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囚對泣(十二)
我讓老劉送我到路口,誠心誠意的和他道了別。
「小易的事我想一想,回頭和你們商量。」他對小易似乎真的十分上心。
我忙點頭,「那你會去路上小心。」我笑著看他開車遠離,轉頭向樓上走去。
阮阮打開門,微微詫異,「你去哪裡了啊?今天給你打了一天電話都打不通,微信也不回。」
我從門縫擠進去,「我還沒吃飯呢,快給我整一口。」
李隆沒在家,我和阮阮相處起來更放鬆一些,她從冰箱里翻出兩個麵包打發我,我也不嫌棄,大口大口的塞進嘴裡,想了想關了卧室的燈,靠在窗邊微微掀開窗帘,向臨街的方向看了看,還好並沒有發現什麼明顯的異常。
一回頭,阮阮正貼著我,向外張望著。我被嚇了一跳,白了她一眼,她好奇的問:「你這看什麼呢?這才多久見,最近cos諜戰劇呢?」
我已經從一早的驚慌失措中鎮定下來,這是個真實的世界,不適合異想天開的人,也從來不會有人在家中坐,餅從天上來的事情。
我向阮阮要了箇舊手機,登陸了微信,恢復了正常的人際溝通渠道。在本地新聞的界面反覆刷新,也沒有找到關於月亮灣小區有人失足跌落的新聞。現在不是二十年前了,高層掉下一塊玻璃都會被報道出來,何況掉下來一個人。我越發堅定了自己的猜想。
我移靠在沙發上想心事——我今晚要借宿在這伸不直腿的簡易沙發上了。那種寄居的飄零感,曾經阮阮應該無數次在我的沙發上體會過,現在居然終於輪到我了。
阮阮靠著我坐下,「你怎麼還愁眉苦臉的?在李隆他們公司做的也不開心嗎?」
我搖搖頭,找回了一絲往昔和阮阮閑聊扯淡的熟悉感,不太走心的敷衍道:「沒有。」
阮阮明顯不相信,「你騙我也沒用,我還不了解你嗎?你之前一直不願意做純銷售崗,現在去三方銷售公司,怎麼可能真的做的開心,你不用忽悠我。」
門外走廊里有腳步聲,我本能的屏息側耳去聽,直到確認了那聲音遠去,才稍微有些落寞的說,「那是因為我過去一直沒有擺正自己的位置,銷售又怎麼樣,只有自己沒本事,做不好,才會給自己找不做的借口,做一個好銷售很難,」我開玩笑的瞥一眼她,「看看你就知道了,現在你比我厲害。」
阮阮笑道:「我那時候也不好意思,後來我就告訴自己,把當下的每一天都當成餘生中最輕鬆的一天去過......你啊,你也是,凡事別那麼軸,這一天天的時光飛逝,不要老得太快,卻明白的太遲。」
我一愣,抬頭瞧她,「你這都哪兒學來的,一套一套的,士別三日啊!」
阮阮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誒,趁著李隆不在,我想和你商量件事。」
「什麼事?和我還客氣?」我看著她。
她在我的注視下,眼神略微迴避了一下,「星河,我最近也賺了一點錢,再加上李隆的一些積蓄......我想,能不能把我那個房子再買回來?」她小心翼翼的看著我,不等我開口,又解釋道,「那畢竟是我爸媽買給我的房子,我想留個念想,你放心,你之前每個月給我的按揭,我都全額退給你,除此之外,再按照原價給你房款......那裡面畢竟裝修的不錯......肯定不會叫你吃虧的,而且我想著,你現在工作不那麼穩定了,每月還要給我錢,壓力也太大了,是吧,你好好想想。」
這樣的情景下,我除了微笑,竟然做不出額外的表情來,尤其此刻我還客居在阮阮與李隆家的沙發上,用著阮阮的舊手機。
生活總是和我不咸不淡的開著匪夷所思的玩笑,我避之不及,總不過要和它一起大笑一場。
「那明天周日,你們和我一起回去看看房子,商量一下吧。」我淡淡的笑著。
「你答應了?」阮阮驚喜的看著我,「我就是隨口提一提的,星河你真的是太善解人意了!不過......」她聲音微微低下去,「房子買回來,我是要和李隆一起住的,你可能就不太方便像我以前那樣了。」
我側躺下來,拉著毯子遮了一半的臉孔,「我明白。」
我一直假寐,直到午夜,近旁那間關不緊房門的卧室里,此起彼伏著李隆與阮阮沉睡的呼吸聲,我才無聲的起身,靠坐在沙發上,只覺得內心一片荒蕪。
不知怎麼想到羅隱贈給雲英那首喪喪的唐詩,「鍾陵醉別十餘春,重見雲英掌上身。我未成名君未嫁,可能俱是不如人。」
世事循環,因果不爽,緣起緣滅,皆是一念之間。
我不願意再說我和沈南麒是命中相遇,我更願意說我們是「遭遇」了彼此。如果沒有遭遇我,他充其量不過是一個家庭不幸的叛逆小孩,就算不上進奮發,靠著父母的關係,也能混個一世安穩。
如果沒有遭遇他,我大概足可以憑藉自己的那點小聰明小私心,謀一個終身可靠的免費飯票,平庸喜樂的安度一生。
如果沒有遭遇彼此,我們不會眼看著世界上另一個自己,清醒而難堪的審視著世界的遼博,自己的卑小,我們不會終其一生,都在圖謀預算著超出自己能力之外的一切。
我們就像一對彼此糾纏的量子,在彼此掙脫著,較量著,又總會莫名的被彼此吸引著。
客觀的說,假使在貴州的茶山上,他沒有用那麼極端的方式逃離,我又會和他走多遠呢?我確信用不了多久,僅憑柴米油鹽就能將我們打回原形!越是在乎的人,越不願被對方看到自己低落凡塵的蠅營狗苟,越不願在塵俗中消磨那幻想中的極致愛情。換句話說,若是真的唾手可得了,也便再難珍貴了。
我甚至幾乎可以肯定,讓他放棄那筆圖謀多時的錢財,與我山溝里了此殘生,完全是痴人說夢。可他所圖的不義之財的規劃中,也一定包含著要與我雙宿雙飛的願景——我們都再也無法忍受對方眼中困頓、窮酸、平凡、又真實的自己。
所以,我不再怨懟他曾經打破或干擾了我原本所謂正軌中的生活,是的,我不能再自欺欺人,真能想打破那一切的都是我自己,他只是恰如其分出現的那個合理的借口。半夢半醒中,我甚至懷疑,我與沈南麒,有沒有可能,從來就是一個人。那些他每每貿然出現的契機,都是我不願面對的選擇。
那麼,他也一定能夠諒解,我將要做出的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