的這張龍椅。
他是大陸中部這片廣袤大地上夏國最頂端的男人,他是萬民之首,是大夏朝全境守護者——炎斐輪。
……
……
盡那頭,高聳入雲的迷霧森林間,數千朝聖者與飛蟻在艷陽的普渡下化作一粒粒帶著光輝的塵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