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謹守禮數坐在蒲團上,宣爐中的香料已經換成了安神香,讓謝崇焦躁的心緒平復下來,痛意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從周家離開后,謝崇直接回了鎮撫司,劉百戶甫一見著指揮使,趕忙抱拳行禮。
「大人,屬下已經查出來了,那枚護身符是羅豫的,此人是大理寺的錄事,官職不高,不知為何會對您下手。」劉百戶粗獷的臉上滿是疑惑,他撓了撓頭,百思不得其解。
謝崇早已清楚真相,並不打算繼續查下去,他擺手道,「此事暫且撂下,你好好看著韻茹,莫要讓她再生出事端。」
周清坐完月子后,身體已經恢復大半,剛清閑了沒幾日,先前來過一回的傳旨太監再次登門,將她召入宮中,給太后調香。
有了前世的記憶,她早就知道劉凝雪會用荼蕪香來贏得太后的青眼,但平心而論,對於上了年歲的老人家而言,那樣濃烈霸道的香氣不止沒有益處,反而會使精神亢奮,越發難以入眠。
思量了一陣,周清這回只帶了兩種香料,一是荔枝香,二是玄台香。
上次入到壽康宮,她清楚的記得,太後有些舌絳、發斑之症,正是心火上涌的表現,用玄台香去燥清熱,以荔枝香消除苦意,不止味道清馥,經常嗅聞也不會傷身。
東西收拾好后,周清坐上馬車,在路上折騰了小半個時辰,終於到了壽康宮。
這次她並沒有去專門的香房,反而被引到了一間擺放香幾的宮室,太后坐在蒲團上,手中握著一串佛珠,一下下撥弄著。
周清恭敬地俯身行禮,絲毫不敢耽擱,她將香料碾碎,調和在一起,之後點燃香餅,用手探了探溫度,這才置於香爐中。
壽康宮的香器品質絲毫不差,即便比不上宣爐,卻也相差不多,能將香料的功效發揮出九成。
鼻前嗅聞著淺淡荔枝香,太后詫異的看著周清,沒想到她竟會用如此普通的品類。
「你心思倒是巧妙,竟然用了這兩種香料,玄台香頗具藥性,荔枝香又太過甘甜,兩者混在一起,香氣中和之後,倒顯得尤為特別,不愧是周真元的女兒。」太后笑著讚歎。
周清連道不敢,她呆在家中,閑來無事,便會翻閱前朝的古方,有時自行摸索,有時仔細推敲,反覆嘗試之下,自己也研製出許多香方。
太後上了年歲,精力難免有些不濟,嗅聞著爐中清心降燥的香氣,她只覺得眼皮子有千斤重,面上不由露出幾分疲態,賞賜了些布匹金銀,便讓宮人送周清離開了壽康宮。
眼下快要立春了,半空中雖飄著雪,卻不像日前那般冷。
微微泛紅的指尖拂去面上的雪花,周清抬眸,一眼便看到宮門處那道熟悉的身影。
謝崇身為指揮使,想要查探自己的行蹤,稍微動些心思即可得知,因此她並不覺得意外,甚至也不覺得厭煩。
宮女滿臉驚懼,俯身行禮后便急忙退了下去,周清踩著矮凳上了馬車,水潤雙眸望著近在咫尺的男人。也不知他在原地等了多久,鬢髮間的雪花都已化作水霧,順著剛毅輪廓緩緩往下淌。
從袖中取出帕子,素手往前一遞,輕聲道,「即使大人筋骨健壯,也必須愛惜自己的身子,否則身染惡疾,那種滋味兒絕不好受。」
這話實乃有感而發,上一世她得了天花,整日被病痛折磨,渾渾噩噩,每一天都過的萬分疲憊,所謂病來如山倒病去如抽絲,這種苦楚,周清不希望謝崇也經歷一遍。
心臟撲通撲通跳的極快,他卻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伸手接過錦帕,當接觸到帶著一層薄繭的指尖時,男人的喉結上下滑動了下。
周清並未察覺出異樣,笑著問,「鎮撫司諸事繁忙,您怎麼有空過來?」
「宮門處少有馬車,如今天冷路滑,一旦摔著了,恐怕會傷筋動骨。」謝崇沙啞開口,絲毫未曾掩飾自己的關切,他心中思慕極深,恨不得即刻將人擁入懷中。但礙於名分,眼前女子依舊是羅家婦,是羅豫的結髮妻子。
想到這一點,謝崇就無比焦躁,萬分惱火,若不是靈台還保有幾分清明,他恐怕都會對羅豫下手了。
周清並非無知無覺的木頭人,自然也能感受到這人炙熱的目光,她微微疊眉,想要開口勸誡,又不知從何說起,因太過急切,玉白雙頰浮起絲絲緋色,比鮮嫩的花蕾都要嬌艷三分。
掃見這幅景緻,謝崇微微斂目,拿起帕子,在面上隨意擦拭幾下,而後便將綉著蘭花的絲帕放入懷中,根本沒有交還的想法。
馬車行至香鋪門口,眼見女人的身影消失在視線之中,他心中升起濃濃不舍,只覺得渾身血肉都被挖去了一塊。
謝一調轉馬頭,看到上峰這副神思不屬的模樣,忍不住提點道,「大人,周小姐容貌艷而不俗,性情溫和良善,委實難得,她給羅豫產下一子,姓羅的肯定更不願放人,不如略施手段,逼他寫下和離書,也能保全周小姐的名譽。」
錦衣衛的手段雖不光彩,卻必須恪守律法,否則違逆了聖人的心思,路越走越偏,離覆滅也就不遠了。
「容本官再想想。」
放下車簾,謝崇從懷中摸出絲帕,埋首嗅聞。此時此刻,那股馥郁淺淡的蘭香彷彿將他整個人都給包裹住,讓他腦海中紛雜的思緒盡數沉澱下來,只餘下那道熟悉的倩影,勾動心弦。
周清甫一進到店裡,就看到席氏跟一名老婦站在窗欞邊,她走上前去,柔聲問,「娘,這位是?」
席氏趕忙介紹,「這是李牙婆,先前羅母不讓你買奴僕,娘也把這事兒給忘了,如今錚兒出世,你調起香來總是忘了時辰,不如買個丫鬟從旁照顧,也能提點著些,況且你哥哥身邊也無書童,若真過了會試,總有些不妥。」
周清沖著李牙婆微微頷首,便聽後者道,「夫人要買丫鬟跟書童,還真是巧了,我手裡正好有一對兄妹,模樣清秀,性子老實,最關鍵的是,他二人都是賤籍,有了身契,一輩子都跑不了,伺候主子肯定會盡心儘力。」
聽到這話,席氏不免有些意動,與李牙婆繼續商談。
周清只覺無趣,轉身回房,從劉婆婆懷中接過錚兒,走到屏風后給孩子餵奶。
低頭看著孩子稚嫩的小臉兒,她心中無比感慨,多虧了上天垂憐,讓她重活一世,才能護住血脈至親。
剛攬好衣襟,外面便傳來叩門聲,劉婆婆將門打開,發現是周良玉站在門口。兄妹倆在屋裡呆著,小少爺有人照顧,劉婆婆索性去了廚房,準備晚飯。
「哥哥來的正好,母親正在跟牙婆商量,要給我買丫鬟,也你挑個書童。」說著,她秀眉疊了疊,有些疑惑的問,「我聽那牙婆說,兩個奴才都是賤籍,明明官奴全都送到了高門大戶手裡,咱家只是商戶,沒想到還能用得起這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