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心亂如麻
高遠風渙散的眼神慢慢凝練,定定地看著眼前三位長輩,「你們考慮清楚,確定要復國?這個過程定然會屍山血海,你們以及你們的親人都有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哦。」
高成,「這是先王旨意,是使命,是責任,義不容辭。」
高綱,「富貴險中求。」
雲海闊,「天意如是,順天而行。」
高遠風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再深深地吸了口氣,「那好吧。不過從今之後,一切得聽我的哦。」
三人異口同聲,「你是王上,理所應當。」
高遠風站起身,拿起黃袍和王旨。
高成以為他準備穿上了,連忙走過來,「老奴侍候王上更衣。」
高遠風擺擺手,「爺爺,我的第一個要求,稱呼不要改,還是喊我風兒吧。」
高成反對道:「這怎麼行?不合禮數。」
高遠風,「不是才同意了要聽我的嗎?」說話的同時,走到火爐邊,順手將黃袍和王旨隨手丟進了火爐。
三人大驚失色。
高成氣急敗壞地尖叫,「什麼都可以聽你的,但斷不許你毀旨違諾。」撲過來搶救燃著的黃袍和王旨。
高綱也吼道:「少主,你想反悔?」
雲海闊則面如死灰,搖頭嘆氣。
高遠風擋住高成,「爺爺,二爺爺,舅舅,我一言既出,如白染皂,說到就會做到。」
高成氣得直哆嗦,指著熊熊大火,「那你······?」
高遠風回過身安慰道:「平心靜氣,平心靜氣哈。每逢大事必有靜氣,是您教我的。您們聽我講。要是我現在就稱王,高家堡能存在多久?所謂的高氏王朝又能存在多久?
若陳軍是為佔地而來,那麼周軍很快也會抵達高家堡。分贓不均狗咬狗,我們樂見其成。
呵呵,豎旗的話,那就恰恰相反。吸引仇恨不說,反倒幫敵人調和了矛盾。」
三人都愣了。高家堡只是一個鄉堡,陳國大軍就在近前,周軍亦不遠。一旦舉起王旗,必然不死不休。因為會讓周陳兩方覺得,高氏在各地還有遺族和余忠。在沒有徹底肅清高氏遺族的前提下,兩國都自然而然地認為滅國大計還未竟全功。一邊是生死大敵,一邊是利益紛爭,如何選擇,那還用說嗎?
高綱首肯道:「是這個理。那你的計劃是······?」
「不急於一時,徐徐圖之。」
高成還是不忿,「就算如此,也不必燒了王袍和王旨吧。」
高遠風笑道:「爺爺,這些物事已經完成了它們的使命,留下來非但無益,反倒有可能暴露你我的身份。旨意不在物件,而在心中。」
高成說:「沒有王旨,如何取信天下?」
高遠風苦笑道:「爺爺,我們剛才就討論過了,公開身份有害無益。復國嘛,用不著王旨。我父王立國之前,可有王旨?」
高成心中一動,「你準備走你父王那條路,崛起朝中,再取而代之?何苦放著現成的助力不要,偏要選最難的一條?」
高遠風嘆道:「唉,爺爺,您想象的助力其實不存在。你敢將王旨給別人看嗎?就算你敢,別人能信?不信的,會將我們當成反賊。相信的,說不定我們有很大可能,會成為他們在周國或陳國的進身籌碼。
所以我們只能繼續當我們的二階鄉堡,攀附一方,融入他們,慢慢晉陞,暗暗積蓄壯大自己手中的實力。待得足以擒龍伏虎,再一舉抵定乾坤。
這才是王道。曹氏,司馬氏,陳氏,楊氏,包括我高氏,莫不如此。
爺爺,忘了從前吧。我們只能,也必須另起爐灶。」
不論高成、雲海闊如何心癢難耐,都只能咽下自己的迫切。
雲海闊嘆道:「那可就漫長了。王國為六階勢力。我們從二階起步,何年何月才能達成所願?再說,別人豈能容允我們一帆風順地成長而不加打壓?」
高綱卻好像看得很開,「不急,不急。先王也才用了二十幾年嘛。」
高成眼一瞪,「呸,二十多年後,誰還記得高氏王朝?」
高遠風笑眯眯地說:「要不了那麼久。我們又不是真的只有二階實力。六階勢力的巔峰武者,也就成丹期而已。要是爺爺或二爺爺在人前展現一下成丹期功力,你們說陳國或周國會怎麼做?當然,前提是他們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
高綱說:「還能怎麼做,要麼儘可能收服,要麼強勢撲滅。沒有第三條路。」
「兩軍對壘之時呢?」
三人不約而同地說:「竭力籠絡。」
高遠風點頭說:「沒錯。兩方都會極力籠絡我們。那時我們就可以待價而沽,依附其一,要兵要馬要官要地。只要讓他們看到我們的『誠意』,任誰都要將我們扶持成至少四階勢力,為他們坐鎮一方。再加上我們布置在燕州各地的暗手,我們實質上就能在短期內具備五階實力。」
三人豁然開朗,大喜。
高成搓搓手,「就這麼辦。我就知道,風兒,呃,王上乃天縱之才,必將君臨天下。」
高遠風皺皺眉,「爺爺,我說過,稱呼不能改。大家還是跟平時一樣,不可表現絲毫反常。等我真的坐上王位那一天,您再改口好吧。」
「行行,都聽你的。」只要高遠風立志復國,高成就沒有任何意見。
雲海闊興奮地搓搓手,「復國大計千頭萬緒。小風,你說說,我們該怎麼分工。」
高遠風說:「分工之事不急。這一兩天,是觀察陳軍的進度,以確定他們是不是為我而來。吩咐高飛,多遣斥候,嚴密注視陳軍動態。
如果明天一早,就有陳軍先鋒兵臨城下,那我們趕緊逃命為是。
如果兩天之內陳軍都沒抵達高家堡,我們就可以確認,他們的目的不在我。那麼,明面上就不需要做多大變更。暗中我們相應行事。
爺爺一如既往,負責全堡的日常俗務。二爺爺,你擔起堡中的軍務。在陳軍試探攻城之時,展露出功力威懾一下即可。」
「我呢?」雲海闊飽含渴望。高遠風雖沒有稱王,但這三人自今日起,都以王視之。他今日的分配,說不定就是日後的權柄。高成得了政務,高剛掌管軍務。雲海闊當然不甘心一無所得。
「舅,呃,我還是喊您雲叔吧。你也得忙起來呀,趕緊打造軍械。我們還不知道要堅守多久呢。」
「哦。屬下遵命。」失望之色,自然流露。
高遠風根本沒注意到。但高綱卻心領神會,拍拍雲海闊的肩膀,悄聲說:「來日放長。你是他的舅舅,唯一的血親。你擔心什麼?」
雲海闊神色稍緩。旁邊高成平靜地看著,不動聲色。
高遠風拿起桌案上的湛瀘劍。左看右看,毫無奇特之處。輕輕抽出,寒光逼人。揮舞了幾下,感覺它跟普通的寶劍沒啥兩樣。想起葉老說的一句話,『你混球爺爺倒是給你準備了一把好劍,不過那柄劍你暫時發揮不出它的威能,只能當擺設。』嗯,可能是自己修為不足,還用不了吧。
正要插回劍鞘,忽然發現不對,「咦?這真的是湛瀘?不是說湛瀘通體黝黑,鋒鈍無跡嗎?可這把劍明明晶瑩鋥亮,華光綻放嘛。」
高成解釋說:「風兒,湛瀘太過煊赫,一旦讓人知道它在我們手裡,後果不堪設想。所以我請河西大匠范鋒在它外面添加了一層劍衣。」
高遠風心裡一咯噔,「為啥不讓李大匠添劍衣?」大匠李大鎚,先王遺臣之一,高遠風十三歲那年的歷練,就是跟李大鎚學打鐵(煉器)。
高成回答:「此劍唯有我們三人知情。」
懂了。高遠風嘆了口氣,對這把劍不由產生出一縷厭惡。收劍入鞘,交給高成,「還是您保管吧,別讓我一不小心給弄丟了。」本不想問,但實在忍不住,「舅舅不能給它造劍衣嗎?」
雲海闊訕訕地回答,「我只是鐵匠,還未晉階器師。試了好幾次,怎麼都鑄不好。所以不得不請外人幫忙。」
高遠風興趣缺缺地揮揮手,「算了。你們去忙吧。我練功去。」之所以突然厭惡這柄所謂的神劍,是因為圍繞著它的,非但不見仁慈,反而全是血腥。
不說其他,但說范鋒。他的命運可想而知,高成等人絕對不會讓湛瀘的秘密外傳。既然范鋒不在高家堡,那麼多半見閻王去了。可這能怪爺爺嗎?爺爺他們所做的一切可都全是為了自己。
高綱大步出門,去安排城防。
雲海闊也拖拖沓沓地向外走。議事已畢,他沒理由留在這裡。
高成湊近高遠風的耳朵,小聲說:「你舅舅有點失落。」
高遠風頓時心領神會,看了看雲海闊的背影,突然出聲道:「舅舅,我在人前將依然喊您雲叔。不過你可以將我們的關係,告訴舅母、橫哥和紓兒,叮囑她們切勿外傳就是。」
高遠風雖然只有虛歲十八,但卻心智通明,人情練達。不然,關於復國大計,高成、高綱這些老傢伙也不會那麼輕易就答應一切聽他的。
除了天資聰穎之外,讓高遠風如此成熟的緣故,大概是見多識廣所致。從十二歲起,每年春末,高遠風都被高成暗中送出去歷練,從事不同職業,擔任不同職位,歲末才歸。在堡內,則稱是遊學。所謂遊學,等同遊山玩水。
少年無恆心,喜歡新鮮。每年不同的歷練,讓高遠風興緻盎然,玩得不亦樂乎。每次歷練的效果,都遠超高成等人的預計和期望。
經歷一多,心智自然早熟。所以高成一提,高遠風立馬知道雲海闊為何落寞,且拿出最佳的策略加以應對。
雲海闊激動地轉身,抱拳施禮,「多謝少主。」
高遠風允許他將兩人之間的關係告訴妻兒,說明信任他並確認了這門親屬關係。以後一旦立國,就是鐵定的王親國戚。作為王親國戚,還怕沒有權勢地位嗎?
高遠風和藹地說:「回吧。舅甥之間還用得著謝字?」
雲海闊興奮地走了。
高遠風卻更掃興了,這八字還沒一撇呢,就想著爭權奪利。
心思沉重的主因,自然還是身份的突變。十八歲的少年,沒被這突而其來的巨變打懵,已經算是很強悍的了。若說變故之後還若無其事,顯然不現實。至於所謂的王子身份,對高遠風來說,帶來的非但不是興奮,反而是沉重的心理負擔。
可事實就是事實,多想無益。高遠風知道自己應該琢磨的,是怎麼施行自己的計劃,既能完成長輩們的心愿,又可以成功擺脫束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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