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名為辜荼
那雙眼睛依舊是黑的讓人心驚，襯著蒼白的膚色，就像是是兩塊沒有生命力的黑曜石，鼻樑很挺，唇色卻很淡，稜角分明的臉上沒有過多表情，他看著符林清，目光有一瞬的探究。
符林清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著，潛意識告訴他該嘗試逃跑，或者說點什麼解釋一下……
可是看著他掌心裡那團扭動的乾冰似的白氣，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那是一個活人啊！
怎麼會變成氣體！
這是魔術嗎？還是魔法？
符林清活了十八年，第一次真正對唯物論產生了懷疑……
男人把白氣收進了寬大的袖擺，蹲在了符林清面前，他再一次仔細地打量著眼前這個人類。
這個男孩和其他人類並無差異，但是為什麼偏偏多次出現在交割點上？
時間之精確，連鬼差都不及。
排除巧合這種情況，每次都是鬼魂主動來找他，真是可疑得很……
「見過九霄獸嗎？」辜荼直視著他的眼睛，活人無法在他的注視下說謊。
「沒有……」符林清下意識搖頭，很想避開他壓迫性的目光。
什麼九霄獸？
這個人不會是妖怪吧？
知道他沒有說謊，辜荼失望地撇開眼，他怎麼會認為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類會知曉泉下事？
男人把手放在符林清頭上，「該忘的都忘吧。」
符林清心裡咯噔一下，這是他第二次被他觸碰！
等一下！他還有問題要問，你們究竟是什麼人……
滔天的困意襲來……
符林清來不及做任何事就被徹底的倦怠吞沒！
身穿病服的男孩倒在辜荼腳邊，辜荼彎下腰把人抱起。
五年前——
最後一件神器生死簿被毀，鎮守神器的九霄獸不知所蹤。
整個陰間動蕩，幾乎所有的鬼魂都四散奔突，為了不被鬼差抓回去，小鬼們毀了通向人間的唯一通道——奈何橋。
它們成功的阻斷了追兵，卻因為受不住河岸上的罡風，被吹得四分五裂……
失去神器的滋養，落寞不堪的神鬼道終於到了傾頹之時。
陰靈之氣潰散，再無以為續。
他是半年前醒來的，不知自己為何沉睡，睜眼便看見蕭索的黃泉路，乾涸的往生河，斷裂的奈何橋。
整個冥界都刮著凜冽的罡風，他的身上已經傷痕纍纍，力量莫名缺失了大半。
走出昏暗的殿宇，在一個避風的彎角拿住一個小鬼，那小鬼竟然不怕他，拼了命的在他手裡翻騰。
「鬆開我！我要找他！他能毀生死簿一定也能救我們……」
小鬼尖嘯著消失在罡風之中。
他？
辜荼實在不知道出了什麼變故，他為什麼會沉睡？難道產生了新的繼道者？
陽氣一天天滲入地下，冥界一天天在腐朽。
直到再沒有魂靈進入冥界，辜荼決定離開。
只是新生的魂靈一出現，他還是忍不住想要循矩把它們送回冥界投胎，回去了卻又只能望著昏黃的罡風發怔，眼睜睜看著魂魄在手裡潰散。
生死簿不在了，九霄獸也不在了，甚至連陰司都不知所蹤……
沒有生死簿，意味著再不能知道何時何地何人會死，再不知道人們是否是順應天命壽終正寢，決不能被更改的命數，現在已經無法確定。
他產生一種突如其來的無力感。
早不記得自己從何而來，他只知道，在有意識的那一刻，他的責任就是繼道，背負著維護神鬼道所創造的生死輪迴之秩。
變幻莫測的天道終究會背叛這個世界上最極致的力量，一切存在都有壽命作為結點，沒有無盡的繁盛。這就是規律。
修鍊至臻境的大能清楚自己終將逝去，他們用盡智慧和能量創造了繼道者。
自從他出現在人世間，就再沒見過所謂神明，冥界有陰司，人間有朝堂，如是而已。
看盡朝代更迭，陰陽兩界一直運轉如常。
直到神器一個接著一個被毀，神鬼之力無法綿延，陰間也漸漸衰落。
黃泉界只有三件神器：三生石、判官筆、生死簿。
判官身隕已經不知道多少年了，判官筆他從不離身，應該是跟著一併消失在世間了吧……
而三生石，約莫在七八百年前，也許是日積月累神力消散的緣故，真的變成一塊普普通通的石頭，雖然還佇立在往生河畔，卻再不能照見人的生前身後事。
最後一樣，生死簿。
生死簿，並不是一本簿子。它是一道連接陰陽兩界的巨大帷幕，隔遠了看流光飛舞、明明滅滅無邊無盡的靈光閃爍著，抵得上人世間輝煌的銀河……
近了便被它的肅穆所震懾！
神鬼之力匯聚出漫無邊際的字海，仔細看才能辨別出那些短小的句子。
無非是某人某年某月某時某地某因死。
每一天，生死簿上都浮現不同的名字，不同的時辰和地點，相同的命數。
所以陰差才能有跡可循，準確接走靈魂。
如果生人命里出現了別的因果導致命數被改，生死簿上便會出現不同的顏色，得了警示，他便去挪回那人的命格。
看著西方那一片絢爛不再的荒涼景象，辜荼忽然想起判官曾經這麼說過，「生死簿上一片金輝有什麼意思？還得出些別的彩才好看……」
判官是個很特別的陰差，辜荼不知道他算不算神，只知道他總說些神不神鬼不鬼的話，很久以前他們還有過交集，而現在，他連他的樣子都記不清了。
懷裡的陰靈已經虛弱不已，辜荼眼看著它消失在風裡。
神鬼道……當真要傾覆了嗎？
如果神鬼之力終結，那重新站起的，難道是現在那些崇尚新力量的人類嗎？
他半年來遊歷人間，驚嘆於這六年間塵世里的驚天變化，很久以前他以為人們會將電作為新的力量，但現在看來不僅僅是這樣。
一種叫手機的東西幾乎能做任何事，不是傳訊術可萬里飛音甚至視人，不是錢財換萬金取萬物，可聽可寫可視……神奇之至，相較來，神器甚至都顯得簡單單調太多。
多年以來散落到人間關於神鬼道的種種真假傳聞，早被人們用一個叫「迷信」的字眼帶過了。
因、緣、果皆碎裂殆盡，新的道在凝成，神鬼道註定被拋棄……
他站起來，寒冷鋒利的罡風吹不壞他的容顏，吹不破他的衣袍，也吹不斷的頭髮，他平靜地用那雙無神的眼睛久久看著這場盛大的荒蕪，忽然就釋然了。
倘若今後再無神鬼道，那是否意味著，他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