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養心殿哭聲(3)
胎兒在娘肚子里,大部分都是倒懸著的。生產之時,孩子的頭順序而下,手和腳自然也就出來了。
但倘若胎兒橫在肚子里,甚至正立著。
那兩隻足,便極容易卡住……
想到這裡,我的冷汗都下來了。
穩婆在暖閣里進進出出,連太醫都進了門,連男女大防都顧不住了。
但那些太醫一個個都低著頭出來,有的還想倉皇下跪,皇上一擺手,讓他們都到一邊去仔細商量。
皇上在外頭眉頭越鎖越深,所幸也挑了帘子想進門,被幾個宮女太監生生攔住了。
李德寶拉著皇上道:「皇上!產房見血,衝撞不祥啊!」
及至此時,我終於見皇上發了一直以來最大的一個火,他怒吼道:「都什麼時候了還不祥!那是朕的妻子!朕不能見她有事!」
我離他不算近,卻已經見他漲紅了臉。
李德寶無言,只得低下頭,讓皇上走了進去。
但過了許久,也不見皇上出來。
許多妃子也進去了,福貴人更是待了許久,過了大約又一個時辰,養心殿燈火通明,旁邊的人都沉默不語,只見舒嬪臉上浮現出一絲淺淺的微笑,我問她如何了,她對我說道:「你可知道么,皇後生的是個男胎。」
男胎。嫡子。
我雙手合十,內心念著阿彌陀佛,轉頭卻看見榮嬪對太醫們大吼:「怎麼就不成呢!怎麼就不成呢!不是都說好好的么!保住皇后!不管怎麼著,我只要皇后!」
太醫為難道:「可那是阿哥。皇后如今大凶,阿哥倒還有些希望,經此一事,就算得以保全,往後也不大方便生育了……」
太醫們欲言又止,空氣彷彿凝在了一起,我只聽見榮嬪嘶吼著喊了一句:「就算把小阿哥剪碎了!也得把皇后給本宮保住!」
她說完,幾乎要跪了下來。
昭貴妃在旁邊看了一眼,走過來扶住了榮嬪,對太醫道:「就這麼辦,這也是皇上的意思。」
皇上的意思,也是哪怕不要這個孩兒,也得保住他的妻子。
這也是大家的想法。
太醫們互相看了一眼,面面相覷,但也點了頭。
月越升越高,暖閣當中的聲音漸漸微弱,近乎悄無聲息了。我的手心已經被汗浸透,左右想了想,也想進去看她。
養心殿側的暖閣不大,不過一個房間,挑開帘子進去,發現裡面站滿了人。
最外頭是太醫,幾個妃子站在周圍,最裡頭是皇上,坐在床側握著皇后的手,還有福貴人,在觀音像前邊祈禱。
屋子裡人塞得太滿,便顯得氣悶,可為了讓皇后好受些,離床榻遠些的地方都開了一扇小窗,幾個宮女拿著扇子扇著氣。
人群的中間,隔出了一條小道,宮女與穩婆像流水一樣往外淌,她們手裡都端著毛巾和水盆。
毛巾和水盆上都是血。
全都是血。
我終於明白房間里的古怪味道,並不是氣悶。
只是血腥味。
我緩緩走過去,血氣愈發的重了,皇上還是握著皇后的手,坐在旁邊不放開,也不說話。
我站到塌前,見皇后躺在龍鳳被裡,床沿上掛著妃子們送來的福包,床邊的案几上,放著新繡的孩子衣裳。
活計極好,想來是皇后一針一線自己縫的。
我本想說點什麼,或者喚她,可剛開口還沒出聲,皇上就用食指抵著嘴唇:「噓——」
他的臉上掛著極淡的笑,眼睛凝著皇后不放開,嘴唇發白,都乾的裂了,用有些沙啞的氣音道:「她睡了。」
「世煙累了,讓她歇一會兒。」皇上小心翼翼的道,他這次喚了她的名字。
「讓她歇一會兒。」
我在暖閣中站了極久,蠟燭似乎都快燃透了。
天邊散出鵝白色的光,朝陽又起,一切一如往昔。
太醫、穩婆和宮女沒有斷過,他們走的越來越緩,帕子上的血越來越少,到後來,只剩下兩個太醫垂著頭站在床前。
沒有人敢說話,不知道是怕惹怒了皇上,還是怕驚擾了富察世煙。
眼見著上朝的時間都要到了,皇上英明,向來不會為私事擾了政務,李德寶在旁邊欲言又止,最後出了暖閣,將昭貴妃請了過來。
昭貴妃行了個大禮,復又站起來,緩緩道:「皇上,應當上朝了。」
她的語氣似乎平穩,但我見她眼睛里的血絲髮紅。
皇上沒有應,昭貴妃又輕輕喚了一聲:「前兩日查大人上奏蒙古近來不安,您一直擔心,今日得有個結果了,今日的朝會,是萬萬拖不得的。」
昭貴妃說完,皇上終於張了嘴「啊」了一聲。
但他這麼一晃神,手指鬆開,皇后的手從裡頭掉了出來。
就這麼,落在了床上。
像是……
應當是像睡熟了,不會像別的。
我見皇上點了點頭,說了聲好,站起來,認認真真的整理了衣衫,端正了帽檐,讓李德寶將朝服拿上來。
然後與往常沒有任何不同的,邁步朝前走去。
但路過福貴人所在的佛堂時,他突然停下,一把抓起了觀音像,重重的砸在了地上。
噹——
皇上還沒從朝會上回來,暖閣已經收拾妥當了。
小阿哥難產太久,臍帶繞上了頸脖,最後出來的時候,全身都發著紫。
皇后躺在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沒有一點聲響,只是臉色一點點白了下來。
所有妃子都未離開,從暖閣裡頭到外頭,就這麼靜靜的站著。
沒有人說話,沒有人哭,也沒有人發怒。
只是看著暖閣的方向,彷彿待會兒皇后就會笑吟吟的從裡頭走出來,繼續與榮嬪鬥嘴,繼續與大家說話。
可惜沒有。
日頭漸漸盛了,難得的艷陽好天。
果然,老天爺是從來不管人怎麼想的。
昭貴妃已經與太醫、太監宮女們安排妥當,我見暖閣門口被垂上了白紗,幾個身材高大些的宮女已經進去了。
要做什麼,我不敢深想。
過了又一小會兒,聽見李德寶在外頭通傳,皇上回來,他見到那道白紗,怔住了。
沉默良久,皇上問道「世煙呢?」
世煙呢。
「朕今日還約了世煙一道用晚膳。」皇上說,他笑著說。彷彿在等別人告訴他「今日世煙玩心大起,與他開了個玩笑。」
依舊無人說話。
他的目光掃向我們,我們都偏過了頭。
只有榮嬪站在門邊,向裡頭看。
「富察世煙。」她喃喃的開口,似乎要等皇后出來:「我都這麼喊你了,你不應當斥我一句瓜爾佳玉華么?」
她的指甲刮在白色的紗帳上:「我欠了你的錢,賭輸了說要做你幾年的丫鬟,這話,還算術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