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周清忍不住拍了幾下床板,發出砰砰的響聲,本想嚇一嚇謝崇,讓他長些教訓,卻沒想到這人面頰漲得血紅,彷彿強自忍痛一般,將她駭了一跳。
還沒等她衝出門子去找大夫,就聽到男人悶悶的笑聲,「清兒,你怎麼這般可愛?」
屋外傳來陣陣鳥鳴,周清走到窗欞邊,任由秋風吹在雙頰上,帶來絲絲涼意的同時,也將面龐的熱度捲走了些。好不容易恢復常態,她這才重新折返到謝崇跟前,正色道,「今日我出門時,恰巧碰上了羅新月,沒想到她進了威遠侯府,成了胡定成的姨娘。」
「胡家寵妾滅妻,敗落是遲早的事,清兒無需掛懷。」謝崇扣著夫人的腕子,雙目微闔,鼻前嗅到淺淡的蘭香,緊繃的身軀也逐漸放鬆下來。
周清忍不住嘆了口氣,「若只有一個羅新月,我自然不會擔心,偏偏所有人都認定了錚兒是羅家的血脈,他越長大,受到的非議越多,還不如徹底澄清真相,即使我遭到唾罵,成為世人眼中水性楊花的女子,也好過讓孩子受委屈。」
謝崇不贊同地皺眉,「錚兒是男子,將來是要撐起謝府門楣的,要是連這點委屈都受不了,怎能成事?」
「天底下的母親,沒有誰會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委屈,錚兒何其無辜,他不該經受著些,反正我還有你,就算真相揭露了也無妨。」
女人眼底透著濃濃的期待與信任,讓謝崇氣息一滯,根本不知該如何回答,他忍了又忍,才按捺住將清兒抱進懷裡的衝動,啞聲說道,「容我好好想想。」
謝崇在府中養傷,周清一直在旁照顧,夫妻兩個都沒有露面。
也不知怎麼回事,京中竟然傳出了不少流言,說指揮使傷勢極重,怕是活不長了,之所以沒有風聲,是因為鎮撫司刻意壓下了消息。
羅新月聽聞此事,整顆心都快被欣喜給脹破了。周清仗著自己是指揮使夫人,一再地折辱她,甚至還當街搶走了青菱那個丫鬟,若謝崇真病死在床榻上,她就成了寡婦,想必也不敢再囂張了。
擺了擺手,她將心腹丫鬟召到面前,壓低了聲音吩咐,「你去找幾個小乞丐,讓他們四處念詩,將錚兒的身世徹底宣揚開來。」
羅新月說的詩,只不過是首打油詩罷了——新婦育幼子,二嫁入高門,姓羅不姓謝,仗勢滅人倫。
京城的百姓即使未曾見過謝崇夫婦,卻聽說過指揮使娶了二嫁婦的事情,再結合這首打油詩,錚兒的身份肯定會鬧的人盡皆知,屆時周清沒有指揮使相護,沒有宗族幫扶,想必日子也不好過。
羅新月越想越美,眼底劃過絲絲得意,趕忙催促丫鬟出府。
過了小半個月,事情真如同她預想的那般,這首打油詩被傳的沸沸揚揚,幾乎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周父席氏還特地來到謝府,一看到女兒便忍不住嘆氣,畢竟錚兒的確是羅豫的骨血,這一點根本辯無可辯。
瞥見父母灰敗沉鬱的面色,周清心裡也不好受,她連連安撫,眼底卻湧起幾分怒意。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那首打油詩甫一傳揚開來,周清就知道這是羅新月的手筆。她本想跟羅家橋歸橋路歸路,卻沒想到她不識抬舉,既如此,若是不報復的話,哪能對得起擔驚受怕的爹娘?哪能對得起無辜的錚兒?
周清心中盤算的挺好,只可惜還沒等她出手,就有御史彈劾威遠侯府寵妾滅妻,違背人倫,此等行徑堪稱無君無父,與禽獸有何差別?
胡家過了這麼多年的風光日子,從來沒有出過差錯,前段時間,嫡女還成了郡王妃,讓人艷羨不已。威遠侯雖然對長女沒什麼慈父之情,但能讓侯府獲利的事情,他自是不會錯過,拼了命地壓榨曲夫人,好懸沒把原配逼到廟中做姑子去。
原本威遠侯以為這只是家事,根本不容外人插手,等到被人彈劾后,才如當頭棒喝,整個人都懵了,木愣愣地站在朝堂上,面色煞白,臉皮顫顫,模樣委實稱不上好。
大周朝最重規矩,威遠侯打壓嫡妻、改立庶子的舉動,實在是為人所不齒,再加上剛剛經歷了齊王之禍,明仁帝對這等拎不清的糊塗鬼萬分厭惡,當即撤了威遠侯在吏部的實職,將人剝了褲子,在殿前打了六十大板。
威遠侯年屆四旬,身子骨本就算不得健壯,也比不得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六十大板結結實實打在肉上,直將鬆散的皮膚打的血肉模糊,刺目的鮮血與澄黃的脂肪不住往外溢,那副場景實在是令人作嘔。
最開始威遠侯還能叫出聲來,到了後來他雙目圓瞪,嘴裡發出嗬嗬的聲音,顯然是忍受不住了。
即便如此,施刑的侍衛依舊沒有住手,打完了六十大板,才換了兩人將昏厥過去的威遠侯拖出了皇宮。
威遠侯受到廷杖一事,除了滿朝文武外,普通人並無渠道得知消息。
這會兒曲姨娘在府中打花牌,便見著身邊的嬤嬤飛快衝到屋中,面色難看,好似見了鬼般,「夫人,您快出去看看吧,侯爺受傷了!」
一把將花牌扔在桌上,曲姨娘根本不信,「晨間上朝時還好端端的,怎會受傷?你這老虔婆莫不是上趕著糊弄我,若有半句虛言,當心我扒了你的皮!」
老嬤嬤低垂著腦袋,眼底劃過一絲厭惡,態度卻依舊恭敬,「老奴哪敢在這種事上撒謊?是兩名御前侍衛將侯爺送回來的,聽說是遭了御史彈劾,惹怒了陛下,這才挨了板子。」
此時此刻,曲姨娘終於急了,她是個聰明人,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在侯府中張狂,完全是靠著威遠侯,要是侯爺真有個什麼三長兩短,她的好日子怕是也到頭了。
美貌婦人快步往外沖,因動作太急,裙裾刮在桌角上,撕拉一聲便扯出了一道口子,但曲姨娘卻絲毫不在意,她腳步匆匆地走到前院,看著趴倒在床榻上,面如金紙的威遠侯,只覺得渾身力氣被一點點抽干。
曲夫人也在房中,她有條不紊地安排大夫給侯爺診治,待上好葯、問明了情況后,這才派丫鬟將人送出侯府。
緩緩走到曲姨娘跟前,曲夫人笑了笑,問,「你可知侯爺為何會被廷杖?」
曲姨娘搖了搖頭,她只是內宅婦人,根本沒有接觸朝堂的機會,哪能知道這些?
「侯爺寵妾滅妻,讓庶子襲爵,只憑這兩件事,就足夠讓胡家敗落了。」說話時,曲夫人還勾了勾唇角,看上去心情不差。
曲姨娘銀牙緊咬,恨聲道,「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侯府倒了對你有什麼好處?」
「的確沒什麼好處,但我不在乎,婉琰是身份尊貴的郡王妃,她肯定不會虧待自己的生母,因此侯府究竟如何,與我無干。」曲夫人淡淡答道。
她有一點沒告訴曲姨娘,這麼多年以來,老侯爺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方才在宮中挨得那六十大板,便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就算他僥倖保住性命,恐怕也不中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