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血斑
明晃晃的齒印,整齊的印在肉色蘋果餡上,間隙之間掛著一條紅色的線,細細一條,藕斷絲連。
活動尚未正式開始,陸陸續續仍然有嘉賓進廠,舞台的躁動和主持人賣力的玩笑交相呼應,會場中的熱鬧響動在每個人的鼓膜間。
除了時初。
她好像聽不見周遭的聲音了。
左邊做著悠哉悠哉的季涼焰,右邊又是程羨,她被夾在中間,肩頭直挺挺的立著,沾不到椅背的邊緣,手指看似隨意,實則半晌也沒有在動一下。
胸膛中,心跳聲如鼓,充斥了她所有的聽覺神經線。
程羨坐在她身邊,跟沒事人一樣跟季涼焰打趣,「小叔,這樣的場合,您已經有幾年沒有來參加了,今年是聽到了什麼響動,讓您還專門看一看。」
程羨說的是實話。
季涼焰勾唇,大手搭在了時初的手背上,細細撫蹭著她柔嫩的皮膚,似乎只要再深入一層,就能觸及到她青色濕熱的血管。
「總要知道風向才好。」
程羨眼眸不動了,凝在了季涼焰握住時初的手背上,又眼眸一動,笑的曖昧,「小叔什麼時候找到的這樣青嫩的女伴?怎麼我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您可真是瞞的太好了點。」
說話時,時初坐在一邊,身體上是說不出的僵硬,手背上被季涼焰碰到的地方,像是負上千斤,沉重又灼熱。
她艱難的轉頭,搶在季涼焰的面前張口,「學長你……」
程羨隨便挑起了眉眼,細長的彎往上翹起,隨性說道,「學長?難不成,你跟我還是同一個學校中的學妹么?」
話語之間,言辭鑿鑿,生分至極,人倒是客氣,但是哪裡有一絲熱絡的模樣。
也將時初後續的話語字字頓頓的壓回了肚子里。
她的腦海中一片空茫。
不知道如何回應程羨才好,許久后才找回現實的聲音,是季涼焰的聲聲陣陣,低沉的繚繞在她的耳邊。
「這些年你都在國外,難怪你不知曉。」
季涼焰勾唇,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大手輕盈的順著時初的手背竄上頭頂,蹭了蹭她柔順黑亮的頭髮,「時初她可不是什麼現找的女伴,她可是已經在季家,我的身邊生活了十幾年了。」
「要真的算起來,該是叫你一聲哥哥的。」
時初的心中驀然揪緊。
她轉移視線,看向季涼焰,又轉向程羨,在兩個人微妙的僵持中,聽到程羨鼻翼中喘出來的一口粗氣。
帶著熱浪與滾燙,快要燒灼在她的耳根上。
「是么。」
這樣的程羨,是時初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的聲音像是被燙過,沙啞了些,手中攥著一個被要了一口的蘋果,指骨根根深入,在堅硬的紅色外殼上摳進一個小小的凹陷,汁水順著圓潤的果仁流淌出來,漫溢在桌面上,泛著水果的腥氣。
鑽入鼻翼。
「原來……她就是那個女二的女人。」
聲音像是從喉嚨中擠出來的,順著狹窄的聲道,鑽入時初的耳朵。
「怪不得長著一張能夠擅長勾引人的臉。」
時初驀然抬頭,似乎是不敢置信這句話是從程羨的口中說出來的。
這段時間,程羨跟她相處的時間也算不上太少,她什麼樣的性子,什麼樣的習慣,程羨本該最明白不過的。
她本以為兩個人是情投意合的,所以才會有四年之約。
卻沒有想到……
「小叔,」程羨別開視線,完全不看時初面上變幻的神色,轉而去問季涼焰,「從小的時候,我就始終弄不明白,為什麼你要將那個女人的孩子接回家裡來住?」
「你明明心中清楚,如果不是那個女人,我和母親根本不會到國外去,我的父親也不會去世!」
字字句句,像針。
戳在了時初的心臟動脈上,血流涓涓,她快要喘不上氣,僅捂著自己的胸口,耳邊早已經變成了一陣嗡鳴。
她聽見自己轉向程羨,問到,「你的父親去世,這話是、是什麼意思?」
「跟我的母親又、又有什麼關係?」
程羨冷笑,不說話了。
時初卻難得的強硬起來,人驀然從自己的坐起,過去抓程羨的衣領,領帶被她攥在手心中,握緊,連帶著他人都被抓的朝她靠近。
「話、話不要說、說一半,你既然說、說了,就乾脆,說清楚!」
「你父親和我……我的母親……到底……」
程羨低頭,盯著時初。
這樣一個姑娘,他從剛剛上大學開始,便有些喜歡,看似笨拙,實則有聰慧的一面,卻不論如何都沒有想到,這個姑娘竟然就是季叔叔身邊從小帶在身邊的那個小丫頭。
他的態度輕慢了一些,手指一動,從時初的手心中扯回來了自己的領帶,輕挑眉眼,目光隨性的在時初的臉蛋游移逡巡,似笑非笑。
「怎麼,原來你還不知道,小叔……」他一頓,惡意說道,「這個每天晚上都將你弄的死去活來的人難道沒有告訴你,我的父親,當初就是為了救你母親,被你母親的仇家盯上,這才出了車禍死亡的么?」
「程羨!」
耳邊是季涼焰的斥責。
但是程羨不管。
他的面上露出嘲弄的神情,撇向時初,再說出口的話語中帶著刺,恨不能一次性捅進時初的心窩中去,「是么,看來過去的事情,你都不知道啊,怪不得。」
「我就說,怎麼會有人,明明知道對方是有婦之夫,卻還是義無反顧的在對方面前張開大腿,甚至明明知道對方可能跟自己母親還有過一腿的情況下。」
「原來你什麼都不知道啊。」
「也對,這個事情本身就對於無知者寬恕一些,不然我就真的想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這樣下賤,下賤到……」
「呀,不好意思,我剛剛說錯了。」程羨聲音一頓,隨即變成了弔兒郎當的樣子,看著時初笑著,「你就算是知道了又能夠怎麼樣?」
「跟自己的母親朝同一個男人賣乖又算得了什麼?只有他有錢,你說是不是?」
他聲音極小,面容也極為平靜,在旁人看過來,渾然不像是在刺激時初,反倒像是兩個人親密的人在開著無傷大雅的玩笑。
他湊近時初,貼在她的耳邊,問她。
「我叔叔睡|你一晚上,給你多少錢?」
「還是給你多少資源?」
「說說唄。」
啪。
時初的瞳眸輕輕的顫抖著,瞳仁在其中亂晃,快要沒有了焦距,血液齊齊湧上,在眼前變成一團血色的陰影,紅的縞素,紅成了臉頰上的一抹滾燙、眼底的一根血絲。
她緊咬壓根,口腔蔓延腥氣也全然不知,忽而用盡全力,狠狠的甩著自己的手掌,沖著面前這個男人的臉。
時初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甩到程羨的臉上,或者只是拍在了胸膛上,手臂上,還有些響動,晃悠在耳邊。
她再張口,嗓子中早已經黏著腥氣,每一句話,都有鐵鏽的難聞鑽入鼻翼。
饒是如此,她始終盯著程羨,喑啞的告訴他。
「你不是問我,跟你的約定,為什麼是四年之、之後,而不是現在?」
程羨眸光一動,沒有發聲。
聽著時初繼續說道,「因為、我跟季先生的約定就、就到四年,四年之後,我就可以用自由身,選擇我自己想、想要的,因為我,對你,是真心……」
一邊的季涼焰將時初的話聽的清楚明白,眉目間聚攏著陰鷙與沉重。
時初話語還沒有說完,就被程羨直接打斷。
他冷笑,「我看,這樣的約定還沒有必要了吧,四年之約,都是社會人了,你還不會以為是小孩子過家家吧。」
「這樣的約定,這樣的關係,你不會覺得噁心么?」
他字字頓頓,說出讓時初心驚的一句話。
「你不覺得噁心,我還覺得噁心。」
「從此之後,你我之間,再也沒有所謂的四年之約,」程羨一邊說,一邊笑。
「時同學,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的獨木橋,我們兩不相欠,好自為之。」
說罷,再也不肯看時初一眼,像是厭棄。
自然也沒有看到時初因為動搖而晃悠、踉蹌、顫抖起來的樣子,人後退了好幾步,直到跌坐在了座位上。
會場嘈雜的音響想在耳邊,嗡鳴聲佔據了她的意識,她抬頭,盯著程羨的側臉,眼角中隱隱酸澀,卻還是在笑。
笑著問程羨,也是在問她自己。
「是不是,命中注定,我不應當喜歡任何一個人?」
「這樣才、才不會,讓自己的一顆真心被、被人踩進泥里去?」
程羨沒有聽清。
季涼焰卻聽清了。
他眸光一凜,看著面前這個肩頭顫抖著的小姑娘,伸出手,想要在她的肩頭上扶一把,將整個人攬進自己的懷抱中,卻見人驀然起身。
半張側臉擋住了舞台的追光燈,明晃晃的光芒打在她清透的臉頰上,再開口,聲音卻格外堅定。
「對不起,」她說道,「季先生,今天這場,我身體有、有些不舒服,我就先回、回去了,改天您還有其他的要求,我會補上。」
這樣說著,緊咬著下唇,走到季涼焰的面前,微微低頭,正經八百的鞠躬。
有一滴晶瑩的眼淚順著她的臉頰往下,滴落在了艷紅色的地毯上,頓時有一處的毛絨深濃了些。
像是一顆凝結已久的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