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5章 西湖船娘
秦先生談古論今,袁明珠只含笑傾聽。
說了半天,見她就溫溫順順地陪坐在一旁,話不僅沒多還越來越少,秦先生隱晦的往曲先生那邊看了一眼。
不接茬啊?
這是沒猜到他們另有來意呢?還是故意不接話?
曲先生只有暗自苦笑。
他就說了,袁氏別看年齡小,一臉稚氣,身量也還未足,卻是滑不留手,難纏的緊。
想算計著讓她主動幫忙,還不如實話相告,看她願不願意。
曲先生咳嗽一聲。
秦先生把話題打住。
曲先生:「今日過來,還有一事,想請夫人幫忙。」
不等袁明珠說出自謙的話,接著道:「是這麼回事,……。」
把要說的事用極快的語速表述了一遍。
不搶著說不行啊!
曲先生太知道了,別人自謙或許會是真覺得力有不逮;這袁氏若是自謙,十之八玖就是推脫。
袁明珠聽著,眨巴一下她的大眼睛。
這二位幕僚的來意說簡單也簡單,說複雜也複雜。
他們想請她出面,救黃姨娘一命。
涉及風月之事,雖曲先生說得隱晦,袁明珠也大略聽明白了。
侯府的這位黃姨娘,出自西湖。
就是民間野史上流傳的曾經艷幟高擎的「西湖船娘。」
西湖水滑多嬌娘。
在某個歷史時期,西湖船娘的名氣和後來的揚州瘦馬一樣艷名遠播,是達官貴人們的姬妾後備軍。
即使是現在,因為運河航運興起,揚州瘦馬已初見雛形,秦淮河上的燈船畫舫佔據天子腳下的地利崛起,西湖船娘依舊在京城聲名鵲起。
當初廖峎就是在西湖的花船上,把黃姨娘網羅了來。
「黃姨娘有一個姐姐,長相端莊秀美,被人採買了去,送於四皇子,后被四皇子賜於王府幕僚祝喬。」
袁明珠知道這個祝喬,還是因為鄭賁思。
祝喬,本名程祝喬,出自休寧程家。
自幼才思敏捷,三歲開蒙,七歲做賦,是當地有名的神童。
與仲永的泯然眾人矣不同,休寧祝喬一路順風順水,科舉順遂。
官至遂州知府時也才不過剛剛而立。
許是太順遂了,想要什麼都唾手可得,太容易獲得的東西說拋開就拋開,不會捨不得。
祝喬在遂州知府任上一年,就掛冠而去。
從此化名祝喬,寄情山水,雲遊天下。
祝喬辭官不久,其妻董氏病逝,其後再未另娶。
外人只當其鶴子梅妻,極少人知道他身邊還有一個紅袖添香的紅顏知己素衣。
「祝先生的意思,黃氏不安於室,任憑處置也是應該,只是素衣姑娘在這世上已再無其他親人,希望網開一面。」
網不網開一面,袁明珠倒是不在意。
黃姨娘的這頂綠帽子也不是扣在她頭上,而且她對安陽侯也沒有什麼好感,因此黃姨娘是死是活,是誰家親戚跟她關係都不大。
更何況,她本來就對如今社會的貞操觀不以為然。
男人可以三妻四妾,朝三暮四,甚至眠花宿柳,憑什麼讓女人從一而終?
一夫一妻婚內出軌應該譴責,這種養在後宅還不給足養家活口物資的,袁明珠真不知該如何評論。
在她看來,拋開顧舟曾經對她婆婆顧氏做下的那些事,只他縱容大胡氏對那些姬妾的磋磨,他的頭上不深幾個色度都天理難容。
不可言說的,袁明珠甚至有些同情黃氏。
倒不是她道德底線低,這些跟道德無關又相關。
黃氏是西湖船娘,是花船上從小買了來教養的妓子。
從小受到的灌輸里,大概率就沒有貞潔概念,道德感和羞恥心有沒有都難說。
讓龜奴和老鴇教她從一而終,不如讓花船上立個貞潔牌坊。
對於黃氏,這一切都是無根之木無源之水,從來沒有人教導過的東西,不是她被哪個人買了就能憑空而來。
需要她放蕩的時候她就要放蕩,需要她端莊了再要求她端莊?
這根本就是苛求,有些想當然。
黃氏不是岑氏,岑氏出身良家,沒錢了會帶著婢女點著油燈熬夜做女紅換銀子。
還要被惡仆盤剝一部分去,也咬牙忍耐。
黃氏的觀念不一樣,她的認知里,銀子就是可以用身體和美色去交換來。
此時再評論對錯沒有任何意義。
袁明珠不是道德表,更不是聖母表,她承認自己自私自利。
造成黃氏被賣人青樓的不是他們,他們也沒有唆使她紅杏出牆。
沒有對她負責的義務。
能救人一命她也願意,救不了也不會愧疚。
且通姦是兩個人的事,只黃氏一人也成不了事。
她也厭煩有背景的被人保住,只讓沒背景的承擔後果去死。
但前提是救下黃氏會不會影響他們針對安陽侯府那邊的布局。
她在心裡斟酌了一下,覺得有影響也在可控的範圍內。
若是操作得當,影響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過,在回應曲先生他們之前,袁明珠還是往顧重陽那邊看了一眼,徵求他的意見。
兩人成親的日子不久,但畢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只一眼顧重陽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顧重陽回了她一個知曉了她想法的眼神。
開口道:「畢竟是一條人命,若是能救她一救,也不會故意見死不救。」
袁明珠:「是啊!」
又道:「不過,我們畢竟是晚輩,有些事情……。」
底下的話沒有說,不過她一臉的難色已經把想表達的意思表達清楚了。
有些事情我們也有我們的難處,大胡氏畢竟還頂著安陽侯夫人的頭銜,外頭看她就是長輩,她要刁難我們,我們囿於孝道,能施展的地方有限。
我們也想幫忙,大胡氏若是故意為難導致事情不順利,還望秦先生向祝喬先生解釋一下,不是我們不儘力,而是事出有因。
「那是,那是」,秦先生承諾道:「儘力而為吧,魁英兄知道這事讓賢伉儷為難,來之前就讓老朽轉告您二位,『盡人事聽天命』,不管成與不成,都感激二位援手。」
說著拱拱手。
祝喬先生,字魁英。
聽他如此說,袁明珠就放心了。
跟聰明又通情達理的人交談就是輕鬆。
她不輕易答應的另外一個原因也是怕萬一人沒救回來,對方不分青紅皂白埋怨他們。
黃姨娘現在是個什麼情況她也不知道,只知道大胡氏找了大夫來給她「治療」風寒。
當即叫了鄭媽媽進來。
當著來人的面詢問道:「主院那邊黃姨娘現在如何了?」
鄭媽媽心裡詫異,她剛剛才跟夫人說過侯夫人有趁機了斷黃姨娘性命的嫌疑,怎麼夫人還問?
心思斗轉間,面色未變。
不著痕迹的觀察一下其中那個臉生的老者。
這人隨著世子過來,之前她正跟夫人說起黃姨娘,她們的對話想來也被聽了一些去。
不過她說黃姨娘那段的時候壓低了聲音,也更早些,他們應該沒有聽到那一段。
這人是為黃姨娘而來?
夫人的意思,應該是讓她再重複一遍之前那些話。
再重複一遍也好,醜話說在前頭,萬一來不及救人,也不是他們的責任。
想通了這些,鄭媽媽躬身回道:「回夫人,黃姨娘中了炭毒以後,被放到後頭校場里散毒,炭毒過了一個多時辰才散完。」
也就是說沒有給請大夫診治。
「人蘇醒后被送回了尋芳,大概是中了炭毒又受了寒涼,有些不太好,尋芳院的下人怕出事,報給了侯夫人,
當時侯夫人正在招待胡相爺,胡相爺聽說了,做主讓人去請了大夫,抓了三副葯,已經煎了一副葯吃下去了。」
想想又加了一句:「想來不會有大礙。」
這句話說的,屋裡的人全都往她看過去。
曲先生暗自腹誹:真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
本來只知道世子夫人有七竅玲瓏心,沒想到她身邊的下人也是九曲十八彎的心腸。
不過畢竟是己方友軍。
而且這番醜話分寸把握得十分好,很順耳又不顯刻意的把事情交代清楚了。
順便還給胡維昆也穿了雙小鞋。
曲先生忍不住心情舒暢地捋了捋鬍鬚。
秦先生乃是受祝喬所託,幫忙出面處置此事。
聽完鄭媽媽的話面露急色。
他原本以為黃氏的夫主顧舟不在京城,她暫時會性命無憂。
按著常理,胡氏該把黃氏看管起來,等待顧舟做主處置。
信件來往,這件事也得年後才有決斷。
如今這樣,看來是安定侯插手進來了,企圖讓黃氏悄無聲息地死去,讓這件事波瀾平歇。
事不宜遲,還得趕緊去查看一下黃氏是不是已經著了毒手。
向顧重陽施禮道:「全賴賢伉儷幫忙了。」
顧重陽忙攔住他:「定當儘力,先生無需客氣。」
袁明珠也附和:「都是自己人,無需客氣。」
「現在首要之事是得讓人查看一下,那葯里是不是做了手腳,然後才好安排下一步該如何辦。」
秦先生:「夫人說的是。」
吩咐鄭媽媽:「找府里可靠的老人打聽一下,一般吃過的藥渣都倒到哪裡去。」
鄭媽媽領命,匆匆出去打聽。
不一會領了廚房的纖竹進來。
「纖竹之前在主院那邊的大廚房當過差。」
「是,奴婢在大廚房干過雜活,像這種熬藥的活,都得大廚房給升好火爐,放到廊下讓各院的下人自己看著火,
葯熬好了以後,她們也只把葯湯端走,剩下的得廚房的人收拾,
不忙的時候吧,藥渣就倒到角門旁邊的路口那兒,要是忙起來或是不耐煩去倒,就倒進爛菜葉一起,會有拉泔水的人來拉走。」
說完之後就有些遲疑。
袁明珠只得問道:「拉泔水的是什麼人?」
「拉泔水的是,是奴婢娘家的哥哥。」
難怪說話吞吞吐吐的。
「奴婢娘家在太平門外,家裡養了些豬羊……。」
跪下忙忙解釋道:「奴婢哥哥不是白得主院大廚房的泔水,年終殺年豬的時候,得給墩兒娘兩條豬後腿……。」
鄭媽媽看了一眼袁明珠,在旁推了一把纖竹:「看你,白說這麼多話,夫人還會懷疑你不成?還不趕緊起來好好回話。」
看纖竹站起來,催促道:「趕緊說說正事,你娘家哥哥幾天來拉一回泔水,下次什麼時候來拉?」
纖竹快速窺了一眼袁明珠的神色,見她像是並未在意。
低頭在心裡算了一下日子,「夏日沒有意外的話每日都得來拉,如今天冷,時間不定,不過一般最多三五天就會來一回」
「上回來是夫人回娘家的次日。」
這些日子發生了不少大事,她記得清楚。
「隔了這麼多日子沒來,可能是在家殺豬了,得殺完把肉賣了才會來,順便把豬腿給墩兒娘帶來。」
袁明珠看看日頭,「現在讓人去太平門外通知纖竹的哥哥只怕來不及了。」
又對纖竹道:「明日若是你哥哥來了最好,若是沒來,你就讓人捎信讓他後日一定要過來。」
纖竹點頭應道:「奴婢知道。」
鄭媽媽問:「你娘家哥哥都是什麼時辰過來?來了先去侯府那邊還是先來我們這邊?」
纖竹再次一臉心虛的模樣,支吾道:「先去侯府那邊,從那邊過來,來這邊吃點東西再回去。」
倒是沒再跪下。
跟勾結侯府那邊相比,吃點東西的罪名輕多了。
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
袁明珠倒是不會苛刻到一碗飯、一縷線都看得牢牢的。
只由著鄭媽媽輕飄飄地說一句:「以後不可再如此。」
袁明珠吩咐鄭媽媽:「到時候媽媽安排了人去把藥渣取來我看。」
讓兩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