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過去

8.過去

宋家的荒宅里多蛇蟲,哪怕烏鷺將新採的朝陽草磨成粉灑了大半院子,效果卻也是甚微。

小徑邊上的花叢里又竄出一條菜花蛇來,烏鷺提著竹籃跳過去,「娘子,這地方不好,我們什麼時候走呀?」

她嘟囔了幾句,雖比文娘子長兩歲,可是平日里看起來,確實烏鷺更像個孩子一些。

此刻文娘子正坐在檐下的一把破搖椅里,那東西缺了半隻腿,被文娘子用一塊糟木抵上,她身子輕,坐上去正好。

「今晚就走的,我們在這兒待的久了,不是太好。」文娘子動了動身子,那搖椅便好像被人重重推了一把。

烏鷺把竹籃擱在外頭,自己提了裙角,繞過台階上一潭水漬,蹲在文娘子的身側替她理了理皺起來的裙擺,「可是娘子不是還要那王家大夫人的牌位嗎?這處理起來,怕是得要些時間。」

文娘子搖了搖頭,面上依舊是平淡無波的,「不會用很久,陰陽棋將東西吸收了就好了。」

烏鷺應了一聲,耳朵動了動,她歡快地站起身來,「有人來啦!」

文娘子看著她蹦蹦跳跳地跑遠,順著蜿蜒的小徑,直到再看不見身影。「是個好天氣。」她抬起頭來,瞧著天上的雲逐漸散開。

不能再在這裡多待了,文娘子挪了挪身子,這破搖椅便晃蕩得厲害。扶風吹得她身上素白的衣裳紛飛,一頭黑髮順著肩頭垂落,文娘子用一根紅繩將其扎在腦後,又捋了捋額前耷拉下來的一縷碎發。

這時候已經近午時一刻,屋檐外的日光被隔在外頭,文娘子借著光,依稀能瞧見烏鷺蹦跳的身影。

烏鷺總是活潑的,這很不同與她。文娘子從見到這人第一面起,就明白烏鷺是不同的。在那堆難民裡頭,烏鷺睜大著眼睛,就這麼看著她。

別人的眼睛里只有恐懼,可是烏鷺的眼睛卻那麼清澈。文娘子將她帶回家,不,或者應該說,是帶到身邊。因為那時候,文娘子已經沒有家了。

大約是一年前的時候,也是這麼一個艷陽天,文娘子那時候還不叫文娘子,她有另一個好聽的名字,可是都在那一天毀於一旦。

大火吞沒了樓閣,世家大族,也抵不過烈焰重重,也耐不住人心可惡。

文娘子總覺得自己已經死在那場大火裡頭了,閉上眼睛,眼前熊熊火焰燙得她很痛很痛。可是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她卻是在城外一個道觀裡頭。

她從前是個什麼人,已經不重要了。在文娘子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她便成了這十二歲的文娘子。

那以後不久,文娘子遇到了烏鷺。她替這個眼睛明亮的小姑娘取名烏鷺,因為這個小姑娘叫文娘子看到了一絲希望,就好像是陪伴她從大火里重生的那盤名為陰陽棋的東西。

棋分陰陽,文娘子手中只掌握了黑子,也就是烏鷺。而小姑娘烏鷺呢,則是唯一一個,還關心著文娘子的人了。

每當想起過去的時候,文娘子總覺得頭疼。那大火彷彿從來沒有熄滅過,就在她的心底處,一旦文娘子靜下來的時候,那團火也跟著重燃。

文娘子伸手按了按額上的穴位,試圖緩解一些疼痛。

那邊傳來烏鷺的聲音,她在問著來人怎麼現在才到,嘰嘰喳喳的,卻並不叫人討厭。

「烏鷺,」文娘子望過去,一雙眼睛霧蒙蒙的,映出小徑上穿花而來的兩個人。

烏鷺穿了鵝黃色的衣裳,邊上的張氏卻著了暗藍色的長衣,即便初春有些微涼,可是張氏裹的也太厚了些。

兩個人聽到了文娘子的聲音,便加快了些步子,總算甩開了後邊高掛的太陽。張氏微微喘氣,銀盤臉上泛出几絲紅色。

「娘子!」烏鷺喚了一聲,便乖乖地轉身回屋子裡取茶點去了。

屋檐底下的穿堂風還有些冷意,文娘子指了指搖椅對面的矮凳,「我這裡破舊,委屈夫人了。」

她的聲音總是這麼平靜,和她的表情一樣,彷彿從來不會起絲毫波瀾。

「娘子客氣。」張氏總不自覺的被這個十二歲的小姑娘給鎮住,面上有幾分掛不住,卻還是應了聲,便坐了下去。

文娘子輕輕點了點頭,眸子順著張氏打量了一番,「夫人今日穿的太厚了些。初春艷陽天,絨長衣未免過熱。」

張氏有幾分不自在,「也不知道是不是昨天……總之,覺得身上有些冷意。」

她的解釋也有幾分語無倫次,文娘子目光微閃,像是抓住了什麼東西,「夫人和亡故的那位,私交好嗎?」

「娘子!」張氏像是被人戳中了心事,幾乎快要跳起來。

文娘子有幾分瞭然,「夫人既然沒做那虧心事,也不必怕這些。再者說了,我昨日點剎,那血煞雖重,可是怨氣卻不重。亡故之人必不是個惡的。」

想必張氏是被昨天的陣仗嚇到了。文娘子見多了這種事情,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承受住再見亡故之人的,這實在是太過詭異了些。

張氏捏緊了兩邊的衣擺,眉眼間的痛苦清晰可見,「我總覺得對不住她……當初,我應該攔一攔的,怎麼就叫她,生生被逼死了呢?」

說著,大顆大顆的淚水滾落,張氏低下頭去。

文娘子瞧著,便約摸將事情前後猜了個清楚。昏過去的叫小劉氏,那牌子寫的劉氏,再想想受到牽連的孩子,這大約又是一個

姐妹共夫的故事了。

這種事情她從前聽過不少,也見過許多大夫人受不住這份苦而自殺的,所以也不算奇怪。只是張氏這番動容,讓文娘子有幾分憐憫,「世家大族便是如此,骯髒事一抓一把,夫人已經做的很好了,各人有各人的命數。不必強求什麼。」

張氏抽泣著,「我就是愧疚,明明她那麼好一個人,卻沒能勸住她。沒有孩子又怎麼樣?我還不是只有一個女兒,他王家總不能殺了我去!」

那是一個女子的哭訴,對於不公不正的哭訴。文娘子只是嘆了口氣,「斯人已歿,還望夫人節哀。」

到底是回不去得了,便都放下,往前看才是最好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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鎖春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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