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這個時代
神歡喜日。
這個世界的禮拜日，七日周期循環的最後一天。
蒙克斯王國的法律規定，這個國家的所有人，無分貴族，平民，還是外國人，在一天都可以放下勞作，與神同享喜悅。
這是一種制度下的神恩。
恰逢新月的第一天，梅高終於可以離開靜思宿舍，平穩的度過了清洗月。
「不能宅了，得出去逛逛。」
梅高用冰涼的水驅趕著睏倦，心中思索著接下來要做的事。
目前急需解決的問題，是處理掉認知混淆。起碼要讓熟悉「梅高」的人，感覺不到他的異常。
畢竟，這是一個存在真神的世界。
作為一名鍵盤神學家，梅高深刻認識到，一個存在著神靈的世界是有多麼可怕和詭異。在這樣一個世界觀下生活的普通人，發現身邊熟悉的人突然變的舉止怪異，他們第一反應必然是向教會舉報，某人疑似感召了邪靈。對於這點，歐頓教典上有太多的例子，市民們對於舉報邪異十分的熱衷。
將近半個月的啃書，加上認知和記憶上逐漸融合，梅高已經理順了部分記憶和情感。
梅高.英威格，還有半個月年滿二十一歲，蒙克斯王國的平民，金色發質和碧藍色的瞳孔彰顯著孟菲斯環人與西丁海民的混血。
他的父親是血統純正的孟菲斯環農民，母親是西丁海民，一名漁婦，兩人住在科米爾郡的鄉下，過著安寧平淡的生活。
梅高是家中的老大，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
因為在國立初等學校上學時，梅高的學習成績足夠優異，被保送至都城薩貝切爾市高等神學院深造。
而成為神職人員，是這個國家平民階級能打破階級序列的唯一方式。
……
「斯坦克科技震撼人心！」
「親愛的梅麗珊卓教士，這是我公司最新研製出的兩用型戰鬥手杖，我個人稱呼它為『紳士』。它優雅而不失強壯，足以讓您吸引淑女們的目光。當然，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只要輕輕滑動這個機關，它就可以變成一條長鞭，無論是對敵還是捆綁，絕對出乎敵人的預料。「
梅高剛從靜思區二樓下來，就聽到接待室里傳來一陣興緻勃勃的商品推銷。
他好奇的走過去，一個穿著高領黑衣裝，帶著極厚鏡片的中年紳士正擺弄著一柄手杖，向對面的教士做著演示。
中年紳士右手拄著手杖，用末端輕點著地面，忽然用拇指一撥，一聲啪嗒的機關聲響起，原本的螺紋手杖驟然迸濺出一絲星火，變形成了一條柔軟的鋼鐵長鞭。
酷！
梅高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這，這算得上是黑科技了吧，這種機關設計……可惜，這個國家的紳士們更喜歡嵌銀的木製手杖，既輕便，又能顯得體面。更何況，這位推銷員的眼神顯然並不怎麼好。
「女士！」
身高超過一米九，線條剛毅的梅麗珊卓教士神情嚴肅的說道：「不是紳士，斯特蘭奇先生。「
站在門口的梅高用拳頭抵住嘴，忍住發笑的衝動。
梅麗珊卓教士是一位貨真價實的貞潔女教士。因為身高，男性化的裝扮，已經不是第一次被人誤解性別。
斯特蘭奇先生露出禮貌而不失尷尬的笑容：「很抱歉，女士，就像您看到的那樣，我有著很嚴重的眼疾。」
他推了推快從鼻樑上滑落下來的厚鏡片。
梅麗珊卓教士點點頭，目光轉移到黑色手杖上，審視片刻后，平靜的說道：「精巧的設計，但並不實用。也許……門羅教會的紳士們會喜歡它。」
「事實上，他們更喜歡將細劍和匕首藏在裡面，並建議我將材質更換成進口的藤木，嵌上金線，再請雕紋師為教會設計一款獨一無二的標識。」斯特蘭奇嘆息了一聲，再次扣動拇指處的機關。
啪的一聲，星火閃過，鋼鐵長鞭收縮成了一把螺旋手杖。
「顯然，訓誡所並不需要這把武器。」斯特蘭奇有些失落的說道。
「我很抱歉，教士們有更好的選擇。」梅麗珊卓教士斟酌了一下，提議道：「訓誡所不是裝備機關，也許您可以在警局和裁判所拿到訂單。」
「希望如此，感謝您的接待，女士。再次為我的過失向您道歉。」
斯特蘭奇難掩失落又不失禮貌的離開了。
目送著斯特蘭奇的離開，梅麗珊卓教士看到了站在門口處的梅高，嚴肅的表情略有緩和：「教士，你需要出門嗎?」
梅高連忙走進來，行禮道：「是的，女士，因為剛搬家，我需要回住處整理一下，並採購一些日用品。」
梅麗珊卓教士點頭道：「合理的要求，算上今天，你可以休息三天。請在第三天的傍晚回到訓誡所，主教廳將派人來對你們這些新加入的教士進行培訓。」
唉？竟然還有崗前培訓？
他連忙點頭道：「好的，我一定不會遲到。」
按照規矩，將屬於自己「職工宿舍」的鑰匙交給梅麗珊卓女士。梅高帶著雀躍的心情離開了訓誡所，準備享受自己參加工作后的第一個休假日。
……
「這個時代啊，不屬於工匠的時代。」
剛跨出訓誡所的大門，梅高聽到了一聲失落消沉的感嘆。
帶著高筒氈帽，拄著手杖的斯特蘭奇先生雙眼失神的望著天空。
「斯特蘭奇先生？」
梅高有點眼饞的看著螺紋手杖，摸了摸褲兜里的紙幣，6蘇拉92貝比，加上幾個利爾的硬幣，是他的全部資產，不知道能不能買下它。
斯特蘭奇茫然的轉過頭，整理了一下心情，他摘下帽子，放在胸前，禮貌道：「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年輕的教士。」
梅高攢緊紙幣，說道：」我想買下這枚手杖，如果不貴的話。「
斯特蘭奇有些意外：「您，喜歡它嗎？」
「當然。」
梅高說道：」它很酷，額，我的意思是說，它非常的……特別。「
斯特蘭奇臉上露出笑容：「是的，這是我最得意的傑作，它的構造，它的創意，它的……「語氣忽然低落下來：」可就像梅麗珊卓女士所說，它並不實用。」
「不，先生。」梅高正色道：「實用只是一時的事，吸引眼球才是一輩子的事。」
斯特蘭奇愣了好一會，才反應過來「吸引眼球「的意思，他哈哈大笑道：」對，這才是一輩子的事。「
笑過之後，斯特蘭奇藏在厚鏡片後面的眼睛又有些失神，他轉而嘆了口氣，說道：」教士，能陪我走走嗎？「
「當然，這是我的榮幸。」梅高欣然同行。
……
「我是北地人，故鄉在努恩帝國，美麗的雪之國。當然，現在的我已是王國的公民。「
「在我曾祖父那一代，東部諸國還在彼此征戰。那時，冷眼旁觀的努恩貴族需要工匠製造的器械來為他們賺取戰爭財。因為不願製造那些被用於殺戮的武器。我的曾祖父離開了故鄉，來到了王國，和志同道合的工匠在這個國家建立了斯坦克科技公司。」
斯特蘭奇像是傾訴又似自言自語的說道：「戰亂平息后，蒙克斯的貴族們見識到了機械的力量，渴求著工匠的到來。那個時代，外來工匠的勢力發展很迅速，甚至一度建立起了強大的公會。用我祖父的話來說，我們雖是外鄉人，但我們一直試圖融入王國。」
「我們成功了，也失敗了。」
沿著主教街，兩人緩步前行，平整的石磚道上飄滿了散落的紅葉。
斯特蘭奇像是一個緬懷過去的老人，向梅高講述了這王國最大的機械製造公司，斯坦克科技公司的興衰。
這段往事也同時喚起了梅高的部分認知，他驚訝的發現，這個時代雖然出現了蒸汽機，但工業革命並沒有發生，工業進程似乎在某一個節點產生了拐點，取而代之的是精神文化的高速發展。
孟菲斯環城，一座建立在古代遺迹上的奇迹之城。
無數畫家，雕塑家，文學家，都被吸引而來，奠基了這座遠比都城薩貝切爾更加繁華的文藝之都。
花園街與主教街的交匯口，一位流浪的小提琴家正沉醉在自我的演奏中。那是一首浪漫而哀傷的流浪者之歌。轉角巷口的流浪漢癱在垃圾桶前，拿著半瓶啤酒低聲和唱著不知名的小調。
「薩貝切爾不相信眼淚。每一個人都需要適應時代的變化，而不是沉湎於過去的哀思。「
斯特蘭奇停下腳步，在小提琴演奏家身前放倒的帽子里，丟下了5蘇拉的紙幣。
小提琴演奏者微微的點頭致謝，繼續沉浸在自己的演奏之中。
「愛倫.弗洛的格言，是我父親的墓志銘。它代表著老工匠們期待並樂意追尋時代的變遷。他們發現了巨變到來的契機，也準備擁抱時代的變革。」
「可神靈擋在了時代的前面，扼住了車輪的輻條。」
斯特蘭奇停下腳步，竟不在意自己是否在言談中褻瀆了神靈。
沒有人能知道梅高心底的震驚，即便他對這個世界知之甚少，但他知道，無論是怎樣的世界，其發展的腳步，都應該遵循某種規律。
而斯特蘭奇，這個迷茫在時代浪潮下的工匠，卻和梅高這個具有另一個世界認知的人同樣，感受到了這世界畸形的怪現狀。
「很抱歉讓您聽到這些，但我想作為歐頓教士，您一定會原諒我對神靈的不敬。」
斯特蘭奇歉意道：「作為聽我念叨這些的歉意，請收下它吧。「
梅高有些恍惚的接過螺紋手杖，斯特蘭奇微笑道：「只是一個紀念。」
中年紳士將氈帽放在胸口，微微鞠躬，轉身向花園街走去。
微風送來漸去漸遠的低語：
「我們的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