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陰晦
太過陰晦,以至於人們看到她時,連名字都沒有進入腦海,並從不感到違和。
童樂和林倬陷入沉默時,林遠已經邁著輕快的步伐離開了。
「我沒想過,也沒有問過。」林倬喃喃道。
童樂沒有說話。他也是。
林倬往樓上的小陽台看了一眼,突然說:「不如,我們給她取一個吧。用不用得著,也就那樣。」
童樂轉過臉看著林倬,露出沉思的眼神。林倬知道他沒意見,於是說:「兩個字,你一個,我一個,組合在一起。」他的口吻好像在介紹遊戲規則。而事實上,這個意義就相當做一道益智題,解答出來了,便積累多一個知識。
林倬向靜謐的庭院環視,似乎想從眼前的景物尋找適合的字義,結果並不理想。他抬起手遮擋陽光,抬起頭,只見驕陽似火,而白雲朵朵透著微光,在蔚藍色的天空上輕柔自在地飄逸,雲彩的輪廓有點像孩童的身影,那麼輕快。如果那孩子也能這樣該有多好。
「雲。白雲的雲。」林倬平靜道。
半響沒有聽到童樂的反應,林倬轉過頭,童樂微低著頭,他的影子被陽光長長的折射到前方,他的眼睛就看著自己的影子。
「快點,很曬。等會兒謠謠醒了,我們都別想出去。」林倬催促道。
「影。」童樂低低地從齒間發出這個音節。
林倬朝他的影子一揚下巴,說:「這個啊?」
童樂點頭,淡淡道:「總是來無影,去無蹤,怪瘮人的,找個影子,就是正常人了。」
「……」這解釋是挺合理的,可林倬聽著怎麼都感覺他嘴巴刁鑽得像在戳刀子。
就在林倬要將結合起來的兩個字脫口而出的時候,一個聲音先一步替他說了。
「雲影。」
「對。」林倬打了一個響指,心想還挺好聽的。轉瞬,他臉上笑意頓失,循聲看去。
童謠站在梨花樹下,簡單的束腰白裙,陽光透過樹葉罅隙在她肩上跳躍。她頭戴米色的漁夫帽,黑髮披散開來,顯得那白皙的脖頸格外的纖細。她吸著牛奶,從林倬的角度看過去,她有著與平日的清冷不同的可愛,加上看過她生病虛弱的模樣,現在再看,女孩子家的嬌弱直擊人心。
看著她走近的身影,林倬的心難以名狀地狂跳不止。
「雲影。挺好聽的。」童謠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感冒的原因,她的聲音略帶鼻音,不覺奇怪,反而甜甜的感覺。
林倬向她走近,抬手貼上她的額頭試探一下,是正常的溫度。昨晚簡直可以燙雞蛋,還死活不肯去醫院。
「剛好一點就出來曬,小心再燒,燒壞了……」低聲嘟囔著,林倬不像平時那樣直視她,暗暗地握緊了剛才碰她額頭的那隻手。
童謠幾乎本能地沒有抗拒林倬的觸碰,只微微一頓,同樣閃爍著目光,她看向童樂:「你要開車?」
童樂忙搖頭,「沒有。」
童謠平心靜氣,又問了一遍:「去哪兒?」
童樂有些害怕了,著重語氣:「真的沒有。」
「想死嗎?」童謠咬牙,抬起拳頭,作勢要打。童樂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地用手臂擋住腦袋,「是林倬,他說想開車,他能開。阿致奶奶家有個啤酒派對,我們準備去。」
林倬倒也不氣童樂出賣自己,童謠醒了,也就撇不下她,他再搞,也狠不下心一個剛退燒的女孩子出去暴晒。
就在童謠瞪向他的時候,他低聲說:「不去了,別生氣。」
童謠這人真要瘋起來,童樂和林倬加起來都不是她的對手。
筆直向前延伸的海濱路,平坦、寬闊。由於天氣炎熱,基本上沒有什麼人去海邊遊玩,一路上車輛也就少。
童謠把車開得飛快。
他們男生,平時多坐兩趟車,熟記司機的操作,記住交通規則和和一些汽車原理,也就無師自通,真不知道,她一個女生又是什麼時候學會的,簡直狂野。
「謠謠,慢點開,這不是遙控車……」
「姐姐,我們別玩了,回家吧……爸爸媽媽快回來了,找不到我們,遭殃的是我啊……」
童謠看他們眉凝成川,提心弔膽的樣子,冷哼了一聲,減了車速,一路把車開到一公里以外的民宅,停在一顆芒果樹下。
一下車,童謠狠厲的目光射向了林倬,她冷冷道:「就這點能耐,就想帶我弟弟去撒潑?林倬,我告訴你,我們童家就這一根獨苗,他要是傷著哪裡,我一定恨死你。平時,你帶他做這,做那,不那麼過分,我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沒想到,就讓你食髓知味了。你是過癮了,玩著玩著,油門當剎車,不把命當命,不代表馬路上載著整個家庭的人願意為你的任性買單……林倬,有時候,我真的特別瞧不起你。」
童謠越說越激動,悲憤溢於言表。
林倬靜靜聽著,溫毅的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只那緊繃的下頜淺顯地表示他多少是在意童謠的話。
他是鬧騰,大大咧咧,卻又深諳很多細枝末節。
所以能夠聽見她隱藏在話語里的傷痛。
童樂被這凝重的氣氛弄得有些鬱悶,他說:「姐姐,不關阿倬的事,是我,是我先提議的,真的,不騙你……」
「你給我閉嘴。」童謠狠狠地瞪著童樂,「當初就該聽二叔的話,跟你一起去美國。二叔說的沒錯,你就不能跟他混在一起,遲早有一天,他會把你整個人生都毀掉。」
童樂看到林倬垂下了目光,情緒一下子失控了,他擰眉,連姐姐都不稱呼了:「童謠!你太過分了!他是我們最好的朋友!你說的是人話嗎?!在你眼裡,朋友就是要用價值來恆定的嗎?我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與任何人無關,包括你。你簡直野蠻!」
童謠聽完,轉過身,忽然一陣風從前面吹來,樹上芒果的香氣羼雜在風中,把她頭頂上的太陽帽吹走,不偏不倚,就落在少年的腳邊。
林倬彎下腰,拾起帽子,走向童謠,在她身後站定,一時間,兩人的影子重疊在一起。枝葉間泄露的縷縷陽光纏繞髮絲,林倬看到童謠微微顫抖的肩膀。
人人都說,她是園區最漂亮的女孩,不,更有過之,她是墮落在他圈地里孤零零的公主,冰冰涼涼,卻願意為他揚起唇角。
只有他知道那是堅強,因為只有他曾經以為她將永遠停止微笑。
童謠始終背對他,不敢回頭。林倬知道她哭了,他不是好脾氣的人,但原本因羞辱而沉重的心就在現在這一刻緊繃了,皺皺巴巴。
他想告訴她,他沒有生氣。可畢竟正值青春期,受到那樣的責罵,尤其是自己在意的女孩,他尚未能夠縱容到這一步。
結果林倬什麼都沒有說,把帽子輕輕地戴回了她頭上,而後,離去。
童樂要跟著。林倬一個眼神甩過去,他就站住了。
童謠佇立在原地冷靜的時候,童樂去附近的便利店買了飲料。他低低地喚了一聲「姐姐」,把牛奶遞給她,童謠冷著臉不接。
她人是冷靜了,可還沒有消氣。童樂正想跟她道歉,林倬回來了。
「相機呢?帶了沒?」
林倬急急地問道,像是遇到了什麼急事一樣。
「怎麼了?」童樂問道。
林倬不答,打開車門,探身進去,在中控台拿到了相機。
「有膠捲嗎?」林倬問道,抽空瞥了一眼背對他的童謠。
「有的。」童樂說。早上他裝進了新的膠捲。
「贊。」林倬撇撇嘴,轉身要走。童樂叫住了他,「你去哪兒?」
林倬停下腳步,背影停頓,像是在考慮,只那麼半刻,他就做出了決定。他回頭朝他們跑來,一聲不吭地握住還在生悶氣的童謠的手腕,帶著她跑了起來。
她罵了。他知錯了。
她抱歉了,卻又說不出口。他懂她,忍下一口氣,不跟她計較。
或者說,不捨得跟她置氣。
她就是有點高傲,又有點冷漠的公主,哪裡能向他低頭。
而他,始終改不了向她妥協的習慣。
跑著的時候,林倬湊近童謠一點,幾乎是在她耳邊張開嘴唇,因此聲音很小,很私密,只她聽見:「公主,我錯了,對不起。」
童謠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只任由他牽著走。
不知是不是跑太快,陽光太猛,她臉紅了,耳朵燙了,腦袋暈暈乎乎的。
林倬帶他們來到一個上坡,藏身在一堵圍牆後面,示意他們別出聲。上坡前面是一條大路,沒有車經過,只有兩個人,不,兩個正在幽會的人。
女主角是同一條巷子的夏母。男主角是小學的已婚的數學老師。
他們擁抱在一起深吻,那男人的手還放在夏母的臀上,來回地摸索。
童謠瞠目結舌,連忙捂住童樂的眼睛。她看著林倬,壓低聲音說:「你幹嘛?」
「你不是說我混蛋嗎?混蛋自然是干卑鄙事。」林倬低聲說,接連抓拍好幾張。
前頭有一棵歪脖子樹,並不遮擋他們目睹那春色。然而從那兩個忘情的人的角度看過來,是看不見他們的。
童謠沒有阻止他。雖然偷怕可恥,但亂搞男女關係的那兩個人無論道德,抑或品行,都是出了名的可惡。照片存著,作為情報,沒準以後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