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包袱如山
聽完秘辛,高遠風的第一想法是沒有想法,頭腦裡面一片空白。無意識地坐在雲海闊扶起的椅子上,雙眼無神,久久不語。
「王上,王上。」高成喊了幾聲,也不見高遠風有任何反應。
三人面面相覷,這是咋的啦?
高綱、雲海闊以己度人,覺得高遠風作為一個普通人,驟聞自己乃天潢貴胄,將一步登天,自該欣喜若狂才是呀。
要不,像高成要求的聖君那樣,深感責任深重,壓力山大,反應也該是無比凝重,慎思如何奪回江山,發奮圖強才對。
可,這,人怎麼就傻了呢?。
高遠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腦袋裡面一團漿糊。驚天的秘密,將他徹底打懵了。
原來他不是高家堡土生土長的,原來高成不是他的親爺爺;原來他有一個顯赫而見不得光的身份,原來他的來歷是如此的血腥;原來他不是孤兒勝似孤兒,現在是確定無疑的孤兒;原來······。
要說一點心裡準備也沒有,到也不至於,因為他自小享受的資源和待遇,絕不是一個小鄉堡堡主的孫兒能夠匹配的,因為這個小鄉堡在外面暗藏的實力過於誇張,因為胡清河、關忠等明明是很了不起的人物,卻對自己太過恭敬。
本以為一切原由全在爺爺高成身上,無數次問過、琢磨過爺爺以前的身份。但爺爺不說,胡清河,趙東山等人也不說。但他不著急,知道他們遲早要跟自己講的。實在是想不到問題出在自己身上,想不到自己的身世如此離奇,離奇到不可思議。
高成看屢喊不應,伸手去搖高遠風,「王上,你在想什麼?」
「啊?哦。爺爺,有事嗎?」高遠風失魂落魄似的,茫然地問。
「王上,······。」
「不,我不是王上。別喊我王上。」高遠風突然神經質地跳起來。
突然改變身份,高成也沒習慣,臉色一變,就要呵斥出聲。
高綱連忙做了個手勢攔住他,「還是先喊少主吧。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任誰都難以適應。」
高成堅持說:「這可是先王的遺旨。十幾年來,我們苦其心志,勞其筋骨,廣授文武,豐其閱歷,增其才幹,不就是為了這一天嗎?」
高綱說:「我的意思是慢慢來。十幾年都等了,多等個一兩天有什麼關係。」
高成比較固執,「按先王的旨意,為避免江山異性,洛都城破之日,就是風兒,呃,就是王上登基之時,如何等得?」
高綱,「你看,你都一時改不過口來,何況少主現在才十八歲。如此大事,本就不可輕忽而行。我看等少主的心緒緩過來,大家仔細斟酌才是正理。」
高成,「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莽夫,難道你想抗旨不尊?」
髙綱,「我又沒說不讓他登基,總得······。」
在兩位爺爺的爭執聲中,高遠風出竅的靈魂慢慢回歸本體,返回現實,「爺爺,二爺爺,就憑你們一面之詞,我如何敢信?那人那時都快六十歲了吧,生得出我嗎?」
高成道:「老年得子,尋常不過的了。別說六十歲,八十得子的也不鮮見。王上你是怕名不正言不順嗎?這裡有鐵證。」
看著面前高成捧出的一封密詔、一柄配劍和一襲王袍,高遠風搖搖頭,「還是不夠。」
高成,「那你要怎樣?」
高遠風咬咬牙,「驗血。」
高成一愣,「你讓我現在到哪裡去給你找至親的鮮血去?先王的枝葉並不繁茂,且聽聞洛都城裡的王族,都被人屠周粲斬盡殺絕。高氏王族現在就剩你一根獨苗了。你總不能讓我去挖先王的陵寢找遺骨來驗血吧。」
高遠風死硬地說:「不驗證個清楚明白,我斷不敢信。」
高成的臉直抽抽,「爺爺難道會騙你?你看看,這是你父王的遺旨。上面寫得清楚明白,若高氏江山得以順利延續,我們就任你做一個普通人廝混一輩子。一旦江山有失,你就得肩負起複興大任。縱不說江山社稷,單論孝道,你也不能不繼位呀。你就忍心你父王泉下不安么?」
高遠風,「百善孝為先沒錯。可是,早前你們說我是您親孫子,現在,又說我是王族高氏血脈。孰真孰假,怎麼證明?就憑這些東西?那你們隨便給一個別的高姓子弟,他豈不也可以是王子?」
高成「你在胡攪蠻纏。如此大事,誰敢兒戲?你看看這王旨,這用印,做得了假嗎?」
高遠風,「恰恰是這王旨最假。你想啊,那人是開國之君。一個開國之君,不思如何千秋萬代,卻考慮一兩代就亡國的問題,可能嗎?」
兩人相持不下。
旁觀的雲海闊忽然插口道:「少主,你其實明知這是真的,但就是不肯接受,是不是?你在逃避,你在恐懼。」
高遠風心虛地說:「雲叔,我沒有。只是難以明辨真假。」
雲海闊,「別喊我雲叔,君臣有別。你要麼喊我雲海闊,要不封我一個官職或爵位,用官位或爵位來稱呼。不說我吧,你爺爺、二爺爺這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還值不得一個官位、爵位?」
看著三人臉上無限期待的神色,高遠風連忙說:「當然值,就是封侯都沒問題。可就算封了,那也是空口白話,得不到相應的權勢和地位呀。」話才出口,高遠風就知道上當了。
「哈哈哈哈,我就說嘛。你已經信了,就是不想認帳。你怕苦,你怕累。你覺得這是包袱,且包袱太重。你怕奪不回江山。你怕死。所以你寧願違背你父王的旨意,是不是?」是不是三字,雲海闊已是暴喝。
高遠風一下就焉了,低聲說:「我不是怕,是根本沒可能。」
「怎麼沒可能?」高成趕緊說道:「王上,······。」
高遠風驚叫:「別喊我王上。求你了,爺爺,我覺著還是『風兒』聽著順耳些。」
高成正色道:「君就是君,臣就是臣,豈能亂了倫常?你現在才不應該喊我爺爺。」
「什麼君臣?爺孫的稱呼都用了十幾年,也沒見亂了倫常。」一向唯爺爺之命是從的高遠風,今天神經質般固執。
高成,「那是為了隱秘,免得泄露身份。」
高遠風,「隱秘是針對別人,爺爺你自己心中清楚明白,喊的不也很順口嗎?你和二爺爺永遠都是我爺爺。」
高成尖聲道:「那是遵從先王的旨意。現在既然公開了,當然就要改。你難道逼我做一個目無君上的奸佞嗎?」
「爺爺,不需要用大道理壓我。就算是君,難道就不該有爺爺嗎?」高遠風恐懼身份的理由之一,就是下意識地不願意當孤兒。
高成當然不能接受,也不敢接受,「事實就是事實,我不是你親爺爺。」
高遠風心裡一個寒顫,對所謂的父王他沒什麼概念,可喊了十七八年的爺爺,忽然堅持不是親的,頓時使他覺得孤單無依,帶著哭腔道:「不。就是親的,就是親的。」
高成還要強調,高綱看高遠風的神色不對,趕緊喝道:「閹貨,你閉嘴。想幹什麼,逼宮嗎?」
高成振振有辭地辯解,「至忠逆於耳,倒於心,非聖賢莫能聽。王上兄、侄之所以丟了江山,就在於聽不進逆耳忠言。」
高綱叱道:「啊呸,少顯擺你那可憐的幾滴墨水。就你忠?進諫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不能強逼。把少主逼到牆角就顯得你忠心啦?少主,別理他。不過倫常還是要守的。這樣行不行?民間有拜干爺爺、義父的習俗。皇帝也是人嘛,你可不可以開個先例,認我倆做干爺爺?」
「這怎麼使得?莽夫,我可以容許你貪點私利,但絕不容許你如此悖逆。」高成急得大喊。
高遠風卻高興地跳起來,抱拳躬身施禮,「爺爺,二爺爺。」
高綱眉開眼笑,對還在反對的高成說:「閹貨,你既認風兒是王上,還不遵旨?」
高成一下就啞了。同意是僭越,不同意,那就是違旨。
「對對,我們稱呼都不用改。」高遠風興奮地說。似乎不改稱呼,就一切都沒改變一樣。
高成瞬間打破了他的美夢,「這不行。好吧,我退讓一步,跟莽夫一起尊你少主。少主,回歸正題。你知道這是什麼劍嗎?湛瀘神劍!此乃君王劍,得之者得天下。如果你不是明君,它早就飛走了。既然它這麼多年一直都留在這裡,就證明你登基為王乃是天意。天意不可違,怎麼說沒有奪回江山的可能?」
高遠風連看那劍一眼的興趣都沒有,「笑話,得一把劍就能得天下。真要如此,那修鍊還有何用,文臣武將、千軍萬馬又有何用?」
此刻高成手上的劍,忽然有了輕微的顫動,似乎不忿高遠風的輕視。可高遠風等人根本就沒注意到那柄劍的些微異常。而托著劍的高成,倒是有所察覺,卻以為是自己被高遠風氣得手抖了一下。
高遠風繼續說:「高氏江山,之所以兩三代就丟了,箇中原因您比誰都清楚。除了開國那人,後來的兩代三位,第一個窮兵黷武,第二個暴虐好殺,第三個乾脆成了傀儡。君臣失和,內外離心,朝政紊亂。這才使得周國大軍一來,就形如朽樓腐塔,一觸即潰。跟一柄劍有什麼關係?」
高成信心十足地說:「因為劍在你這兒不在洛都啊。再說你文成武德,曠世之才,跟他們能一樣嗎?」
高遠風苦笑道:「我曾經也以為自己文韜武略,無所不能,今天才知道自己是什麼貨色。神醫華仲翳、大匠李大鎚、······關忠等等,都跟你們一樣是那人留給我的是吧?不能說謊哦。」
高成不得不承認高遠風每次歷練,這些人都有照應,「可你也得承認,你之所以事無不成,主因在於你本人的武功出神入化,智計神鬼莫測。我們這些人,只是保證你的安全而已,並未乾涉事態的進展。」
高遠風,「是是,雖然沒您說的那麼誇張,但我也不會妄自菲薄。無論文武,自認還是有那麼點能耐。可是就憑這點本事,奪得了江山?」
高成氣得跳腳,「又不是你一個人。我們經營這麼多年,要人有人,要錢有錢。而且你登基名正言順,詔令一發,天下影從,怎麼就奪不回江山?」
高遠風冷笑,「呵呵,影從?恐怕事實是,只要我的身份對外一公開,來抓我邀功請賞者將如過江之鯽。」
高綱打斷兩人的爭執,「少主,你到底在怕什麼?你也曾單人獨馬,持三尺劍,闖刀林劍雨,快意恩仇,自不會是畏難怕死之輩。既然連死都不怕,還有什麼不敢的?
你也說了,高氏江山之所以崩塌,就在於君臣失睦,離心離德。所以我們必須接受這個慘痛的教訓,上下交心。你把你的顧慮說出來,我們敞開心扉,逐條辯證。」
「我······。」高遠風被問得噎住了,是呀,自己在怕什麼呢?或者不是怕,是從心底反感這個身份,反感這個莫名其妙地壓在身上的大山一樣沉重的復國包袱。
咚咚咚咚,猛然想起急促的敲門聲。高威聲音中帶著惶恐,在門外高喊道:「堡主,狼煙!南堡燃起了滾滾狼煙。煙色黑紅,顯示敵軍過萬。」
四人相顧失色。難道這就走露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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