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沒事,沒事。」周良玉連連擺手,俊秀面龐上帶著幾分憂慮,他碰也不碰茶盞,突然站起身,滿臉嚴肅的叮嚀,「在謝崇回來之前,無論是誰登門拜訪你都不能見,可記住了?」
此時此刻,若是周清再察覺不到異常,就跟傻子也沒什麼分別了,她死死咬唇,沙啞著嗓子開口,「哥哥,你莫要瞞我,是不是謝崇出事了?」
「你別胡思亂想,好好在家照看錚兒,翰林院還有事,我先走了。」周良玉眼神閃爍,根本不敢跟女人對視,留下這麼一句話后,便腳步匆匆的離開了。
周清心裡憋著一股氣,將劉百戶叫到正堂中,等金桂下去,周圍再無旁人後,那張艷麗無比的面龐上流露出濃濃怒意,杏眼中彷彿有火光燃燒,冷聲質問,「到底是怎麼回事,你們連我都要隱瞞了嗎?」
劉百戶頭皮發麻,暗暗將謝一罵了個狗血噴頭,那渾人怕是早就猜到了夫人不好糊弄,才讓自己留在府邸之中。
「陛下讓指揮使去洛陽,鎮撫司也沒有辦法,您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周清冷笑一聲,「你不說實話是吧?那我就親自去洛陽一趟,若是沒找到謝崇,我是不會回京的!」
劉百戶只覺得進退兩難,一面是說一不二的上峰,一面是處於暴怒的上峰夫人,哪個他都得罪不起。
思量再三,他咬牙說道,「不如您給親手寫封信,屬下給指揮使送過去,而後咱們再好好商量。」
聞得此言,周清冷笑不已,毫不客氣的擠兌,「方才你還說謝崇身在洛陽,這會又要送信給他,難道你是日行千里的神駒不成?滿嘴謊言,沒有一句真話。」
腦門上不住滲出冷汗,劉百戶用袖口擦了擦,吶吶不敢應聲。
「帶我去見他。」周清面無表情道。
「這……這」
「若你不願意的話,我便去找衡氏問問,那天她來到府里,當晚謝崇就離開了,再也未曾出現,也許衡氏知道真相呢?」
聽到這話,劉百戶面龐扭曲,顫聲解釋,「夫人,不是屬下不帶您過去,而是指揮使用旱苗法中了痘,如今尚未痊癒,您還得照顧小少爺,萬一染了病該如何是好?」
前朝覆滅之際,若是有人得了天花,幾乎九死無生。當時恰逢戰亂,因人口減損的厲害,本朝立國后太醫院便研製出了兩種種痘的法子,一為旱苗法,二為水苗法。
一旦種痘,便相當於染上了輕度的天花,稍微出些痘,痊癒后便再也不會染病。但若是沒有精心照顧的話,很有可能熬不過去。
周清只覺得自己聽錯了,她前世就是得了天花,受盡折磨而死,就算大周有種痘的法子,但種痘的人卻並不多,爹娘怕她熬不過那關,便一直沒捨得讓她用這種法子,哪想到最後還是送了性命。
「你帶我過去,指揮使都種痘了,讓人給我也種上就是了!」周清恨不得馬上衝到謝崇身邊,天花對她來說是無比恐怖的夢魘,臨死前的場景一幕幕在眼前回蕩,讓她面色煞白,渾身也止不住發抖。
她並不是怕死,而是怕再次失去自己的至親,前世她沒保護好錚兒,這輩子總不能再重蹈覆轍。
眼見著夫人滿臉決絕的神情,劉百戶根本無法拒絕,想起大人陰沉的臉色,他暗暗打了個激靈,偏生沒有法子,只能依言行事。
府里的管家也是個穩妥之人,平日里便將闔府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條,得知夫人要出門,他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以免出了差錯。
回到香鋪后,周清將孩子交給席氏。幸好錚兒已經斷奶,能吃輔食了,否則還真離不開母親。
周父看到女兒,面上帶著幾分急色,啞聲問,「上午我去找你舒伯伯下棋,他說謝崇得了天花,到底是真是假?」
心口狠狠一震,周清思緒飛速旋轉,按說普通百姓都不敢妄言錦衣衛的事情,如今消息傳的這般快,要說沒有貓膩她肯定不信。
「爹爹莫要被那些流言給矇騙了,指揮使日日呆在鎮撫司中,怎麼可能得天花呢?他先前處理一樁案子,受了些皮肉傷,我便想著親自去照看一番。」看著周父擔憂的模樣,周清內里無比愧疚,但她無論如何都不能將謝崇種痘一事說出去,如此一來,便只能隱瞞了。
「罷了罷了,女婿沒事就好,夫妻本為一體,最重要的便是相互扶持、相互依靠,我跟你娘會好好照看錚兒,你放心吧。」
周清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些什麼,她眼眶通紅的往外走,坐上馬車直奔京郊而去。
京郊到底人煙稀少,比城裡更冷些,皚皚白雪鋪了滿地,車輪軋過時發出吱嘎吱嘎的響聲,還伴著兩道深深的車轍。
謝崇身為錦衣衛指揮使,種痘一事必須密而不發,不能泄露半點消息,因此便由劉百戶充當馬夫,趕著車很快就到了別莊。
這別莊並非謝崇名下的產業,也不算起眼,冬日裡萬物凋零,青磚瓦房都被層層白雪給覆蓋住。
「指揮使就在此處?」問話時,女人的一雙美眸緊盯著前方,面龐緊繃,眼底卻隱隱露出幾分擔憂。
「夫人放心,指揮使並非那種耐不得苦的人,莊子里雖然只有一個得過天花的僕婦,但也能做一些洒掃的活計。」劉百戶邊在前引路,邊回頭連連探看。在他眼裡,夫人就是那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女子,此刻不好好在京城呆著,非要來莊子里種痘,萬一有個什麼好歹,這可如何是好?
劉百戶越想越焦灼,明明周遭寒風刮來,帶來刺骨的寒意,但他額上依舊不住滲出冷汗,心裡七上八下。
踩在厚厚一層積雪上,周清語氣平靜,「待會進屋后,勞煩劉百戶找大夫替我種痘,要是沒經預防就呆在指揮使身邊,恐怕會染病。」
劉百戶吶吶應聲,不敢多言。
魂靈盤桓在望鄉台時,周清以為自己只在乎血脈相連的親人,之所以嫁給謝崇,是因為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好感,情意並沒有多深濃。但此時此刻她才明白,那人早已深深刻在她心口,在她生命中佔據了萬分重要的位置,一旦謝崇出了事,她實在無法想象日後漫長的數十年光景該怎麼熬過去。
最前方的瓦房略有些破舊,牆皮斑駁脫落,露出裡面的青磚。女人推門而入,只覺得房中分外昏暗,劉百戶掏出火摺子將油燈點亮,很快便有一個乾瘦的老爺子走到近前。
「謝夫人真是胡鬧,指揮使身體康健,等高熱退了,身體定不會有半點大礙,但你一個婦道人家來摻和這種事,這不是擎給別人添麻煩嗎?」
聽到老爺子不滿的訓斥聲,周清面色淡淡,並沒有展露出半分難堪或者羞窘,她默默站起身來,啞聲問,「老人家,何時能給小婦人種痘?」
見她如此執拗,根本不聽勸說,老爺子氣得面色鐵青,從袖中摸出一隻灰撲撲的布包,滿是瘢痕的手掌捏著一隻竹管,語氣頗為不善,「夫人仰頭坐在凳子上,老夫要將痘苗吹入您鼻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