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傳說中的佛道相爭
居士樓店小二雙手捧著臉,全身無力坐到了地上,朝著少年道,「這可真是愁死我啦……」
今個兒是六月十五,曲白南街前念安這會兒就坐在店小二的對面,正捧著一封稍稍泛黃的信紙、邊看邊向對面的店小二解釋。
「你娘說你爹兩月前病倒了,家裡經濟斷了來源,你幼弟又嗷嗷待哺,家裡再這麼爛下去可不是個辦法啊。」
「他們還說知道你在曲白落下腳也不容易,實在沒了法子才寫信讓你回去幫著守一陣子的。」
念安邊說還邊低頭動著鼻翼嗅了嗅信紙上淡淡的墨香。
這字體看起來工整而匠氣味兒十足,想來應該是出自哪位教書先生之手吧。
小二拔下根頭髮來,在手裡搓了又搓,「念安,有時候我還真是羨慕你啊,自己一人,無拘無束。」
那看上去二十齣頭的店小二說到這裡又在臉上擠出一個苦笑,「我娘都這般求我了,爹又重病、小弟也還年幼,我不回去趟豈不是成個千夫所指的壞胚了。只是可惜跪著求來的居士樓差事哦,下次回曲白來不知要到什麼年月了。」
念安從沒聽人說過羨慕他,臉上紅的有些尷尬,見對面人情緒低落的厲害,便想出言安慰。可話到了嘴邊,他終究還是怕自己嘴笨,只得換了個話題問過去。
「對了,你家鄉射洪縣靜安村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啊?」念安好奇得伸出手指落在信上落款的位置。「
「一個二三十戶的土村子,大家靠養些雞鴨之類的家禽到旁邊射洪縣去賣掉換口飯吃。我們那村子小的可憐,與曲白這樣熱鬧的大城市自然是沒法比的。」
小二說著還站起身子,用手比劃了一番,「整個村子還沒咱居士樓外的主街大呢,無趣的很。」
念安點點頭,卻不知這話該怎麼接過去了。
那小二把雙手抱在一起說道:「本來想著以後有機會在這邊爭取也能混成個有排面的人物,哪天再去西北第一雄城太原,甚至名滿天下的京都、走一走、看一看。」
「這下看來全都泡湯嘍……泡湯嘍……」
念安學著秋秋安慰自己的樣子小心靠過去拍了拍店小二的肩膀。
「哎,念安……以後我和你就是一個台階上的人了。」小二說著無奈得吐了口氣。
少年撓撓脖子,難得的說了句聰明話「還是要高一些的。」
店小二回過頭,哭喪著臉,在太陽底下用盡全身力氣笑了下。
「祝我早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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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十五下午,天色不算太好,看那樣子云層里又已經隱隱吞下了一場夏雨。
念安從城外回來后,照例跑到青羊山這邊來了。道長今天難得有了生意,那歪脖子樹下竟然排了一撮人,正等著道長問卦呢。
念安也不去打擾,找到藏在道觀角落裡自己順手的「清霜寶劍」,拿著懷裡的銅錢和白線跑到山坡靠後一棵槐花樹前練了起來。
大抵是嫌少年拿劍的姿勢有問題,道人這幾日凶了他一次。所以現在少年每次背身而站時,其實內心是有些緊張的,右手的汗把「清霜劍」的底部全給浸濕透了。
用餘生的話說,念安這劍握得沒一點風骨。道人隨意用拇指和食指黏在一起朝念安手裡的清霜劍一彈,那木棍便頭也不回得飛出十幾丈遠。
所以少年這幾日除了練著刺銅錢外又多了個訓練內容,那便是扎著步學習如何先把劍在手裡給拿穩嘍。
依著道長的示範,念安這會兒身體自然直立,右掌持劍,掌指向上,雙臂撐圓,眼睛則平著目視前方。
這動作看著要領不多,真要做起來,少年要不了一炷香的時間便得牙關顫顫、全身發酸了。
雖然是苦了點,可還確實是有效的。少年偶爾甚至隱隱感覺這木棍拿在手裡已經沒了那股燥勁兒,像是黏在了手上一般。
……
……
「轟隆」天上炸起一陣悶雷,少年今日又已經握得手臂如鉛垂般沉重,發上的汗水滑進眼裡、辣乎乎得刺著疼。
歪脖子樹下算卦的人已經走了七七八八,只剩個手上帶著奶白鐲子的年輕姑娘還紅著臉在道人面前支支吾吾小聲說著話。
從念安這個角度看上去,余道長自然是極有氣勢的,抬頭驕傲得平視遠方,雙手後背,那隻桃花木劍夾在兩手中央斜斜朝諸天指去。
好一個俊朗道人啊!
可要是把藏在半封閉木案后的兩隻腳丫子都穿上鞋就更好了,光著腳終歸還是不雅緻的。
道人伸手在姑娘皓腕上點了點,探過身子伏在人家耳邊說了句話,那姑娘也不知怎得,耳根瞬間就紅了大半,同手同腳的一溜煙跑開了。
……
「萬般不可言啊」餘生待小娘子走後,搖頭晃腦得往道觀方向踱去。
「喲……不怕死的小子又來啦。」
「可別見你現在活蹦亂跳,過些日子,看有你好受的。」道人一邊說著一邊往念安這邊扔了張擦汗的手帕過來
……
道人從道觀出來時,左手找了個透著淺灰色的布包挎在背上,右手則提著一把黑黝黝的雨傘。
「念安,剛剛小娘子跟我提了提那個坐在古井前不吃不喝的紅衣和尚。我一尋思,這人確實也來曲白挺久了,得去會上一會。對他、你可曉得些門道?」
念安嘴唇動了動,笑著摸了摸後腦勺。
道人眯著眼看他窘迫,嘟嘟囔囔了一句,「你可想去看看這傳說中的佛道相爭?」
念安把「清霜劍」提在手上使勁吞了下口水。
餘生提著黑傘走在前面,四平八穩,「你來?還是不來?」
少年將頭使勁前後甩了兩下,追出身來。
……
世人誰不知道當今佛道二門,三百年前其實親如一家,可那人一死之後,天下秩序便分崩離析。
先是幾個偏門道觀和寺廟辯了幾場法,後來演變成了武試,不知怎的,那勢頭越來越旺,甚至燒到了伽藍寺和清風觀。
最後在夏朝帝君同意下,兩門人又去京都辦了場聞名天下的「道佛論」。可惜了,辯論到最後依舊分不出個勝負。這時候已經被天下人架上火炕的佛道兩門最終只能還了大家一場兩門領袖點到為止的比試。
前代道門大宗師凌霄道人和伽藍寺主持妙峰僧人在荒原上打了一架。具體輸贏倒是不清楚,唯一人們所樂道得便是兩位已經羽化境界的仙人大師在他們離場后。
一個朝南走了二百里,閉眼撒手。
一個向北行了五千步,靜坐圓寂。
自這兩位謫仙消隕后,兩門明裡暗裡紛爭愈發多起來。
若不是這些古老之地間還存著份不過度侵擾俗世的約定,怕是南邊聽經講禪的信徒和北邊算命求籤的香客們能在正中間的京都掐起架來。
接下來三百年,佛道相爭起起伏伏,一個甲子靜,一個甲子鬧。
隆慶三十五年按理應該算個靜年,可一個僧人主動來北地傳法無論如何都是說不過去的。
……
今夜、古梧桐巷口靜的可怕,古梧桐上的鳥雀見長街盡頭那手拿黑傘之人似乎來者不善、一溜煙得斜著升入了天際。
夜晚周遭不遠處的民房本來其實亮著燈的,見道人氣勢洶洶徑直朝僧人方向走去,也趕緊熄了下來。
黑暗中定在井邊的紅蓮依舊背朝道人而開。
僧人入城已經快小半月了,那柄法杖與斗笠也依舊整整齊齊得放在身旁兩尺的位置,十幾日間沒有挪過分毫。
道人餘生頂著夜色一步步朝前挪過來,身上道袍則在夜風中被稍稍吹變了形。
他清了清嗓子,一雙桃花眼露出寒光朝僧人看去。
一聲冷冽的呼喊穿透夜色飛來,「和尚……你怕是被關外的風沙迷了眼吧,這西北諸城可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紅衣僧人便是連身上的大紅海青都不曾在風中動上一動。
道人呼吸稍稍重了些,抬手將背上的桃花木劍也取了下來朝僧人橫著指了過去。
雲間正好一陣崩騰夏雷吼。
「山高水長,不可犯也!」道人邊說著邊又向靠井的放向壓了一步。
紅衣僧人身下的風沙不知何所起,伴著僧人四周飛揚開來。
……
……
……
一旁樹叢里不知誰踩了根斷枝。
「哎喲……我去,別擠別擠,這邊是衙役的地盤,城防軍到那頭去看。」
……
餘生唇邊一陣譏笑,「看來你是不見渭河不死心了……」
道人一邊說著,一邊將左手朝身後那個道家法包里伸去。
周遭樹叢間響起一陣冷氣的倒吸聲。
一個孩童被這突然而來的緊張氣氛弄得剛想張開嘴哇出來哭一哭,四五支手趕緊亂糟糟得伸過來捂住了他嘴巴。
……
「內有霹靂,雷神隱名!」
眾人只見得夜空中一團黑影撕開空氣朝紅衣僧人飛去。
周遭樹叢間響起一陣腳步悉悉索索向後退卻的聲音。
「咣」的一聲脆響,那黑影擊打在僧人背上彈了幾下落到水井裡去了。
然後黑夜裡第二道黑影砸過來
第三道
第四道
……
隨著與井水的一次次親密接觸,那黑影的身份也水落石出。
應該不像什麼會爆炸的道門法器,倒是和普通石塊落水的撲通聲頗為相近。
大家頓時汗如雨下。
道人這邊又響起一陣不可一世的朗聲狂笑,「起、落、中、焚、破、和尚還不快快現形!」
他這話說完,第二十七道比先前都大的黑影正好砸在僧人頭上,響起一陣仿若鼓槌敲擊銅鼓的嗡嗡回聲。
這周遭的小樹林里藏入的道目光全部一齊朝僧人涌過去。
大紅海青翻了翻。
然後眾人眼見著那井裡的石頭一個個若倒流般飛出井口,整整齊齊朝道人這邊飛回來。
餘生眯著右眼,左眼閃過一絲精光,雙手同時發力從背後拿出黑色雨傘趕緊在面前撐了開來。
二十七塊石頭整齊排列著壓近,卻並沒有砸向黑傘。
一片翻騰間、它們竟然自己落下在道人面前擺成一個圖案。
周遭人使勁踮起腳尖想看個清楚,可奈何夜色下道人的揚起的道袍正好把那圖案遮了過去。
片刻后
道人餘生用手將石塊小心重新收進包里,立起脖子,左右晃了晃腦袋。
「今日且算平手。」
「山低水短,來日再會!
……
「曹爺爺,曹爺爺,快告訴我那道長身前的石塊畫出了個什麼嘛?」曲白城裡一座房樑上頭,一個穿著紅襖的小姑娘正伸手不停在老者的鬍鬚上拉扯。
那老人看了看道人和僧人,笑眯眯得低下頭道:「看樣子畫了張笑臉和一個彎彎曲曲的……嗯……那樣子、看起來像只小蛇吧。」
小紅襖被姑娘學著大紅海青翻滾的樣子很認真得拿在手裡抖了抖。
「咦……這事不簡單啊。」她咬著點童音、煞有其事的將手指放進嘴裡,低頭沉思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