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小辮子
豎日一早,一向以賢帝自詡的陽高帝在眾臣的俯身仰視下走進了高堂明亮的養和殿。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
隨著御前太監肖全尖利的聲音響起,陽高帝目光從黑壓壓的人頭上緩緩略過,心中閃過不滿,這些人精一個個就知道埋著頭,偏偏又穿著一樣的服飾,他想罵人的時候還要想認真地看看臉,免得點錯了名字,罵都罵得不痛快。
此時一位年紀稍邁的老臣越眾而出,雙手合併做出行禮姿勢。
「臣有事啟奏。」說話者正是官居三品的太常寺卿,江老。
「江愛卿欲奏何事?」陽高帝半前傾著身子,疑惑道。
太常寺卿目光看向對面與他並排而站的程輝:「臣要彈劾,程護軍參領,耽於美色,置朝廷事務於不顧。」
臣子上朝期間的站位十分講究,依著官品高低從最靠近龍椅之處分兩列一字排下來,官位相同或相近的則一般在其左右,而太常寺卿與護軍參領同屬三品官位,是以兩人之間只隔著一條空出的小道,奏事者需出列站在小道上,方便聖上看清奏事之人,這時太常寺卿與程輝就幾乎是並肩而站了。
程輝聞言,驚訝地看著旁邊的太常寺卿。老江要彈劾他?他沒聽錯吧。耽於美色?
同樣懷疑自己重耳的還有坐在金光燦燦龍椅上的陽高帝。程愛卿耽於美色?嘖嘖,莫不是程輝一把年紀了,還學人家金屋藏嬌?哦,他想起來了,前兩日程愛卿以家中有事為由,連請了兩日早朝之假,難道不是家中有事,而是與美妾尋歡作樂,夜夜笙歌?
思及此處,陽高帝臉色一沉「江愛卿說說程愛卿如何耽於美色,置朝中事務不顧。」
江老嘴角揚起,帶動麵皮抖了抖,聲如洪鐘:「前兩日,程護軍參領以家中有事為由,連續罷朝兩日,實則不是他說的什麼家中有事,而是攜著妻子夏氏流連山水,游湖賞花。」
太常寺卿說罷,端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前些日子女兒回娘家的時候,一雙眼睛哭得如核桃般腫脹,抓著她母親聲淚俱下地哭訴說司彥心裡一直還裝著他的青梅竹馬夏玲瓏,向來視嫡女為掌上明珠的江老何曾見過女兒受這般委屈,司彥是自家女婿,不能向外張揚,只能關起門來以老丈人的身份敲打一番。但男人嘛,定然是受不了誘惑的,這誘惑的根源就是夏氏,但是一介婦流,他再怎麼心中發堵,也不能對夏氏怎麼樣,這才想到抓程輝的小辮子來。可程輝是個老實巴交的,平日行事也滴水不漏,等了這麼些天,終於讓他等到程輝連續罷朝兩日,還是要跟夏氏把手同游。這麼好的彈劾機會他可不能給飛了。
眾人一聽,目光齊刷刷投向程輝,眼裡透著不可思議。嘖嘖,都一把年紀了,如果說攜同美妾流連山水,游湖賞花倒還說得過去,和髮妻有什麼好賞的,還要罷朝去?腦海里不由得浮現自家黃臉婆妻子的形象,皆搖了搖頭,他們還是寧願上朝。
程輝臉上則洋溢出溫和的笑,他還當江老頭要說什麼呢,原來是這檔子事,罷了,他心胸開闊,就當他在誇他妻子好看得了。
陽高帝忍住掩額冒汗的衝動,都說武官心中墨水少,那也不是少到這種程度吧,沉溺美色是這麼用的嗎,這明明是夫妻恩愛,鶼鰈情深,琴瑟和諧好嗎。看來得找個機會,把他這些武官統統踢去考一遍科舉,考不到進士的,解甲歸田好了。
「額,江愛卿說的是這事啊,程愛卿他沒罷朝,他有跟朕告假。」
太常寺卿對著陽高帝一揖,振振有詞道:「且算程護軍參領沒有罷朝,可因陪伴妻子遊玩如此芝麻綠豆之事就告假,難道不是棄百姓社稷於不顧?皇上與皇后恩愛並蒂,尚且十年如一日地早朝,我們做臣子的更當以皇上為榜樣,心中時刻以百姓民生為己任才是。否則食君之祿,卻不擔君之憂,豈不枉為人臣?」
太常寺卿字字珠璣,言之鑿鑿,養和殿上一時陷入了針落可聞的肅靜。
陽高帝淡定地咽了咽唾沫,他錯了,他的武官也是可以出口成章,舌燦蓮花的,起碼江老頭說出的這番話,他無力反駁。且那麼大一頂賢君的帽子扣下來,誰不要啊。
「咳咳。」陽高帝摸了摸鼻子:「江愛卿所言甚是。程愛卿以後要是再想陪同髮妻游湖賞花的話,還是下朝之後再去吧。」
「皇上?」太常寺卿不依不饒。
「額,無事罷朝確實是個不良習慣,那就罰程愛卿從明日開始在家中閉門思過三日,好好反省自己的不是之處。」
「臣謹遵教誨。」程輝眼風掃了掃臉色漲紅的江老,心裡喜滋滋的,閉門思過三日,那接下來的三日他不用上朝也不用告假了,剛好可以陪玲瓏去靜陀寺還神。前幾天妻子說她去靜陀寺原是給女兒求姻緣的,沒想到竟應驗在她和自己身上,可見菩薩靈氣福澤,這神還想著等休沐日的時候去呢,現在看來不用了。
江老抖著嘴唇還待再說,便聽見肖全尖利的聲音再次響起:「退——朝」
陽高帝急不可耐地走出了大殿,讚賞地看了肖全一眼,嗯,這大太監的眼見力真是越來越好了。
陽高帝離開后,留下眾臣面面相覷。站在前列的庄慶侯看了看面帶春風的程輝。
額,昨日次子問他與程護軍參領熟不熟悉,莫不是對程家閨女有什麼想法吧。不過他冷眼瞧著程輝是個如此護內的柔情漢子,之前跟他說想多留閨女在身邊兩年,應該是真的出於對女兒不舍,而不是他想的那個意思吧。一個護內愛犢的男子,家風定然是好的,養育出來的兒女應該也不會長歪。可惜了,次子都已經跟蘇家姑娘定親了,他想藉此拉攏程輝是不可能的。咦,次子都定親了,還問他與程輝的關係,難道不是與程姑娘有關。
待庄慶侯再抬眼看去之時,程輝已大步走出大殿。