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章 人心人性
高遠風沒有翻牆而入,現在進去,再見兩尷尬。於是和葉老並肩而行,順著樹林邊緣繞向街頭。
高遠風質疑葉老的判斷,「她有這個必要嗎?」
葉老從壞處著眼,振振有辭地分析道:「按理,她是沒必要在你面前暴露弱點,因為你還沒有成為她對手的資格。從這個角度看,她怕狗或許是真的。不過,前面她揮鞭抽你,追打你,多半是在演戲。你仔細想想,是不是?」
高遠風沉思道:「也是哈。畢竟剛見面,敵友未定,我跟她沒熟悉到那種程度。如果她覺得我那句話侮辱了她,要麼直接翻臉,要麼懷恨在心,留待以後報復。這種類似姐弟或朋友之間不輕不重的鞭打、追鬧,不應該發生在兩個第一次見面的陌生人之間。」
心中一動,「葉老,你喊那句是故意的是吧?為啥?」
葉老沒有回答,反問道:「你真想當國王?」
高遠風搖頭,「不想。但王國還是有必要建立的,因為我爺爺他們想。我準備立國之後,讓位給二爺爺的子孫。」
葉老,「你就不擔心建不成?」
高遠風耍賴地說:「有您在,我怕什麼。」
葉老對此既不肯定,也不否認,「隨你了。你今天是準備跟周飛燕擺明車駕正式商談入周的條件,對吧。」
高遠風,「對呀。不行嗎?」
葉老白了高遠風一眼,「不是不行,我是怕你表現得太完美了。」
這話高遠風更不懂了,「您到底想說什麼?」
葉老耐心地說:「你雖然也闖蕩過江湖,但從沒當過別人的下屬,所以你不懂。要想做好別人的下屬,你必須懂得人心人性,你要知道別人的喜好和禁忌。
你想借周飛燕的勢,就不能在她面前表現得過於精明強幹又無懈可擊。這隻會讓她感覺你不好掌控,或感覺你戴了『面具』,難以親近。
要想快速拉近雙方的關係,最好將『本性』暴露於她面前,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在她面前,使其對你『知根知底』,使得她認為隨時可以抓住你的軟肋,從而放下戒備心理。
可你似乎沒有弱點。不貪財,不貪權,不好色。情感牽挂嘛,說你重情,其實薄情。如果有人殺了莽夫和閹貨,你會報仇,但絕對不會拿自己的命去換。比如建國,你並非覺得義不容辭,而是將它作為報答閹貨養育之恩的一種方式,對不對?
你這種人,會讓周飛燕處處防備。你表現得越能幹,她就越警惕。」
明人不用重講,響鼓不用重捶。高遠風不禁汗顏,自以為智商十足,沒有辦不好的事。原來有些事光有智商遠遠不夠,比如潛伏到周飛燕這種假隊友真對手身邊,還得有洞徹人心的情商才行。
高遠風有一個優點,虛心受教,知錯就改,不會因為別人點出自己的缺點而羞惱,「謝謝葉老提點。好,我就是個有點小聰明,有點小能力的小天才。沒點本領別人也不會看重,對吧。嗯,再當一個不知天高地厚,帶著凶奴惡仆,欺男霸女,貪財好色的紈絝。」
跟周飛燕先前分析高成髙綱類似,這兩人傻傻地以己度人。
世間事,世間人,誰又不是如此。除非擁有讀心術,否則就只能靠自己的經驗去猜測、估算。然而人心本就是世界上最最複雜的東西,百分百的知心,根本就不存在。
高遠風這邊輕鬆了,高成那邊跳腳了。在樂樂一頓臭罵下,又搞不懂高遠風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葯,陪了不少小心,然後全堡的狗類,無辜遭受滅門大禍。
高遠風回到祠堂時,周飛燕已經離開。立馬趕去客棧估計也得不到好臉色,只好等到晚宴時再說。
高遠風並未閑著,立即飛鴿傳信,查問風無痕的人手是否到位。再將高飛招來,一起研讀他們收集來的關於陳軍、周軍的情報。人數,馬匹,器械,糧草,取水點,武將功力級別等等,詳細到高飛以為他在吹毛求疵,無事找事。最後,還登上城樓,瞭望兩軍的營寨。
忙到近晚,高遠風下了一個很奇怪的命令,讓高飛組織全堡所有非軍人手扎稻草人。
高飛實在忍無可忍,「少主,你要玩,自己一個人玩好不好,何必連累全堡。平時也就罷了,你一個人玩也無所謂,而今大敵當前,兵臨城下,你竟然讓全堡的人都跟你一起胡鬧。」
高飛的身形跟高威相似,只是更見瘦弱。想法也相似,一直認為高遠風是個不成器的花花公子。高遠風折服高虎、高威的時候,高飛不在堡內。回來聽說高遠風一人單手輕鬆戰勝高威高虎,嗤之以鼻,認定絕對是高威高虎諂媚高遠風而假打。
高飛比高威更甚一點的是,有點仇富仇貴。這緣於他的成長環境。
幼年時,武技低劣又膽小窩囊的父親在跟流匪的戰鬥中喪命。家中本就貧窮,再失去頂樑柱,就更加缺衣少食。爺爺奶奶先後病逝,僅剩寡母掙扎著將他拉扯長大。
如此家境,受到的欺負自然少不了,於是養成一種偏激的心態。憑藉著打不過也要咬一口的很勁,才使孤兒寡母在高家堡站穩對腳跟。其實真實情況是有人在暗中予以照顧,他不知情而已。
幸運的是恰好高成高綱返鄉,建立鄉學。招聘士子武師,傳文授武。高家堡所有適齡青少皆可免費入學。於是急於改變命運的高飛,如魚得水,一飛衝天。
所有一切都需要靠自己拚命掙取的高飛,自然而然對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高遠風沒多少好感。
不只是高飛,受他影響的黑子,海子等人亦然。
黑子不忿地幫腔道:「就是就是,大少爺,我們知道你有錢有閑,玩得起。可能不能自己一邊玩去,別玩我們行不行?」
高遠風詫異地轉頭,看著面前幾人,「飛哥,你們對我不滿?」
高飛毫不掩飾地跟高遠風對視,「是。少主,聽說你承諾帶著我們大家翻身,獲取貴族身份。我們還以為你轉性了,感激涕零。誰知你依然如故,盡幹些沒名堂的事。你是少爺,你有玩的本錢。我們不行啊,一個不小心,丟的就是身家性命。」
高遠風吐了口氣,「你怎麼會有這種想法?」他第一次感覺自己以前是不是偽裝過頭了,以致全堡沒人認為他能成器。
這不行啊,上下之間存在誤解,必然造成指揮不暢,這仗還怎麼打?但跟高飛交心那不可能啊,一旦跟高飛交了底,則全堡都知道他的底細,那就等於向全天下公開了自己所有的秘密。秘密公開,還玩個屁。
高飛的不滿溢於言表,「問題不在於我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你自己看看你都幹了些什麼事。
高家堡有多大實力,你不是不清楚。就算堡主隱藏了一些暗手在外面,也不可能硬撼陳國吧。
你知道嗎?我們在外偵查時,何等小心翼翼,哪怕自己深陷險境,也不敢傷害一位陳軍斥候的性命。為了什麼?就是怕把路走絕,無法迴環。
你倒好,一時意氣,唰唰唰,宰了陳軍四位斥候。威風倒是擺夠了,但把陳國這條路也堵死了。
好吧,我們幸好還有一條退路,歸順周國。你呢,你竟然一見面就將周將軍氣哭了。
大少爺,你到底想幹什麼?不會想自立為王吧。你以為你武功天下無敵?還是以為擁有高家堡就擁有天下?
這就是你所謂的血性嗎?我看是自傲,是衝動,是幼稚。」
「你們外出遇險了?」這事高飛沒跟他說過,高遠風是真不知情。
黑子道:「呵呵,你以為都像你這麼安逸,我們哪一個不是在刀尖上拚命。啪啪啪啪······。」誇張地將高飛為救護同伴,深陷困境,卻為了大局,在刀箭加身的情況下,依然堅持不傷害陳軍斥候的事,詳細敘述了一遍。
高遠風愕然,「為什麼不殺?我禁止你們殺陳軍斥候了嗎?萬幸的是所有兄弟度沒事。如果因為你的不殺而致使兄弟損傷,誰來擔責?擔得起嗎?」
不但沒得到自以為應有的讚賞,反倒招致責備,黑子等人差點氣得吐血。高飛冷冷地回應,「你真要是禁止我們傷害陳軍斥候,我還高看你一眼,因為你多少有點大局觀。」
高遠風哭笑不得,「飛哥,你想多了。記住,這些不是你該想的。」話不好說得太明白,免得傷了高飛等人的自尊。高遠風的意思是,作為下屬,遵令就好,千萬別自作主張。
然而,適得其反,高飛的敏感不是高遠風能理解的。高飛感覺高遠風是在他面子擺架子,「我不得不想。我不像你,生來就錦衣玉食,遊手好閒也可以繼承偌大家業。我們得靠自己的雙手和血汗去爭。再不多想一點,好不容拼到今天,說不定讓某人一個遊戲就毀了。」
啊,原來如此。高遠風總算弄懂了,有一個詞叫做嫉妒。
因為身份特殊,高成自高遠風小時候起,就嚴禁他跟鄉堡里其他小孩一起玩耍,擔心他沾染鄉野熊孩子的劣根性。所以,高遠風其實是沒有一個正常童年的,更別說童年好友。跟他接觸得多一點的,也就雲海闊和髙綱的兒孫。
但就算是雲高兩家的娃娃,跟他接觸也頗受拘束。理由不言自明,在雲海闊、髙綱眼中,雙方地地位不對等。唯有雲海闊的小女兒雲紓,在三位大人的認可下,受到的限制小一些。
但這些狀況,高遠風一無所知,因為他自小的課程就排的很密,幾乎沒時間玩。所以偶爾溜出來的時候,找不到一個玩伴,結果竟是意外跟葉老玩到了一處。
高遠風不清楚同齡人跟他的隔閡,自我覺得對全堡所有人都和善,別人對他也很是客氣、親近。誰知,有人的親近是帶著目的的,有人是內心嫉妒,外表假裝而已。
聯想到剛才葉老說的人心人性,高遠風慨然長嘆,自己想以高家堡子弟為基礎組建一支鐵杆子弟兵,好像過於一廂情願了。難怪爺爺和舅舅滿是不以為然的神色,當時還以為他們質疑自己的能力,原來問題在這,原來他們這幫外來人跟高家堡相鄰,並未真正親近過。
若有機會推心置腹地交流各自的思想,高遠風自認有把握拉近雙方的感情,可是,沒那時間,也不可能推心置腹。再者,確如葉老所說,高遠風本質上不是個博愛的人。別人對他好,他知恩,也會儘力回報。但他從不會主動討好別人,這種技能自小就沒誰教過他。
想到這裡,不由大為掃興。組建高家軍,可以說是自己的需要,但更多的是想幫幫相鄰們。真要招兵買馬,這些相鄰的素質和武力值,高成髙綱看不上眼的。生逢亂世,只要有錢,招兵買馬並不算難。
第一次予人好意,結果收穫的是妒忌,給高遠風的打擊可想而知。
高遠風盯著高飛看了良久,嘆了口氣,「飛哥,放心吧,我保證你將來至少會有一個三命官身。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執行我的命令,不滿也得執行。你自己看著辦。」
想將高家子弟培養出來沒錯,若別人不領情那就算了。除了葉老和高成那幫人,他不覺得自己欠誰什麼。願意無條件跟著他乾的,他會予以重酬。心懷怨懟的,安置一下,也算給這麼多年的鄰里之情一個交代了。
高飛小時候的遭遇確實不公,但這不是他嫉恨自己的理由。如果沒有自己爺爺的賞賜,高飛這輩子也就是個鍛體境小武者,永遠沒有出頭之日。
但高飛似乎不知感恩,他覺得他所擁有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拼搏來的。
高遠風不求別人知恩圖報,但絕對不會無止境地餵養白眼狼。給高飛下了死命令,興緻蕭然地下了城牆。
回家轉了一圈之後,有人通知招待周飛燕的晚宴要開始了。
不管再次見面如何難堪,高遠風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去客棧。作為少主,真正的主事人,不到場的話,後事無法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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