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胡疐尾(十)

跋胡疐尾(十)

要說一點心理準備都沒有,也是騙人的。我和林羽更像是水到渠成,一切順其自然,開花結果,有始有終。曾經某個瞬間,我以為孤獨的終點就是我成為某一個人的妻子,成為某一個人的夥伴,我們攜手並肩,不離不棄。可這世上真有不離不棄嗎?我一直心存疑問,但卻並不能阻止我繼續去探究最終的答案。或者說沒有經歷過,一切都是妄談。

和林羽都沒有顯現出過度的興奮,日子還是照樣波瀾不驚。這或許就是他所嚮往的,踏踏實實的、一步一個腳印的生活。

不可否認,他的踏實,使他走到了今天,他的周全與成熟、理智,讓我最終下定決心選擇他,成為我接下來旅途的依靠。

阮阮沒有掩飾她半是艷羨半是嫉妒的眼神,她眼中隱隱的渴盼是那樣明顯。某天喝醉了酒之後,她拉著我的手對我說,「也許等到你真的出嫁的那一天,我會哭成狗。我一直覺得你得到幸福,就如同我得到的幸福一樣,我真害怕我們兩個人中間只會有一個人得到幸福。不過現在,我真恨不得學容嬤嬤,拿針扎你一頓,我們一起幸福不好嗎?你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李隆略微有些落寞,他期期艾艾的對我說:「冉總,林哥不會把你金屋藏嬌了吧?你以後還是會繼續工作的,是不是?沒有你在前面引著路,我總覺得在職場上走的不踏實,還有太多想要跟您學的呢。」

我嫌棄的斜他一眼,「有點出息好不好?怎麼說你也算是娘家人。」

他略微打起了一些精神,「那你們怎麼辦?回老家去辦婚禮嗎?女生都對婚禮特別期待嘛,那你們打算怎麼弄?」

我想了一下,竟完全沒有期待,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默默的領個證,不辦婚禮也是可以的。可如果不辦婚禮,不像那些芸芸眾生們炫耀見證一番,結婚的意義又是什麼呢?面對任何一件事情,我們總是第一反應將自己放在被審視的客體位置上,從來不會想「我想怎麼樣」,而只會想「別人期待我怎麼樣」。

想到這兒我才突然發現,我對於未來的生活的期許,竟一片茫然。我並沒有想好該如何應對這一切即將到來的變化,無論是對自我身份認同的變化、社會角色的變化,還是家庭成員的變化、責任的變化,這即將到來的變化帶給我的恐慌,遠遠大過對那場虛無的婚禮所有的暢想。

「在想什麼?」林羽拍拍我,我才看到對面的年輕女孩已經尷尬的叫了我很久。

由於我和林羽都想對婚禮表達重視,又似乎都提不起熱情,當然,主要是我,所以我們找了一家婚禮策劃公司,打算全權委託給他們代理。

這個小美女是我們的主策劃對接人,今天主要是為了確定酒店、婚禮的大體風格、以及預算等等大方向。她問了我什麼,我完全沒聽見,又不想被發現,只是微微沖她笑一下,想就她接下來講話的內容,大致判斷一下前言的內容。

可這小美女一點不上道,就那麼直愣愣的看著我。林羽左右看看,禮貌的對她說:「我們自己討論一下。」

小美女一離開,林羽略微有點不太放心的打量我一下,「身體不舒服嗎?你怎麼一直走神兒?」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我連忙解釋,「我狀態不太好。」

「那還要繼續嗎?還是約下次?」他抬手撥弄了一下我的頭髮。

我忙道:「難得你有時間,不用約下次了。」

「好吧。」林羽隱隱嘆了口氣,走去洗手間。

我喝了口冰水,努力想使自己恢復一些狀態,手機突然響起來。我看了看來電顯示,是魯俊偉。他最近工作態度尚可,很久沒出幺蛾子了,我接起來問候一聲,就聽魯俊偉焦急的聲音夾雜著咧咧風聲傳來,「冉星河,你快來,嚴工要跳樓自殺!我們都在公司頂樓!」

我從椅子上彈起來,第一反應是魯俊偉在和我開玩笑,「您這是和我開什麼玩笑呢。」

「冉星河,你快來吧,嚴工的父親都從老家趕來了,我們都在樓頂上呢,要出人命啊,都點名要見你呢,快點!」

我拿著電話扭頭望向洗手間的方向,林羽還沒出來,本想找工作人員留個話,可剛才那小美女聽話的消失的無影無蹤,我一時沒有辦法,心裡也有點慌了,只好加快腳步,跑出門先攔了輛計程車。

嚴工的事兒沒有鬧得很大,是魯俊偉再三拜託大廈物業的保安才換來的結果,就這一點上,他的應急措施做的還可以,沒有讓全迎,在正式推出APP之前,就先以社會新聞的形式火一把。

我顫顫巍巍的從一個狹窄的小通道鑽到毫無遮擋的頂層,顧不上微微有些恐高,只能暗自撐住了腿。魯俊偉正扶著一個身型很瘦的老年男人,見我來了,他一揮手,介紹道:「這就是我們資方的領導,你們有什麼要求就和她講。」

都這種時候了,他還一推六二五的方式,我實在從心裡鄙視,想說我比你和嚴工年紀都小,你這樣做真的合適嗎?

嚴工的父親上下打量了一下我,很是痛心的搖了搖頭,道出事情的始末。

原來嚴工在自殺之前,已經三天沒有到公司上班了,魯俊偉找不著他,很著急,按他預留的緊急聯繫電話,找到了他家裡,他父親二話不說的從老家趕過來。說起來,嚴父也是工程師出身,為人雖然刻板嚴謹,但見識閱歷還是有的,他找人踹開了嚴工租住的房間門,就見嚴工要死不活的趴在狗窩一樣的家裡,幾天沒有洗漱過。

嚴父忙聯繫了魯俊偉,說兒子身體不太舒服,要請幾天病假。魯俊偉想著既然找到了人,也沒有太過在意。誰想到嚴父在家裡苦口婆心的做了幾天思想工作,什麼要對公司負責了,要對員工有責任心了,要對項目有始有終了等等,可惜都沒有說到問題癥結的根本所在。今天一早,嚴工的態度終於鬆動了,穿戴整齊的和父親告了別,說要去公司上班。

嚴父原本還很開心,結果沒想到不過一會兒功夫,就接到了公司物業打來的電話,說嚴工徑直上了樓頂,坐在圍牆邊緣,還不讓別人靠前。雖然他沒有明確的表示要跳下去,也沒有任何過激的語言,安安靜靜的靠坐在那兒,可大家社會新聞看的多了,隨便一腦補,便覺得這樣危險的行為異乎尋常。

不知道是不是在勸解的過程中嚴工自己提出來的,總之嚴父剛欲張口替嚴工表達,魯俊偉立馬縮起了脖子,言稱一定要和資方代表談,火急火燎的把我召喚來,推到嚴父面前。

我遙遙的看了眼大廈頂層邊緣廣告牌旁邊的嚴工,心裡又氣又怕,氣的是恨不得將總包合同摔在他臉上!眼看著項目已經走過了大半,快要到驗收的測試階段了,他卻突然鬧了這麼一出。我當然有權追究他的法律責任,可話又說回來,他如果真跳下去,一了百了,作為外包公司的法人代表,我連追責都找不到人。更重要的是,技術總監跳樓,帶給全迎的負面影響將是毀滅性的。且不說項目最終會不會成功,只怕連二輪融資都未必拉得到了。何況很難說會不會因此而捲入無窮無盡的被家屬糾纏追責的尷尬境地。

我心裡一霎那過電影似的百轉千回,嚴父那邊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原來當初嚴工決定要創業的時候也是滿懷著希望,將2百萬元的積蓄全都砸了進去,沒想到公司越來越經營不善,以至於不僅自己的積蓄消耗一空,連嚴父自己退休養老的60萬都盡數借給他去填補公司的財務窟窿。

魯俊偉簽總包合同的時候,嚴工的公司就幾乎已到了強弩之末,頭期款一到賬就被他轉出去還了之前的債務。後面這幾個月員工的工資以及公司基本的運營費用,都是他以個人名義去外面借貸的。如今,眼看著又到了要給員工發工資的日子,嚴工實在借不到錢了,不知是真的心灰意冷,還是行為藝術,總之抑鬱發作,逃避上班,如今又鬧了這一出要凌風而去的戲碼。

在創業這條路上,成功的典範們過於光鮮亮麗,彷彿一夜之間麻雀變鳳凰,從默默無聞走向人生巔峰是多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可創業之路真的是一將功成萬骨枯,誰都不知道那些真正站在了成功頂峰的創業者,究竟有多少是靠自己的努力,又有多少是靠難以名狀的上天命運的眷顧才得以封神。創業之路,從來血雨腥風,獨木難行,實在是沒有硝煙的戰場。

也許我的想法過於冷酷,可我現在的精神高度緊繃。我不敢問嚴父,這個時候堅持要我來談話的目的是什麼?假如他真的提出來了具體要求,我是否可以承擔得起?

我看看魯俊偉,「魯總,怎麼弄成這個樣子?我從來沒有處理過這種事情,心裡好慌啊,你替我談吧。」我做出一副弱勢的態度。

誰想魯俊偉比我還弱勢,黑紅的臉上一臉哀怨無措,扶著嚴父的手從來就沒有鬆開過,「我」了幾次,也沒說出一句瓷實話,都化在一次比一次更誇張的嘆息里。

嚴父看著我,有些為難的說:「我是想自己幫他,不想麻煩你們,可誰怪我一輩子沒有大富大貴過,所有的積蓄都已經給了他,現在實在是無能為力了。你們是同事,能不能幫幫他過了這個難關再說?錢總會有辦法,可我只有他這一個兒子啊。」

也許在他看來,我們在一家公司裡面上班,就是同事了。他面相呆板,情緒從眼神中不住的傾瀉出來,那種關切和無奈,表現的分外明顯,確實做不得假,刺的我不敢直視。

我勉為其難的點點頭,「嚴工有什麼訴求,您講吧,不過我也決定不了,我要和我的老闆商量一下。」

嚴父忙說:「應該的,他其實就是心裡有個坎兒,現在過不去——學理工的,我知道他隨我,心裡一根筋,就跟單行道似的,不會拐彎兒。他就是想問問,能不能從公司賬上借他點兒錢,好讓他給員工們發工資。」

我先看向魯俊偉,他一副你是老大,你說了算的樣子。

我盡量和緩了語氣,對嚴父說:「嚴叔叔,您也替我們公司想一想,嚴工他是自己公司的獨立法人,我們公司只是他的客戶......」我一間嚴父要張嘴,忙掌心向他一比,「行,就算不說這個,可嚴工他現在沒有別的收入來源,您也說了,還在外面舉債不少,我們公司如果借了他錢,他以後用什麼來償還呢?他根本沒有償還能力!公司畢竟不是慈善機構。他與公司是簽的是總包協議,按照項目的進展,我們已經足額給付他薪資了。」

嚴父看著我,「那不能先把後面的尾款付了嗎?」

我說:「嚴叔叔,你也是做工程的,你見過哪家公司在還沒有驗收的情況下,就先把尾款付出去的?而且怎麼能保證不是又填了他其餘的債務?從嚴工這次的事件來看,我們公司確實沒有一點責任,不僅沒有拖欠他費用,還免費的給他和他的公司提供了辦公場所,提供了免費的旅遊、餐飲......」

嚴父打斷我,悲愴的吼了一聲:「可那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啊,你們難道不救他嗎?」

魯俊偉又嘆了口氣。

感情我說的都是廢話。是啊,嚴工畢竟已經站在了那裡,難道我能不救他嗎?

這雖然是再明顯不過的責權關係,可我心裡就是覺得被人用刀架在了脖子上,強行擺了一道,越想越堵心。

「好,就算公司借錢給他,支付了這一次的工資,那下個月呢,嚴工打算怎麼辦?再去哪裡借錢?」我問。

嚴父大概從我的語氣中看到了妥協與希望,他忙說:「他做的是你們的項目,又在你們這兒辦公,你們反正也要付錢,不如......你們把這些員工都接收過去吧。」他眼神殷切的望著我。

一股心火直接頂到了腦門兒。

我看了一眼按了靜音的手機,林羽已經撥過十幾條電話過來。

幾個在遠處觀察的物業工作人員派了一個代表跑過來,焦急的問:「有沒有對策呀?你們再沒辦法,我們就要報警了,這要是真鬧出事情來,對我們園區的影響可太大了。」

我無可奈何,轉身遠離幾步,給高一生撥了電話。他那邊環境很靜,說話聲音小且謹慎,我簡要的將這邊的情況訴說了一遍,高一生卻只哼哼哈哈的支應了幾聲。

我滿腔控訴堵在胸口,皺眉問:「您那邊說話不方便嗎?」

回答我的,只有「嗯嗯」。

我幾乎對高一生能負點責任、出出主意的想法絕望了,「那您看現在要怎麼辦?」

「我想一想。」說完,他便掛斷了電話。

我受到了一萬點暴擊,朝魯俊偉示意一下,他不情不願的走到了我旁邊,我盯著他的眼睛,「魯總,記得剛跟您見面的時候,您說過,嚴工的團隊是非常專業出色的團隊,您對他特別熟悉,特別放心,是非常好的朋友。那他現在的這種情況,您當時也知道嗎?」

魯俊偉只用幾個動作和語氣一致的唉聲嘆氣回答了我,「唉,」他說,「這真是......唉。」

我氣得手抖,已經完全可以確認,魯俊偉之前根本不了解嚴工,不過是為了急於讓高一生確定投資意願,假裝自己方方面面都準備成熟。而我此刻,就像被人甩了一身黃泥。我就這樣盯著魯俊偉,看了足有一分鐘。直到手機傳來簡訊,高一生只回復了一個字,「好」。

我面無表情的對魯俊偉說:「可以借錢給他支付員工上一個月的工資,也可以在支付完工資之後,將員工轉入全迎。不過我有一個要求,嚴工不能算公司的正式職工,只以技術顧問的形式無償聘用他,對公司的技術難題和技術團隊進行指導和幫助。而且他的借款必須在半年內還清,就以銀行的利息算。」

魯俊偉像是早預料到了這樣的結果,還欣慰的看看我說:「冉星河,我就知道你是個好人啊。」接著雀躍著走向嚴父,「嚴叔叔,我剛才跟您說什麼來著,我一定幫您把這個問題跟他們資方談好,我跟嚴工是好朋友,我能眼看著他不管嗎?」

嚴父握著魯俊偉的手,激動的幾乎快要落下淚來,一個勁兒的說:「謝謝魯總,謝謝魯總。」他們回身幾步,向嚴工轉述了這個好消息,嚴工木訥著一張臉,又硬撐了幾分鐘,緩緩的從邊緣走了回來,被嚴父迎上去拍打了幾下,又摟進了懷裡。

魯俊偉在一旁喜極而泣的樣子。

只有我,突兀的站在一旁,儼然一個局外人。

眼前的一切,多少讓我有些心灰意冷起來。如果在全迎,魯俊偉想要的,無論如何迂迴曲折都終究能達成,高一生又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那我種種費盡心機的努力又有什麼意義。我久久的盯著魯俊偉,想著林羽曾經勸慰我的那些話,覺得自己在魯俊偉的眼中,也許才是那個情商智商都不達標的職場菜鳥。

那邊上演著合家歡,我無暇再看,想起被丟在策劃公司的林羽,心懷愧疚的跑下樓,打了一輛車,奔回策劃公司。一路上拚命的給林羽打電話,可都被他掛斷了。

策劃公司的接待笑著說,林羽早已經離開了。

他從來沒有這麼掛斷我的電話,我就理所應當的以為他永遠不會發脾氣,永遠會保持著理智與剋制。但當他真的生起氣來,我卻發現自己完全沒有動力與他和解。至少此刻,我提不起任何興趣。我意興闌珊的脫下高跟鞋,赤著腳搭乘地鐵回家。

一推門,看到阮阮和李隆正坐在地毯上吃飯。

「你怎麼回來了?」阮阮微有些吃驚,「你不是說和林羽去策劃公司了嗎?我還以為你會吃了晚飯才回來。」

我沒理他,扔下包,先去沖了個澡,穿著松垮的家居服,用毛巾揉著頭髮走過來,一屁股擠開李隆,「這麼沒眼色呢,還不買酒去!一個大男人喝什麼可樂?」

李隆剛想說話,被阮阮一個眼色止住了,屁顛兒屁顛兒的去樓下711提了一大包啤酒上來。

阮阮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笑眯眯的湊過來問我:「怎麼,和林羽吵架了?你們兩個天天端著的人吵架是什麼樣的呀?」

我拿起一根肉串,一擼到底,直等到一整瓶啤酒下肚,才緩出一口氣,眼睛看看李隆,「你沒事兒跑我家來幹嘛?大周末的,不能自己找點娛樂活動嗎?」

阮阮伸著手臂一攔,「又不是在公司,你又不是領導,自己有氣幹嘛欺負我們弱勢群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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