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命中注定
夜式微冷笑一聲,「你莫不是個蠢笨之人,動物趨光,在夜晚的山林中打著火把上山,是嫌你自己和你主子的命太長了嗎?」
暫且不說自己救下的人,觀對面那人,面色沉穩,腰帶佩刀,出手果斷,一招制勝,分明是訓練有素的翹楚護衛,可惜身為護衛,連基本的常識都不知道,實在讓人氣憤。
十一面上晦暗不明,並沒有因為這人無端指責而動怒,注意到王爺的搖頭示意,只是候在原地。
「多謝閣下搭救,還請閣下勿怪,我晚上眼力不好,這才讓他手持火把,為我引路。」
一道溫和聲音傳來,不疾不徐,在這春夜當中,無端端讓心生惱怒的夜式微平靜下來,這才側過身細看剛剛被自己一手攬過來的人。
明明剛剛自己動手攬住他腰間的時候,他僵硬的跟一塊木頭似的不知所措,如今竟也能坦然自若,不失一點禮儀。夜式微打起幾分精神,好生打量著對方。
雖然春季山上清冷,可也用不著周身披著狐皮輕裘吧。這是身子畏寒?有疾?
俊朗的面容在月光下一覽無餘,讓人心生好感。一看穿著,觀周身氣質,便知是常居高位的富貴之人,偏偏語氣溫和,言語之間透露出此人的君子品性。倒不失為一位翩翩佳公子了。
對於夜式微這樣的人來說,心生好感就意味著時不時的要去逗弄一番,像逗弄貓兒那樣,看它抓狂或者過來依偎自己,變相的滿足自己的惡趣味。
這不,她抱著手臂,斜睨那人:「你這麼說,是護衛盡心盡責,你也有因在前,倒嫌我多管閑事了!」
赫連瑾被突如其來的話噎了一下,竟不知道怎麼回答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直白扭曲他人意思的...女子!
是的,這人是一名男裝打扮的女子,剛剛猛獸來襲,被她攬著退至一邊,身子難免不了與她過分親近,這便察覺了出來。
可這男裝打扮的女子,著實有趣,明明心地仁義,仗義出手相救,偏偏口出不遜,蠻橫驕縱。
赫連瑾心下暗想,這種性子旁人看起來可會有點不耐生氣,自己卻覺得她卻委實可愛,率性。就像一隻睜著琉璃眼珠的貓一樣,看著冷清不屑與人接近,實則與人親昵撒嬌。
赫連瑾也不惱,無奈笑道,「閣下折煞我了。」
看著這兒並沒有因為自己故意挑刺的話生氣或者是驚訝,還是一臉溫和樣子,眸子里隱隱還有著無奈的縱容之色。夜式微撇了撇嘴,稍感挫敗,就像一隻拳頭用力打在棉花上面,沒有一點兒反響。
十一走到自家主子身旁,輕聲說道,「公子!這便走吧!」
赫連瑾對著夜式微頷首示意,稍微輕攏剛剛散開的輕裘披風,重新踏上台階。
旁邊死掉的野豬靜靜躺在一邊,他的臉上不見絲毫情緒波動。
夜式微眉梢一挑,臉上玩笑之意不在,淡淡的問道,「你是哪裡來的富家公子,大半夜的上山作甚?」
十一正想說些什麼,赫連瑾瞧了他一眼,他便立馬緘口不言了。
「我是盛京人士,山上靈隱大師乃是德高望重的高僧,曾有幸與他相談過幾次,今日得空特來拜見。」赫連瑾回道。
「你是說霧相寺的那個和尚?不用去了,他人已經圓寂了!」
夜式微跳上台階,提腳往上。
「且慢,靈隱大師已經圓寂?何時的事兒?」
夜式微站在高出三階的台階上,回頭居高臨下的看著他,「就前幾天!」
突然想著什麼,眼睛一亮,后道,「如此,你便上來吧,今晚正好是按照他遺願,散去他肉身的時候。你來作別,也算了了一場與他的塵世俗緣。」
赫連瑾別無他法,微微頷首,跟著夜式微的背影往霧相寺去了。
夜式微邊走邊撿路旁的樹枝,赫連瑾低聲吩咐一聲,一旁的十一隨即跟著拾起柴火來。
赫連瑾也俯身動作起來,沒一會兒,身上的白狐裘已經粘上點點泥土了。
十一趕緊說道,「主子,讓我來!」
夜式微輕聲一笑。聲音在這沒有其他人跡出沒的山林中顯得格外清晰。
「不用,送靈隱大師一程當出一份薄力。」赫連瑾說道,也不在意剛剛前面那人的嘲諷聲。
不多時,三人的懷中都捧著滿滿當當的柴火。
進入寺廟,夜式微看見青芽子已經把一大堆上好的木材圍在那和尚周邊。
「這是哪裡來的?」夜式微挑眉問道。
這麼大堆,那還需要自己費心費力的去山林中到處撿了。
「是後面房間里的。剛剛我忘跟你說了。」青芽子慢吞吞的回答。
夜式微無奈的搖搖頭,把手中枯枝隨意往那堆木材丟去。看了身旁的兩人,那兩人倒也自覺,由護衛將懷中的枯枝仔仔細細的擺放在木材上面。
那主子身份的人靜默在原地,顧自看著中間的靈隱大師。
青芽子也不好奇為什麼這人出去一趟帶了兩個人回來。只是站到夜式微的身邊,對著那大師默默誦讀起經文來。
夜式微用心聽了一會兒便放棄了,她實在是沒有從身邊孩子口中聽出個所以然來。
看著過場走得差不多了,她摸出懷中的火摺子拿出來,吹燃后遞給青芽子。
青芽子停下來,看了看她,隨即搖搖頭,繼續誦讀起來。
夜式微微微怔愣,瞭然一笑,將手中火摺子隨手一拋,便扔進了那堆木材中。
彷彿一聲令下,火苗從空隙中猛烈躥出,將那大師的身形完全籠罩,火光耀耀,映在每個人的臉上,青芽子的眼角落下一滴淚來,在灼熱的溫度中隨即消散。
旁邊兩個陌生人靜默不語,目送著靈隱大師離去。
夜式微收拾好一些骨灰,裝進一個小罈子裡面,拿給青芽子。
青芽子緊緊握住,一行人下山時,他把罐子打開,任由山風帶走人離世后的最後一點兒東西。
下山後,夜式微看著一輛四周掛著燈籠,候在山腳的儉樸馬車。
夜式微心想,這人明明是一位身份貴重的富家子弟,偏偏言行品性溫潤如玉。任盛京權貴隨便哪一個來看都入不了眼的馬車,偏偏在他的襯托下,也變得高雅起來。
赫連瑾瞧這位女子一會兒看看馬車,一會兒看看自己,也不好奇,輕聲說道,唯恐擾了這已經安靜下來的繁華盛京,「今夜謝過公子!」
夜式微抱著手臂淡淡的說道,「是你們的緣在這兒,我沒做些什麼。」
「不知你們二人住在何處,天晚了,我讓奴僕送你們一程。」赫連瑾說道。
「不用了,我們就住在不遠處的巷子里,咱們就此別過。對了,觀你面色,可是有不足之症,氣血兩虛,畏寒視弱?」夜式微突然說道。
赫連瑾微微一愣,卻但笑不語!
旁邊的護衛上前一步回道,「是,我家主子從小就是如此,吃了許多葯也不見好,只能好生將養著。」
「我看不僅要好生將養,還要少思慮,勿沾血腥,持身自重才行!」
言語之間充斥著嘲諷之意。
十一愕然怒斥,「你...放肆!」
「既然武功高強,能護得自己主子安慰,何苦傷害無辜生命。先天不足,已是福澤不夠,後天再添殺孽,更是難將溫養!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身為護衛,已是在損自家主子氣運。」
夜式微突然面色一變,冷聲說道。
十一被說的一愣一愣的,獃獃的看了看自家主子。
他只是在守護主子的安危,並未想到這一層面上去。難道依那人所說,當真是自己做的不夠好,折了主子的福氣。
「公子言重了,我與閣下今夜山中相聚,因緣際會送靈隱大師一程,看似巧合,實則因果循環早已註定。若果真有無妄殺孽,也是我必然承擔的後果。多謝公子好意勸解。」
赫連瑾不疾不徐的說道,言語之中絲毫未有為自身身體,氣運擔憂的意味,面上一派淡然,彷彿全然接受上天給他的命運安排。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做如是觀!公子果然如大師所說,有大智慧!」
青芽子不懂他們之間的你來我往,言語下的試探或者迴避。
只是聞言赫連瑾的話,想起靈隱大師與他交談后常念叨的一句話,上前重複道。
夜式微深深看了他一眼,隨後便往前走了。
看身形如同往常一樣淡然,心裡實則惱怒起來。夜式微心中唾棄自己,今夜也不知怎了,話怎麼這麼多,嘴上念叨的都是無故為他人的擔憂。
這樣想著,眼角的餘光卻不受控制的瞥向那站在原地之人。
要不是長著一副好相貌,清冷不似俗人,又面露病色,讓人惋惜,自己怎會替他瞎操心。當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呸!誰是皇帝,誰是太監!
青芽子為難的看了看不管不顧不作別的夜式微,又看了看一直含笑的赫連瑾。
「無礙,你走吧!大師說,你的路也不在我這兒,去找你自己的路走吧!」
赫連瑾溫聲道。
青芽子合掌對著赫連瑾行禮,隨後綻放一抹微笑,朝著右邊已經遠去的身影跑去。
十一上前一步,「主子,這便是靈隱大師說的有緣人?可要讓屬下去查明那人的來處!」
赫連瑾收斂笑意,垂眸道,「不必,既然已經相遇,事情自會向前發展。這時候知道太多,不過徒添煩惱。」
「是,主子,夜深寒氣重了,咱們回府吧!」十一撩開帘子,候著赫連瑾進入車廂。
「她的話你不必介懷!」溫和的聲音從車裡傳來。
十一一直僵著的臉微微動容,嘴上回著「是」,心裡已經給自己定下了規矩,以後一定要多多做善事,為主子積福。
車軲轆的聲音在清冷的大街上響起,彷彿戲曲開始前的序幕播報。
青芽子腳步輕快的跟在夜式微的身邊,滿身的活力根本不像是從這個瘦弱的孩子身上傳來的。
夜式微故意逗弄他,「大師走了,你都不難過的?」
「大師說過,一切有始有終,不必介懷!」青芽子眼珠子咕嚕一轉,滿不在意。
自從靈隱大師的肉身火化后,青芽子就像是重新換了一個人似的,果斷的與過去作別,坦然踏上另外一段屬於自己的人生旅程。
夜式微想青芽子可能都不懂得自己說這句話的意思,不過是隨口用來搪塞自己的。
便故意的打趣道,「可真是個沒心沒肺的白眼狼兒,也不知道到了谷大哥的酒肆,是好是壞啊!」
青芽子立馬止住腳,悠哉悠哉往前走的夜式微察覺到回過頭來看著停下來的他。
「怎麼了?」
看著低著頭,淚珠兒不斷從下巴落下的青芽子,夜式微愕然道,「我沒怎麼說你啊,你怎麼還哭起來了,快別哭了。」
手忙腳亂的上前,想要伸手拍怕他的肩膀,又不知道從何下手。
青芽子只是一味的哭,止也止不住。
她故作無奈的說道,「好了,好了,被你打敗了。」
伸出手抹掉青芽子臉上的淚痕,將他擁入懷中,拍著他的背部緩緩安慰道。
「大師不會離開你的,會在天上一直看著你,谷大哥也不會嫌棄你,我剛剛說的是混賬話,你這麼聰明的人怎麼就聽不明白呢。青芽子,這個名字可真應你的這個人,可不是個還沒長大的細伢子嗎.....」
青芽子埋在那人的腰腹處,眼淚浸濕了那人衣衫。
見他還是不說話,夜式微只得耐心的拍著他的脊背,任由他發泄一會兒。
到底還是個小孩兒,看起來若無其事的接受親近人的離去,心裡還是害怕。如果靈隱大師沒有在生前給他指明一個方向,這孩子怕是不願去面對以後的人生吧。不然,怎麼會一到晚上就往寺廟跑,只有寺廟才能給他安全感。
谷伍站在酒肆門口,疑惑的瞧著不遠處的兩個人。
右手放在嘴邊喊道,「你們倆幹什麼呢?大半夜的站在外面,還不回來?」
背上的動作停下,青芽子抬起頭自覺的退出她的懷抱。捏著袖子狠狠的擦了擦自己的臉,低聲道,「我不是小孩了!」
聲音又低又軟,還帶著哭泣后的囁喏委屈。
夜式微少見的溫和說道,「哭過鼻子后是不是要好受一點,回家吧!」
被人當作小孩子哄,青芽子臉上一熱,不好意思的低著頭越過她跑回酒肆。
「他怎麼了?」谷伍疑惑的看著慢騰騰走來的夜式微。
「小孩子耍性子了,哭著求安慰呢!谷大哥今天就跟青芽子一起睡吧!我怕他這個半大孩子,還會怕黑呢!」
夜式微先是笑著搖搖頭,后一本正經的看著谷伍說道。
谷伍看到自己兄弟認真交代的模樣,點點頭答應了下來。
心裡卻湧出疑惑,這青芽子看起來就很穩重,一副小大人的模樣,幾天前靈隱大師圓寂,他看起來稍顯沉默頹廢,但也不像是她說的那樣會使小性子啊。
夜式微滿意的點點頭。
青芽子從櫃檯后冒出頭來,吼道,「我才不怕黑呢!」
「哈哈哈.....」
夜式微捂著肚子哈哈大笑起來,絲毫沒有剛才在街上安慰青芽子的溫柔模樣。
「小孩子鬧脾氣,大妖怪晚上會來抓人嘍!哈哈哈...」
谷伍現下才反應過來,無奈一笑,收拾起酒肆里的酒碗杯盞。
青芽子小跑著上前幫忙,低聲嘀咕道,「我才不怕黑呢,我也沒有使小性子!我一個人呆在廟裡都不害怕的。哼,我才不是小孩子.....」
夜式微嘴角含笑的坐在一邊板凳上,斜望著酒肆外面綴著紅紅燈籠的街道,夜晚冷風打著旋兒和著燈籠搖曳,地上映出鬼魅般的光影,她的眼中晦澀難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