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七）

只要全員狀態緊迫起來，有了合理的工作規劃，達成階段性小目標並不困難。何況以嚴工的性格，若預估真是達不成，他也不會輕易的默認。於是我也按照我自己此前的豪言，兌現了集體外出團建的許諾。

地點就定在了濱海以西100公裡外，一個小型的度假村。那裡有優質的白沙灘，很多人喜歡來這裡的海邊燒烤、野炊、出海，是短期度假的勝地。最重要的是，價格也很便宜。

團建要的就是這種形式感，大家脫離開辦公室那冰冷的條條框框的環境，一起擺弄食物，哪怕烤出來的雞翅都糊了邊兒，哪怕鹽撒的像不要錢，哪怕魚肉半生不熟的都沒關係。儀式感達到了，效果也就達到了。

都是剛出學校不久，20出頭的小孩兒，我對他們裝起隨和來，還是很有些成效的。再加上有阮阮在其中牽線搭橋，當日頭徹底落下海平面時，我已經與大家說笑在一起，不分彼此了。

晚餐正式開始的時候，我讓團隊里幾個高壯的男生從車裡搬出了酒水、蛋糕，還特意開了一瓶香檳。

魯俊偉一直赤裸著上身，在一旁的無煙爐上烤肉，說起來技術倒是比其他人強上許多，最起碼出品的食物看起來勉強可以入口。

我高高的舉起酒杯，招呼著大家都圍攏在長桌前，頗做了一番唏噓感慨狀，將目光從每個人的臉上掃射一遍，高聲說：「記得我第一次與魯總見面，是在四季酒店的行政酒廊里，」我稍微停頓一下，眼裡流露出憶往昔般的溫情，看了看桌子另一側的魯俊偉，揚著酒杯對他微微點頭示意，「我可以說是魯總夢想的第一見證人，我震驚於魯總的熱情，才華，更震驚於他對全迎藍圖的描畫！事實上，在我心裡，已經把大家看作是我的朋友，或者說，你們都是全迎的家人，所以我們每一個人都在參與著這個夢想，守護著這個夢想，將全迎一步一步向前推進。我親眼看著它從一個idea，變成一個如今我們這麼大規模的創業公司.......但我並不滿足於此，因為從我內心深處深刻的感知到，你們也許不能理解我的心情......當魯總第一次向我表述他的夢想時，那種激情昂揚的樣子......真是我此生難忘的！」

我眯著眼側望過去，竟然在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絲水波流轉。又貌似不經意的轉頭環視其他員工，「如果說最開始，我的夢想是輔助魯總完成他的夢想，那麼現在我的夢想變了，我希望我最終的夢想是：我們每一個人，都將全迎當成自己夢想的一部分！共同鑄造它，而當它真正建成的那一天，也能夠幫我們每個人達成我們自己的夢想！那一刻，我們每個人都可以以自己曾經是這個平台締造者的身份而自豪，也可以因為這個平台所產生的收益，而真正過上超越同齡人的更優質的生活！通過這一次的階段性目標達成，我更堅定了我的信心。我們都會是參與歷史的人，我們都是得益於這個時代紅利風口行業的從業者，我們一定可以讓夢想照進我們的現實，將我們每一份汗水都化成巨大的酬勞回報！」我高舉起酒杯，「向著我們共同的目標，希望你們願意和全營一起向前奔跑！乾杯！」

「乾杯！」一張張二十幾歲、還略顯生澀的臉孔上，有些人微微動容，有些人半真半假的偽裝，不過都十分配合的高高舉起了酒杯。長桌前，一時頗有幾分熱血翻湧、豪情萬千的氣勢。

魯俊偉的浪漫主義情懷再次被點燃，舉杯一飲而盡。

聚餐進行到尾聲，我與大家一一喝完酒，獨自一個人向沙灘更深處漫步，想吹吹海風，解解酒意，不想魯俊偉便在後面悄悄的跟了上來，走到與我並肩的位置，略有些羞澀的笑了笑，「冉星河，」他叫著我的名字，有些愧色的樣子，「你今天說的真好，『我們在做偉大的事業，我們一定可以成功！』」

我做戲做全套，假裝自己也還沉浸在親手營造出的近乎洗腦的狂歡氛圍中，扭頭看他一眼，言有盡意無窮的點了點頭。

他像是受到了鼓舞，在月光下分辨不出黑紅的臉孔上，放出一個大大的笑，「你看你今天這樣多好，以前總是板著臉，像是來全迎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我是什麼樣子呢？反對你的時候，和你意見相左的時候，就是你不喜歡的樣子。順著你、哄著你的時候，就是你喜歡的樣子嗎？我輕輕笑起來，並不說話。

而魯俊偉也並不需要我說話，像是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我要記住這片海灘！將來咱們成功了，我買下來送給你。」

我態度十分溫和，「魯總，承包海塘給我嗎？我又不會養魚。」

魯俊偉抬手，在嘴邊小幅度揮了揮，略帶歉意的說：「喝多了喝多了，今兒真高興，亂說話了，你別介意呀。不過說真的，」他眼睛在我臉上掃了一下，「我是真的很欣賞你的能力，以前我是不敢說這話的，今天借著酒勁兒就想問問你，你有沒有想過離開高總，加入全迎？」

我假作不解，「我現在不就在全迎嗎？為什麼要離開高總？」

「你沒懂我的意思。」他稍微慢下腳步，眼神隱晦的在我臉上掃了掃，「我的意思是，你別跟高總干，跟我干。」

我暗暗有些好笑，沒想到居然有一天會受到魯俊偉的策反。我笑著再次微微搖搖頭。

魯俊偉又稍微壓低些聲音——明明四周空曠並沒有人，「你好好想想，咱們好好把全迎做起來，一定能成功。」

海邊之旅結束之後，公司的氛圍好了許多。

阮阮私下裡跟我講，雖然私下裡議論我的聲音仍然不絕於耳，但至少沒有前一陣那麼難聽了。下屬吐槽領導，是最常規的話題，還能說出花來？可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阮阮撇撇嘴，「你自己想嘛，你以前怎麼罵高一生的，他們想象力都挺匱乏的，罵的東西估計都差不多，不會比你罵的更有創意來。」

我好奇的問：「就沒有人罵魯俊偉嗎？」

阮阮認真的想了想，「你別說，他們對魯俊偉的評價特別好。」

「比如說呢？」我問。

阮阮掰著手指頭給我算，「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你之前團建的啟發，魯俊偉現在每天下午都給全公司的人定下午茶，你別說，我現在喝奶茶都喝到想吐了，天天下班前給自己灌個水飽，直接連晚飯都省了。」

這就有點兒偏離我之前的設想了。

「每天都定？」我向阮阮再三確定，「這是不是有些太頻繁了？即使是規模很大，福利很健全的公司，也不會有這樣的福利吧？」

這行為實在有些弔詭，初創公司不僅給外包團隊提供精裝修辦公環境，現在連下午茶都提供了。魯俊偉最大的能力似乎便是無論做什麼正事，都能跑偏的無影無蹤，完全抓不住重點，還自以為手段高明。

我咬咬嘴唇，思忖一下，「算了，要喝奶茶就喝吧，我看最近這段時間，嚴工那邊工作效率進展的還不錯，馬上喊停，魯會覺得沒有面子。無論怎麼說，it團隊算是把量化的工作方式保留下來了......」

阮阮揮手打斷我，「魯俊偉可得意了，公司有時候來人參觀，他逮誰和誰介紹自己搞的這套量化的工作方法，繞著那張巨大的白板，那叫一個得意。我以前不覺得，但說實話，他指著白板的樣子啊，真挺討厭的，那明明是你......」

「算了，」我連忙擺擺手，「別計較這個了，只要他在工作上願意配合，那些細枝末節的我不care。」

吃完工作餐，我剛走回小會議室，魯俊偉便推門進來向我招手，十分親切的說：「來，我有事兒和你說。」

我對他的茶盤有了陰影，笑著指指一旁的椅子，「就這兒說吧。」

他關了門，隨意的坐下來，「有個事兒，我忙活挺久了，如今有了眉目才過來和你商量。」

「嗯？你說。」我看著他。

他神色稍微認真了些，「是這樣，我們的APP也到了一定階段，既然我們是做原創的珠寶首飾設計平台，沒有這個原創圖稿的儲備，肯定是不行。這個東西是不是要從現在開始抓緊了？」

他說的很有道理，我點頭示意他繼續。

「所以我之前跑了幾家藝術院校。和珠寶設計系的老師們聊了聊，現在基本確定了有三家學校的11個學生，願意在這個暑假，來我們公司免費實習。對他們來說是實習經驗，對我們來說，每天得到的設計稿，這版權呢，都是只屬於我們公司的原創設計稿。這一個暑假下來，怎麼著我也要讓他們拿出1千張設計圖稿來。另外，我還和他們的老師談，是不是可以利用我們的APP，作為一個上傳展示平台，讓他們全班的同學交作業的時候，就上傳到我們平台上來，借鑒平台用戶的點贊量，作為學生設計稿評分的一個參考。這樣一來，活躍了我們平台原創稿件的數量，而他們的設計呢，也提前拿到了市場的直觀反饋。當然了，後面這件事兒只是我的一個初步構想，現在還沒有確定。」

我眼睛都亮起來，忍不住發自肺腑的誇讚道：「魯總，您這個想法真是太靠譜了！」

就看魯俊偉頗為得意的沖我揚了揚眉毛。我像被打通了任督二脈，全身說不出的歡暢，又再次豎了豎大拇指。

魯俊偉趁機掏出發票，「這批貨，真得付錢了，不能再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