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東海王
繁星點綴,數顆或明或暗的夜星圍繞在那一輪皎潔的彎月周邊,如臣子向帝王的朝拜。
稀薄的銀色月光灑在屋檐與地面上,讓整座府邸都顯得有些靜謐。
嘎吱...
伴隨著幾道細微之聲,半掩的房門輕動,從中走出來一位身著淺藍色長衫,腳踩錦履的年輕人。長衫一直下垂直到覆蓋住兩隻錦履的大半,那般寬大程度即便在這以寬鬆衣衫為美的年代,也不免略顯怪異。
年輕人的臉上泛著几絲病態般的蒼白,雙目略顯迷離地打量著周圍陌生的環境。
「先生可好些了嗎?」
就在年輕人望著不遠處庭院中的那幾棵常青柏時,忽而一道溫和又略有低沉的聲音自其右側的長廊中徐徐傳來。
聞聲,年輕人緩緩轉身,蒼白的面頰微微上揚,目光正落在不遠處長廊盡頭的高挑青年身上。
來人約弱冠之年,身長七尺有餘,身形清瘦,面目溫和,嘴角邊始終啜著一絲笑容,令人如沐春風。
不得不說,即使最小心謹慎的人,看到他這幅樣子,心中的戒備怕是也會放下幾分。
聽聞來自青年的問候,年輕人連忙作揖,卻因體內重傷,聲音有些有氣無力,「承蒙貴主人相救,在下先行謝過了。」
「先生不必客氣,我也是恰巧路過,順手而為罷了。」高挑青年不在意地一笑,隨之雙目饒有興緻地打量了一下年輕人。
當日他出手相救時,此人已滿身是污垢鮮血,連本來面目都難以分辨。沒想到如今梳洗一番,再換上一套整潔的衣物,除看上去有些弱不禁風之外,倒也是風度翩翩。
只不過...
「哈哈哈...」幾聲輕笑自高挑青年口中傳來,很明顯他也發現了這件長衫穿於其身實在是太過不合適,當下尷尬道,「真是對不住,事出緊急,我就自作主張為先生拿了一套自己的衣物,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
「不過無礙,明日我會派人為先生再買一套合身的,今夜先生就先將就一下吧。」
「貴主人說笑了,王某一個落魄之人,能蒙貴主人搭救,已是感恩不盡,又怎敢妄求其他。」
望著青年那有些尷尬的臉龐,年輕人連忙道,臉上勉強扯起一抹笑容,表示無礙。
「先生從何而來,又為何會重傷昏迷於那荒山之中呢?」
「唉,說來慚愧。」對於這段過往,年輕人似是不太願提起,奈何主人詢問,也不好閉口不言。思慮再三后,方才苦笑一聲,「在下原本是想去上洛求得生計,怎奈途徑荒山時,遭到了強人襲擊。在下身無分文,強人惱怒之下便將在下毒打一番后揚長而去。若非公子搭救,在下現如今恐怕早已淪為野獸口中之食。」
「原來如此。」高挑青年似乎是相信了他的話,也並未再作追問,「如先生不棄,便在敝府休養幾日,再做去處。」
「多謝公子,救命之恩,在下銘記於心。」
面對年輕人那雙瞳之中的誠懇謝意,高挑青年僅回以一笑,卻並未將之放在心上。相逢即是有緣。他之所以出手相救,只為能積一份福緣,至於回報什麼的,從未多想。
「不知先生名諱?」
簡敘幾句,高挑青年剛剛邁步想向庭院另一側走去時,忽而想起了什麼,於是頓下腳步,輕聲道。
「在下王景,敢問公子義名?」
「苻堅。」
留下一道驚世之名后,高挑青年便頭也不回地向庭院另一側走去,身後僕人緊跟其後。
「苻堅...」年輕人有些虛弱地以右手扶住門框,緊盯著離去的那道身影,將這二字反覆念叨了幾遍,「莫非...是東海王...」
安靜祥和的夜晚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就悄然自指縫之間溜走,太陽慵懶地爬過地平線,散發著與日落時感覺無二的暖光。
清晨後院,早已有幾名十六七歲的女孩子守在那五六丈大小的荷花池旁,她們個個手中都拿著一隻瓷器皿,小心翼翼地收取著荷葉上那晶瑩剔透的露珠。這是主人家的傳統,每天清晨,都要用荷葉上最新鮮的白露水泡茶,據說用這種水泡出來的茶,不僅別有韻味,而且還能延年益壽。
後院正房之內,一位看上去二十齣頭的年輕姑娘正在對鏡不斷梳理著自己的秀髮,在其身旁還有一丫鬟模樣的小丫頭雙手緊握在一起,默然不語。
「怎麼還沒好?梳個妝也需要個把時辰嗎?」
正當年輕姑娘擺弄著自己那精緻臉頰上的妝容時,昨夜與王景對話的那高挑青年一步跨進房內,細眉微微蹙起,輕淡的聲音中透露著絲絲不滿。
「今日是心如的生辰,我這個做王嫂的,又怎能不精心打扮一番?再說現在時辰還早,王爺又何必著急呢。」
年輕姑娘嗔著白了身後青年一眼,隨後又自顧自地打開一隻白玉盒,從中取出許些水粉,擦拭起來。
「婦道人家!」
見此情形,青年面露無奈之色,想說些什麼最終卻無話說出口,只得甩了甩袖袍,大步踏出門去。
「哼。」將青年的微詞自動忽略,年輕姑娘輕哼一聲,又自顧自地打扮了起來。
院中的嘈雜聲將王景自睡夢中驚醒,他艱難地半坐起身來,用力甩了甩有些欲裂的頭顱,雙目中恢復了一絲清明。
細細打量過房內的一切,王景微嘆出聲,心中五味雜陳。自小家中苦寒,為擺脫窘境,王景晝夜苦讀,只祈盼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成為治世之才。
然令他無可奈何的是,幾年來他走遍晉國各州郡,甚至連皇宮都去嘗試過,卻無一例外地被拒之門外,受人譏諷。飽讀詩書、才華橫溢又能如何?在九品中正的選才制度下,任何寒門都休想邁入官場一步。就連區區一個州府幕僚都要世家大族的身份背景。
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又豈是戲言?
偌大的晉國無他的容身之地,他只得背井離鄉北上求生存。或許也是應了古語所言的「禍不單行」,王景歷時數月,跋涉千里克服重重困難來到大秦境內后,不想在上洛遇到強人,抱負還來不及施展,就被傷得奄奄一息。畢竟再大的經世之才對只懂殺人越貨的強人來說,也毫無作用。
幸而天不亡他,在鬼門關遊走之際,一隻強有力的大手將其再度拉回了人世間。而且救他的這人,還很有可能是大秦國中最有權勢的人物之一,東海王苻堅。
想到這裡,王景那因體內傷勢而顯得蒼白如紙的臉龐上浮現出許久未曾出現的激動之色,難道這是冥冥之中的安排?他王景,終能遇到自己的伯樂,一露崢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