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墩子
墩子總是蹲在村口的大石頭上望著遠方。
——《墩子》
四月的風還有些涼，墩子像往常一樣，吃了飯就往村口的大石頭上一蹲，然後一動不動地瞧著遠方的天空。
偶爾有飛鳥從墩子的眼睛里飛過。
人們都很奇怪，為啥墩子那麼喜歡蹲在石頭上?不僅如此，村子里那麼多石頭，可她就只喜歡蹲在村口那一塊兒上。
外婆以為墩子生病了，又是醫生治不好的病，只好請了神婆來。
神婆燒了一道符，化了符水給墩子喝，水裡加了白糖，甜絲絲的。
墩子很快喝完了水。
可是這癥狀還是不見好！
村子里的赤腳醫生說：「墩子有心病。」這話讓墩子的奶奶聽了說：「瞎說，瞎說，這麼個小孩子哪裡來的心病?」
赤腳醫生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沒法子，只好閉口不言。
墩子還是個四歲的娃子，可是這個世界對她來說很神奇。
奶奶告訴她，水裡游的叫魚，天上飛的叫鳥，地上爬的這個是蟲……
原來是這樣……
墩子覺得自己知道了這個世界的全部。
可是天上的鳥從哪裡飛來的？天很大嗎？是從別的天飛來的鳥嗎？
墩子找不到答案，因為她不會表達。
其實，墩子除了蹲在石頭上發獃，大部分時間是和村子里的小夥伴一起玩遊戲。
幾個小蘿蔔頭聚集在一起玩兒過家家。
樹葉和岩石沙子拌在一起，用瓦片裝了，就是一道菜。有時候摘樹葉充當貨幣，購買別人出產的「貨物」。當然這是在大哥哥、大姐姐的帶領下完成的。墩子根本不知道錢是什麼。
……
九月註定是個豐收的季節。
爺爺在農忙中送墩子去上幼兒園。爺爺給墩子準備了書包，一個灰色的帶著紅色印花娃娃的書包。
當爺爺從背後拿出書包那一刻，墩子竟然產生了憧憬……而那個書包將陪伴墩子直到三年級。
早在墩子四歲的時候，幼兒園的毛老師就上門招生了。大人們都覺得墩子太小，等五歲的時候再送去幼兒園。
大人們都不知道，墩子的世界是神奇的。
爺爺在飯桌上喜歡說一些年輕時候遇到的稀奇事，比如修水庫的時候挖到了骨頭啊、誰走夜路鬼打牆什麼的，這些都溜進了墩子的心裡。
外婆喜歡拜佛，墩子喜歡跟著外婆遊走寺廟，看著那一尊尊五顏六色的塑像，墩子有時候很害怕那些帶著恐怖表情的塑像把她給吃了。
後來墩子發現，觀音菩薩像很美，她喜歡觀音菩薩。
恰巧這個時候，家裡的電視播放著西遊記。
就這樣，墩子心裡牢牢地印下了神。她認為這個世界是有神仙的，至於鬼，她不知道。
還有，神仙是良善的。
墩子幼兒園大班的時候，有一個女人突然闖入了她的世界。
這個女人讓她叫媽，她知道媽的意思。
墩子的媽教墩子寫字，教墩子算數，還教墩子背古詩，並且不讓墩子去蹲石頭了。迫於武力鎮壓，墩子不敢出去和別的小朋友一起玩，更不敢蹲石頭。
夜晚，墩子啃著一本字帖，上面是一首古詩。字帖是讀小學三年級的姐姐的。
「今晚不背下來，不許睡覺，來跟著我念，夕陽無限好，只是近黃昏……」
墩子跟著念，她說話還有些咬字不清，墩子媽也不在意。
一遍一遍的教她讀，直到墩子會為止。
「頭睡在我手臂上，我抱著你睡，你長這麼大，我還沒抱著你睡過呢。」墩子媽把手臂伸過來，示意墩子把頭放上去。
墩子那一刻有些猶豫，她不知道為什麼。從小她就覺得自己和別的小孩似乎有所不同，她也不知道為什麼。
最終，在一種異常奇妙的感覺下，墩子還是枕著手臂睡著了。她覺得自己的脖子不舒服，但是她不敢說。
因為媽媽會打人。
後來，這個叫媽的人消失在了墩子的世界。
墩子的為數不多的記憶中只有那麼幾幅畫面，關於這個女人以及她身邊男人的畫面。墩子媽臨走之前，千叮嚀萬囑咐好好讀書，墩子也記住了這句話。
墩子媽走後，墩子又開始蹲在村口的大石頭上了。
她望著遠方，開始幻想她的世界，那裡有長翅膀的精靈，有玉皇大帝和王母娘娘，也有妖魔鬼怪搗亂。那裡只有她一個人。
墩子有幼兒園玩伴，也有哥哥姐姐。而哥哥姐姐無一例外都在上學，有的小學，有的初中。
放學后，他們喜歡釣蝦。
田埂上一排過去全插著釣蝦的竹篾和毛線，毛線上面綁著從家裡偷出來的肥肉。
大人們也是默許了這種孩子的行為，不然非得屁股開花不可。
墩子也釣蝦，哥哥姐姐給她做好釣竿插在田埂上，只要看到有蝦子吃肉，然後將竿子提起來就行。
經常有鮮紅的老蝦子來吃墩子的餌。那蝦子又紅又壯，一旦咬上了肉，絕不放手。兩隻大鉗子如同粘在肉上了似的，扯也扯不下來。
有時候，稍有不慎，墩子就被蝦鉗夾出血來。
她也不痛，甚至覺得很好玩，任憑血流著。
哥哥姐姐有誰看見了，定要給她尋來蜘蛛網或者絲瓜皮上刮出來的膜止血。
有一次，墩子在池塘邊發獃，一隻鵝過來一嘴吃著她三根手指，嚇得墩子號啕大哭。
這件事被拿出來做談資，笑話了好久。當然，墩子那時候還是懵懂狀態，大人們笑什麼她也不懂。
陌生的大門一直打開著，等待著墩子進入一扇又一扇。
轉眼間，墩子上了小學。
是村子里的小學，離家不遠。在那裡墩子認識了幾個新的玩伴。
墩子懂得東西更多，她漸漸分辨出更多的東西來，並且很好的察言觀色。
她不太愛說話，也不想表達什麼，老師布置的作業也能很好的完成。她除了和玩伴玩兒，就是發獃。
墩子發獃的時候，就在自己的虛幻世界里暢遊。
這樣時間就會過的很快，並且心靈上很飽滿。甚至後來墩子給自己固定了一個時間去虛幻世界暢遊。她太愛這裡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墩子意識到自己的煩惱越來越多，她進入虛幻世界越發頻繁。
這天下午，墩子在做作業。突然一個女人強行把她的書本擺正了說：「好，就這樣寫，好好寫，背打直。」她身後還有一個男人。
那一刻，墩子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困惑，這兩個人是誰?她不認識。
墩子想了半天都沒想出來，便埋頭繼續寫作業了。
後來墩子知道了，這是她的父母。
接著，墩子有了新衣裳，有了很多好吃的，墩子很開心。
她經常裝點糖果去村口大石頭上慢慢吃。有時候吃月餅，墩子會悄悄留下蛋黃，等到和小朋友一起玩躲貓貓的時候，悄悄分一半給另一個小夥伴。兩個人相視一笑，吃著蛋黃。
那時候的小美好，小單純就是這樣練成的。
……
墩子經常生病，跟著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了很多年的她，沒有得到及時的營養，整個人瘦的皮包骨還很黑。
她一直吃著葯，各種偏方，可就是不見好，沒法子只能拖著。
墩子的外婆經常采草藥給她做野菜湯，可是墩子不喜歡吃這個，很苦。如果她不吃，媽媽一定會打她的。
這個時候，她只能選擇硬著頭皮吃完。
可墩子還是皮包骨。
墩子媽買來大骨，做出骨油來給墩子拌飯吃。
大骨油特別香。
墩子每天都守著灶，想多吃一點兒。這樣養著，墩子終於長肉了。
……
可是好景不長……墩子還是沒能熬過十歲。
她死了。
帶著她的小單純與小美好，死在七月的水裡。或許她的肉體還存在著，可是靈魂卻死了。
她做了一個夢，在夢裡她一直都在做夢，夢見她和一群小精靈生活在花里。
屬於墩子的時代就這樣逝去了。
……番外
或許你也曾經擁有過墩子的時代，可是這一切如同鏡花水月一般，現在看來，遙不可及。
墩子是怎麼死的呢？
仙楂知道，可是仙楂不說。
……曾經有個賣藕的爺爺給了墩子一包小饅頭，墩子一個人坐在池塘邊吃著小饅頭，忽然發現裡面有一塊錢硬幣。
墩子猜測，這是老爺爺不小心掉落的嗎？我要不要還給他？
可是墩子又想，萬一他不知道呢？
於是墩子拿著這一塊錢買了辣條吃。
墩子從小就很少擁有過零花錢，除了過年，她幾乎沒有零花錢。吃過的最多的零食是小籠包，一塊錢可以買六個，都是爺爺買給她的。
墩子的奶奶喜歡煲湯，墩子吃了湯也不長肉。
每次和外婆一起去廟裡燒香，墩子總是盯著那一尊尊恐怖的雕像發獃，特別是雕像的眼睛。
她總是嚇得腿軟，又不服自個兒，偏要盯著看。見到觀世音菩薩，墩子就顯得尊重多了，總是要虔誠的拜拜。
觀世音菩薩不僅長的漂亮，外婆還很信奉。於是墩子愛屋及烏，便喜歡上了觀世音菩薩。
墩子死在水裡的時候，她很寧靜，因為她都不知道死什麼……就這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